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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人》:中國電影“熱錢”時代,無人可以不被裹挾

賈樟柯新作《山河故人》于10月30日在國內公映。這部影片結構精巧、構思宏大,按照時間跨度分為三段,節點分別是1999年、2014年與2025年,空間場景也從中國北方小城汾陽轉換到了大洋彼岸的澳大利亞。
“賈式特色”不止符號意象,還有生活細節和空間流轉
兩方爭論的核心是如何看待影片中出現的眾多符號意象。事實上,在電影中通過聲音(特別是廣播與流行樂)、色彩等符號來呈現時代、烘托人物早已是賈樟柯個人風格的一部分。在《小武》中,慣偷小武游蕩在街頭,街邊收音機播放的是屠洪剛的《霸王別姬》,而當他愛上歌女梅梅后,歌廳中的音樂也換成了李麗芬的《愛江山更愛美人》,小武的心事變化,便在這兩首流行歌曲中婉轉浮現。再如在影片《站臺》中,每一次街頭廣播的出現,都喻示著時代的變遷。
這些經過導演精心安排的符號,常有“于無聲處驚雷”的效果,在劇中人波瀾不驚的面目中傳遞出百味雜陳的人生體驗。但是,《小武》、《站臺》等影片中營造出的這種藝術效果,并非完全依賴于對各種符號的使用,還與導演對生活的積淀與感悟息息相關。如在《小武》里,病中的梅梅披頭散發地吸通屋外的水管,這個極具生活經驗的細節一出現,梅梅的形象就活了,而她與小武之后的故事也就順理成章地講下去了。在賈樟柯早期的電影中,這樣的細節比比皆是。
除了注重細節,讓人物在空間中不斷穿行流轉,也是非常具有“賈式特色”的表現手法。在他頗負盛名的“故鄉三部曲”(《小武》、《站臺》、《任逍遙》)中,“小武”這個社會的“多余人”,穿著明顯寬大的西服,在街頭兜兜轉轉;崔明亮和張軍、鐘萍等人,懷揣著文藝夢想,通過“站臺”前往遠方的一座座村鎮;小季在斌斌搶劫銀行未遂后,倉皇開著舊摩托車游走在大道上,不再“任逍遙”……鏡頭隨著人物而移動,在變化中展現出的是個人在時代大潮下的所思所想與路徑選擇。正是在符號、細節與表現手法上的用心布置,才令這些影片具有強烈的情感沖擊力,直擊心靈。

然而在《山河故人》中,戀、逝、憶這三段故事都是在探討時間與情感的關系。盡管從汾陽到澳洲的場景轉換實現了賈樟柯執導以來最大的空間跨度,但在表現手法上,他選擇減少表現人物直接的空間移動。賈樟柯在接受采訪時表示:“過去我的電影中的長鏡頭著重的是人物在空間里的流動,這次著重的是展現人物面部表情的變化。”
通過人物的面部表情來推進影片發展,意味著特寫和近景被更多地運用,這就使得影片中出現了不少有待挖掘的留白。對于不少觀眾來說,從演員的神態中領悟其內心波瀾,要比在空間轉移中更有難度,而影片中的大量符號,于各段故事、各個節點上穿針引線、伏脈千里,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這個問題。
“符號盛宴”的魅力和尷尬
隨著《山河故人》在國內的公映,網上已有不少高手總結出觀賞該片的符號學指南。被歸納出的符號大致如下:黃河、文峰塔及仿古建筑群、鑰匙、餃子、《珍重》、《GO WEST》、槍、火車等,每個符號都與某種過往、某種追憶、某種情感相關聯。
以一個較為冷門的符號為例,在第一段故事中,梁子離家時帶走的行李袋上印有北京某著名景點的圖案,象征著愛情失意的梁子遠走他鄉時對遠方的憧憬;而當梁子出現在第二段故事中時,他仍在煤礦工作,因患上塵肺病而不得不返鄉,在困獸猶斗的不甘中,這只行李袋又出現了,此時的梁子,早已褪盡了躊躇滿志的心態,只能在殘酷的現實中掩埋對人生的所有期待。行李袋這個符號,恰到好處地點出了梁子黯淡人生中的希望與絕望,在不經意間道盡世情。符號的魅力正在于此,它在不同的時空中交錯出現,如蜻蜓點水般在觀眾的心湖上輕輕一碰,便能產生重重波瀾的效果。
但是,“符號盛宴”在緩解了影片的節奏難題的同時,又產生了新的問題。電影畢竟是流動的藝術,而不是密室逃生游戲中的線索找尋環節。電影符號雖然有助于觀眾理解情節發展,但過多的符號只會使影片碎片化。在《山河故人》中,或許是對未來的暢想不夠具體,或許是國際視野帶來的經驗直感的減少,影片中沒有了賈樟柯電影中最令人動容的生活實感。
在他早期電影中作為背景出現的時代聲音,在《山河故人》中已悄悄來到臺前。濤兒、晉生、梁子、到樂等人物的個人色彩已遠遠不及小武、崔明亮、尹瑞娟等早期形象,而是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一類人的代表。近三十年的時空遠隔,留下的不只是幾個人物之間愛恨情仇的個人記憶,而更是不同階層的對望觀照。雖然影片在宏大敘事層面實現了新的突破和大膽的構想,但在細節的雕琢上卻仍有值得探討的余地。

沒有了對細節的精準捕捉和對節奏的流暢把握,影片的碎片化效果也就在所難免了。《山河故人》中不乏精彩的段落,如第一段故事中,濤兒、晉生與梁子一同站在雪地中觀看“白日焰火”,三人站立的位置恰好呈三角形,在焰火的聲光中三人的沉默正象征著三角關系的暗流涌動,這個場景本身就頗富詩意。但只有佳句而無佳章,便不能稱作上佳的作品,一顆顆流光溢彩的珍珠若不能被完整的線索穿接為珠鏈,便也只能委頓于地、各自蒙塵了。因此,《山河故人》雖仍有詩意閃爍其間,但終究無法達到“故鄉三部曲”震撼人心的力度。
從《一步之遙》到《山河故人》:兩極評價為何在電影市場頻頻出現
另外,《山河故人》遭遇的兩極評價,在近年的電影市場中并不鮮見。去年上映的《一步之遙》,提前一年便開始宣傳蓄勢,但上映后觀眾卻并不完全買賬。電影中出現的大量隱喻及眾多電影史致敬片段令觀眾在贊嘆視聽盛宴的極盡奢華之時,也難免暈頭轉向。今年,侯孝賢“七年磨一劍”的作品《刺客聶隱娘》在戛納一舉拿下最佳導演獎,但這并未帶動影片在中國的票房狂潮,對于這部取材于唐代傳奇小說的電影,稱贊者稱其極具山水氣韻的鏡頭“美到令人窒息”,詬病者則對片中出現的大量文言對白和極緩的節奏頗有微詞。
從《一步之遙》到《刺客聶隱娘》,再到《山河故人》,這種“一半掌聲,一半鼾聲”的口碑兩極化現象存在著不少共性:第一,這幾部電影都由蜚聲國際的一線導演執導,在前期宣傳、獎項羅列中吊足了觀眾的胃口,大大提高了影迷對影片的期待;第二,對電影形式的重視不同程度地存在于這幾部影片之中,形式大于內容成為被吐槽的重災區;第三,這些影片都對觀影門檻做出了要求,想要看懂電影到底講了什么,必須事先做一番功課。然而,當觀眾補充好歷史知識,溫習好導演的前作,懷著膜拜的心情來到影院,或許只會像在大片中“數明星”般數著出現的著名橋段,而忘掉觀影的初衷。

近年來,名導、大腕都不再是電影市場上的硬通貨,甚至越是大導、大腕,就越容易在投資巨大的情況下票房“撲街”。如何在形式與內容、藝術與商業之間找到平衡,仍是電影從業者要面對的一大難題。此次隨著《山河故人》在國內的公映,賈樟柯也開啟了路演之行,董子健與張艾嘉在片中的“母子情”更是頻頻成為宣傳爆點,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在中國電影的“熱錢時代”,沒有人能不被裹挾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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