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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擊潰多神教的關鍵一役:羅馬帝國“勝利女神祭壇”論戰
多神教vs一神教
“我們都凝視著同樣的星辰,我們都擁有著同樣的天空,我們都身處同樣的宇宙:每個人都找尋真理的那種學說又何妨?一條道路不足以通向這如此偉大的神秘儀式。”
多神教,顧名思義,就是具有很多神的宗教,古希臘的奧林波斯眾神譜系便是多神教代表,中國古代各種各樣的神仙也可以說是一種多神教體系;而一神教,便是具有唯一至高神的宗教系統,比如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
四世紀末,地中海周邊的文明正經歷著轉型,一種一神教,即基督教,正在漸漸取得正統地位。基督徒稱呼多神教為“異教”,拉丁文為“paganus”,來源于“pagus”,也就是“城市之外的、鄉野的”,甚至有“未開化的”之意。基督徒用這個詞來特指不信基督教之人,尤其指羅馬帝國的傳統多神教。
進入4世紀中晚期,基督教漸漸取代了羅馬的傳統宗教。382年,被視為羅馬精神與傳統的“勝利女神祭壇”被皇帝格拉提安(Gratianus)撤除,再次反映了多神教正在淡出羅馬世界。

但是一年后,383年8月25日,格拉提安皇帝遇刺身亡,信奉基督教的叛將馬克西穆斯進一步逼近意大利,同年,一場嚴重的饑荒席卷意大利、高盧和西班牙。在西瑪庫斯看來,這一切天災人禍,都是由于羅馬信仰了一神教,即基督教,拋棄了傳統的多神教。384年夏天,西瑪庫斯榮升羅馬城的城尹大臣(之后到了388年,他將成為“元老院巨擘”),而好友普萊泰克斯塔(Vettius Agorius Praetextatus)則不久前被升任意大利、伊利里亞和非洲總督(ppo Italiae Illyrici et Affricae),位高權重。
384年冬,時機似乎成熟了。西瑪庫斯做好準備,前往當時的西部朝廷所在地米蘭,準備在朝廷面前宣讀他的第三份“工作報告”,議題是要求恢復勝利女神祭壇。
羅馬貴族家庭中,直到多神教完全消失,一神教與多神教并存的現象一直存在,家族聯姻使得貴族集團內部可以有著不同的信仰。我們的故事也和眾多經典情節一樣:時代動蕩,一同長大的兩“兄弟”在時代面前做出了各自不同的選擇,分別為了羅馬傳統與基督信仰而戰,這也導致了他們不同的命運。一方面,是羅馬元老西瑪庫斯,另一方面,則是米蘭主教安布羅修(Ambrosius)。他們兩人同屬顯赫的“Aurellius”家族,一起長大,又是姻親。然而在面對多神教和一神教的抉擇時,身為主教的安布羅修選擇了一神教;而身為元老院傳統宗教的代表,西瑪庫斯力圖挽回傳統的多神教。
那么,西瑪庫斯前往米蘭向皇帝請愿,他能成功嗎?

被皇帝廢除的“勝利女神祭壇”
勝利女神,即祈福帶來勝利的女神。對于尚武的羅馬人而言,這是至關重要的,也難怪它會矗立在“永恒之城”羅馬城的元老院內。為了紀念著名的亞克興角戰役的大獲全勝,即公元前31年9月2日屋大維在亞克興角附近海域大敗安東尼與克利奧帕特拉七世聯軍的大勝,第一公民屋大維在元老院內安置了從塔蘭托(今意大利Taranto)城奪來的一尊勝利女神雕像,并在雕像面前設置祭壇。
祭壇與羅馬城一樣,仿佛是永恒了。然而三百多年后的公元357年春天,君士坦提烏斯二世首次來到羅馬的時候,便下令撤除了雕像和祭壇。而“背教者”尤里安皇帝不久后又重新設置了雕像和祭壇。當時元老院的異教徒元老勢力很大,整體環境有利于這項重置。隨后的瓦倫提尼安一世皇帝(Valentinianus I)則沒有做任何改動,因為他持一種中立的宗教政策。
由于這種中立政策,多神教慢慢改變了在帝國境內的頹勢,逐漸有了復興的態勢。格拉提安繼位后,在最初的幾年中仍然保持著這種政策。然而,接替瓦倫斯皇帝統治東部羅馬帝國的狄奧多西一世皇帝,首先打破了這種局面。
狄奧多西一世信仰基督教,因此頒布了一系列法令。比如381年1月10日,狄奧多西一世頒布敕令,確定了尼西亞精神,反對一切異端,即一切不同于尼西亞精神的信仰及其密教儀式。政府也繼續在381年到383年間頒布法令,對信仰不純的基督徒(即有反基督教信仰或其他宗教信仰傾向的)剝奪部分公民權利。此外,米蘭主教安布羅修也是重要的影響因素。他認為關于信仰問題應該由主教裁斷,區分合理的信仰是主教的職責。他為皇帝格拉提安完成了《論信仰》(De Fide)一書,教導皇帝信仰尼西亞派。因此382年撤除異教祭壇,可以說是安主教影響的體現。

除了廢除祭壇,382年一整年羅馬帝國西部的最高層實行了一系列打擊異教的措施。在這一整年中,格拉提安頒布了三項重要命令:廢除了大祭司(Pontifex Maximus)頭銜;從元老院內撤除勝利女神祭壇;羅馬的祭祀團體和供奉女灶神的貞女被剝奪豁免權并沒收財產。這些措施具有明顯反異教意圖。“大祭司”是羅馬多神教最高頭銜,如今還被冠以梵蒂岡的天主教教宗。而勝利女神祭壇則更是多神教的實體崇拜,而且被放在了重要的政治機構元老院。而廢除祭司們的特權,則很大地影響了多神教從業人員,雖然這一點對羅馬貴族的影響似乎要小一些。
早在382年,格拉提安皇帝撤除勝利女神祭壇的時候,西瑪庫斯便想上逞“請愿書”,他被元老院推選,愿前往米蘭表明心意,并要求皇帝收回成命。然而“被上帝選出的神圣教士”羅馬主教達馬蘇斯(Damsus,或譯達瑪蘇一世)卻給米蘭主教安布羅修呈送了一份陳情書,上面簽有很多基督徒元老的簽名,要求制止西瑪庫斯。由于羅馬主教和米蘭主教的相互配合,最終西瑪庫斯沒有成功地面見格拉提安并呈上請愿書。
西瑪庫斯進京論戰:祭壇應該恢復嗎?
格拉提安皇帝之死,讓西瑪庫斯最終于384年有機會進京面見皇帝。
不過他并沒有十足的把握。當時在位的是瓦倫提尼安二世(Valentinianus II),兒皇帝,其母尤斯緹娜(Iustina)主政。她信仰的阿里烏派,屬于基督教中的一派。同時,米蘭主教安布羅修也是西瑪庫斯的一大敵手。
當安主教得知西瑪庫斯已經要在皇帝面前宣讀他的“工作報告”——即重置勝利女神祭壇的請愿書,而且這位著名的演講者受到了很好的接待時,米蘭主教立刻完成了他寫給皇帝的“上書”。同時安布羅修要求進一步獲知“工作報告”的內容并更好地回應。在等待消息的時候米蘭主教又完成了第二封,為了更好地闡明觀點并履行事關宗教問題時主教的職責。第二封信長達39節,第一封信為16節。而西瑪庫斯的報告僅僅為20節。

雖然在數量上略遜一籌,西瑪庫斯仍然滿懷信心。在其“請愿書”中,他認為羅馬的強大正是來源于傳統的宗教崇拜,而且認為每個人都應該追隨自己的宗教儀式。“傳統”是西瑪庫斯的主題。對于祭祀們的免稅特權,西瑪庫斯也認為他們是真誠而貞潔的。信奉基督教的格拉提安皇帝之死與饑荒在西瑪庫斯眼里,正是因為反對傳統宗教才導致的。西瑪庫斯的演講激情澎湃,并充滿了一種羅馬傳統的悲壯之情。
不過安布羅修并不贊同。在《書信72》中,米蘭主教一開頭便說人民是至高無上的皇帝的士兵,皇帝之于上帝正如人民之于皇帝。針對西瑪庫斯的回答,安布羅修指出并不是多神教的那些神幫助羅馬人贏得了天下;而羅馬祭祀們的免稅特權,基督教的貞女和教士們都不曾有;饑荒更是常見現象,并且不會持續很長時間。
似乎并沒有等到主教的第二封信,瓦倫提尼安二世便否定了西瑪庫斯的提議。安布羅修還提到沒有人可以因為皇帝的年齡小而施加壓力,這一點非常有用。他能夠站在皇帝自身的角度考慮問題。同時他還強調元老院中基督徒已經占了更大的比重,要求他們面對祭壇進行崇拜儀式似乎不妥。而且這種祭祀就是面對著灰燼、火焰等等,對基督徒而言這毫無意義,是活受罪。此外,安布羅修的說教與西瑪庫斯的激情澎湃不同,他提到先帝瓦倫提尼安一世對兒子瓦倫提尼安二世的一段話,說希望兒子不要錯誤地理解父親與異教徒們串通一氣,而且父親本人從來沒有認為存在過一個祭壇。
關鍵一役之后,多神教徹底潰退
西瑪庫斯與安布羅修是同窗,幾乎擁有共同的童年。兩者的家族又具有緊密的聯系。然而這些私人關系并沒有使得兩者相互妥協。在大臣們一致同意的情況下,皇帝瓦倫提尼安二世卻否決西瑪庫斯的提議,轉而支持反對者米蘭主教安布羅修。城尹大臣與其他傳統羅馬宗教的支持者的夙愿,也仿佛成了絕唱。這是基督教擊潰多神教的關鍵一役。

然而關于祭壇事件還沒有完。389年一部分元老希望再次前往米蘭面見皇帝狄奧多西一世,但在安布羅修的堅決反對下,再次作罷。392年瓦倫提尼安二世又否決了重置祭壇的企圖。其后叛將艾博佳(Arbogastes)“稱帝”,元老們再做嘗試。但這位新皇帝卻給予了元老們禮物——足夠重置祭壇的經費,而沒有直接支持他們,為了防止基督徒大規模的反對。
402年,著名的拉丁詩人普魯登修斯(Prudentius)完成了其長詩《反西瑪庫斯》,文學化地呈現了這場一神教與多神教關于勝利女神祭壇的爭論。這一論爭似乎也告一段落。然而此時羅馬帝國的基督教化更進一步,西瑪庫斯也在當年去世,安布羅修則已經過世好幾年了。西瑪庫斯當年的演講使得多神教問題更明顯地暴露,但通常問題暴露得越徹底,它被解決的可能也就越大,這可能也加速了多神教的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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