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是德國占領(lǐng)的眾多國家中比較獨特的一個。在倫敦有波蘭流亡政府，在華沙則有地下政府（Delegatura）。華沙地下政府的第一位代表西里爾·拉塔伊斯基建立了20個政府部門，由前政府官員、公務(wù)員以及當?shù)氐拇斫M成。

1942年的夏天，拉塔伊斯基因為身體狀況欠佳辭去了代表職位，不久便與世長辭。他的繼任者揚·皮艾卡烏凱維奇于1943年2月被蓋世太保逮捕，接著揚·斯坦尼斯瓦夫·揚科夫斯基（在二戰(zhàn)期間幸免于難）接任。來往于波蘭與英國之間的通信員揚·諾瓦克描述揚科夫斯基為：“中等身材、禿頂、戴著眼鏡……有強大堅定的個性，行事異常果斷。”

通過教育和文化維持斗志

地下政府的目的首先是想通過教育和文化維持波蘭人民的斗志；其次是為了宣傳工作，鼓勵人們進行抗爭；再次也是為未來作好準備。幾乎在占領(lǐng)初期，他們就建立了地下中等教育系統(tǒng)，秘密重開了華沙大學。當?shù)聡碱I(lǐng)波蘭東部省份后，揚·卡齊米日大學、利沃夫理工大學和維爾諾的斯特凡·巴托雷大學相繼開始授課。1942年，克拉科夫的雅蓋隆大學也恢復了教學。總共約有1000名學生就讀于這些秘密大學。

地下政府同時也致力于恢復各文化領(lǐng)域：劇團開始創(chuàng)作演出，藝術(shù)展覽也相繼舉辦。他們抵制德國贊助的文化活動。例如，華沙愛樂樂團部分成員在華沙拉迪利餐廳進行演奏，由阿道夫·多爾澤茨基擔任指揮。此人突然“想起了”他的德國血統(tǒng)，簽署了德僑名單。于是所有愛國的波蘭人都紛紛抵制這次演出。

1939年9月，格丁尼亞，德國士兵摘下波蘭政府的標識。

1942年12月，波蘭地下政府成立了由斯特凡·庫蓬斯基領(lǐng)導的全民抵抗指揮部（Directorate of Civil Resistance）。指揮部有很多任務(wù)，最首要的是指導波蘭民眾如何有效地抵抗德國統(tǒng)治。比如，指揮部要求人民藐視德國的法規(guī)并盡可能地疏遠德國人。他們還建議各專業(yè)領(lǐng)域的醫(yī)生替波蘭人出具虛假醫(yī)療證明，使一部分波蘭人能夠避免強制苦役；除此之外，他們還鼓勵法官不要把波蘭的案子上交給德國法庭審判，讓企業(yè)家盡可能多地雇用波蘭工人，這樣就可以阻礙德國人強征波蘭勞工去德國服役。

斯特凡·庫蓬斯基的消極抵抗很有成效。揚·諾瓦克有一次開完秘密會議回家，在街上被蓋世太保盤問去了哪里：“透過德國人的手臂，我看到遠處門上的一個小銅牌，上面寫有一個女牙醫(yī)的名字。我毫不猶豫地說出了她的名字和門牌地址。”德國人按響門鈴，詢問是否有一個叫耶吉奧朗斯基（諾瓦克的真實姓名）的病人剛剛離開，牙醫(yī)則確認有過：“她是一個陌生人，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將來也不會遇見的女人。但她一秒鐘也沒有猶豫，因為她在瞬間就明白了，一個波蘭人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脅。”

地下宣傳與抵抗工作

地下政府信息宣傳局（Bureau for Information and Propaganda）的工作也頗見成效，能及時向民眾通報重大事件和政策信息。《波蘭生活》（Polska Zyje）和《信息公告》（Biuletyn Informacyjny）是當時發(fā)行量最大的兩個主要出版物，最高印數(shù)達4.7萬份。這些雜志也曾被贈送給德國的華沙總督路德維希·菲舍爾。在波蘭檔案館里，有1174種不同的雜志。信息宣傳局還出版軍事、技術(shù)和教育手冊。

地下政府曾進行過所謂的“N行動”，這個行動為德國人提供諸如名為《士兵》（Der Soldat）或《鐵錘》（Der Hammer）的期刊，這些刊物模仿德國期刊的風格，但大部分都是在進行黑色宣傳。雜志在整個波蘭境內(nèi)發(fā)行，甚至還發(fā)行到德國以及東部前線地區(qū)。

波蘭人在與德國人的抗爭中也取得了一些勝利。他們在短時間內(nèi)公告大眾，宣布1942年5月1日是帶薪假期，甚至連德國工人都上當受騙，關(guān)閉了工廠，盡管德國廣播里發(fā)了瘋似的催促工人返回工廠去。那些擁有收音機的波蘭人還能夠收聽“黎明”電臺（SWIT），該電臺實際上位于倫敦郊外，卻假裝在波蘭境內(nèi)廣播。每天，庫蓬斯基都會把信息傳輸?shù)絺惗兀缓蟆袄杳鳌彪娕_再把新聞向波蘭播放。如此迅速的轉(zhuǎn)播意味著這些新聞都是即時的，這使人堅信這個電臺是來自波蘭境內(nèi)。它讓波蘭人感到還有人理解他們的苦處。

1940年冬天，德國士兵領(lǐng)著一隊猶太人走在華沙街頭。

在1941年底，德國開始征召德僑名單中第三類波蘭人：他們具有部分德國血統(tǒng)，但此前一直被視為波蘭人。多米尼克·斯多特曼就是這樣一個被征入伍的士兵，他后來寫道：“唯一令我們感到欣慰的是倫敦波蘭電臺的消息，它讓我們知道人們在關(guān)心波蘭的情況。我們被告知，任何志愿兵一旦到了前線就要向?qū)Ψ酵墩\。那樣我們將有機會加入波蘭軍隊，去打擊我們共同的敵人。”電臺鼓勵波蘭人當逃兵，華沙的一家郵票店成了這個行動的中心：“當沿途都沒有士兵巡邏時，逃兵們溜入營地并迅速地變換身份——他們換上新衣服、新檔案、新發(fā)型 ——然后光明正大地從后門走出去。”一些從戰(zhàn)俘營逃出來的英國戰(zhàn)俘也可以享受類似的幫助。

隱匿英國戰(zhàn)俘的行動最初由一個臨時組織負責，該組織的領(lǐng)導人是馬科夫斯基太太和奧舍夫斯基先生。到了1941年12月，羅維茨基接到從倫敦傳來的指示，要求他去組織藏匿工作并遣送逃兵回國。而首要任務(wù)是要將英國人送往瑞士，在伯爾尼的波蘭陸軍武官也奉命前來協(xié)助。不幸的是，這個逃亡組織被蓋世太保滲透，很多成員被捕。再次被捕的英國戰(zhàn)俘被送去科爾迪茨或其他戰(zhàn)俘營。一些英國戰(zhàn)俘加入了波蘭國家軍。在華沙起義期間，來自英國的飛行員約翰·沃德通過他對倫敦的廣播為國家軍作出過重大貢獻。

波蘭被占領(lǐng)的波茲南省，波蘭戰(zhàn)俘在工地勞動。

機智地模仿德國法令

波蘭地下組織也嘲諷式地模仿德國法令。1942年的冬天，德國將哥白尼雕像上說明他是波蘭人的銘牌換掉，換成了一塊指認他是德國人的銘牌。波蘭人又把那塊銘牌摘了下來。當?shù)聡税l(fā)現(xiàn)這件事以后，菲舍爾發(fā)出了公告，海報貼滿了華沙：

最近，犯罪分子出于政治原因拆除了哥白尼紀念碑上的牌匾。作為報復，我下令拆除克林斯基紀念碑。與此同時我鄭重警告，如果類似的犯罪行為再出現(xiàn)的話，我將下令停止對華沙波蘭居民發(fā)放食物一周。

克林斯基的雕像被送往國家博物館的倉庫保管；有波蘭人發(fā)現(xiàn)了這一情況，于是跑到博物館淺色的墻壁上用焦油寫道“華沙人民，我在這里”，署名“克林斯基”。一個星期后出現(xiàn)了一張模仿菲舍爾的格式、口吻和字體的海報，上面寫道：“最近，犯罪分子出于政治原因拆除了克林斯基紀念碑。作為報復，我下令將東部前線的冬季延長兩個月，簽名：‘尼古拉斯·哥白尼’。”巧合的是1942年到1943年的冬天確實比以往延長了。1943年4月，德國人公布了卡廷慘案的消息，他們張貼海報邀請一個專門委員會去調(diào)查墓地。信息宣傳局隨即制作了一份海報，開頭是德國政府公布的卡廷慘案的消息，隨后卻寫道：

與此同時，波蘭總督區(qū)下令，組織一個由波蘭各民族組成的委員會，前往奧斯維辛集中營進行考察。比較布爾什維克在卡廷所采用的大規(guī)模滅絕波蘭人的手段，以此證明德國人對波蘭人是多么的人道……

海報看上去是那么可信，以至于一些德國政府官員都出來張貼。波蘭人還出了一本惡搞的小冊子，上面寫滿了為抵抗運動準備的流行術(shù)語：“站住！舉起手來，頭朝地！你是黨員嗎？救世軍還是黨衛(wèi)軍？誰說謊就槍斃誰。我們將用德國人對待我們的方式對付你們，雙手放在腦袋后頭，面對墻壁。拿起鏟子，挖一個墳?zāi)梗　?/p>

（本文摘自[英]哈莉克·科漢斯基《不折之鷹：二戰(zhàn)中的波蘭和波蘭人》，何娟、陳燕偉譯，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11月版。澎湃新聞經(jīng)授權(quán)刊發(fā)，標題及小標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