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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南制藥的繼承人真的被家族信托“貍貓換太子”了嗎？

2021-08-02 14:4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題圖來自電影《教父2》

近期，《魯南制藥股權爭奪內幕：創始人托孤遭背叛》之類的報道，標題奪目，沸沸揚揚。家族信托作為財富傳承工具中“王冠上的明珠”也因此蒙塵。喧囂褪去，我們是否應該靜下心來思考，王建平律師為魯南制藥已故董事長女兒趙龍設立“家族信托”，真的弄錯了嗎？

根據山東省臨沂中院的判決書、BVI法院判決書載明的事實，根據目前可以采信的公開資料，我理解王建平利用家族信托這個財富傳承工具，為趙龍設立“不可撤銷的任意信托”，是適當的，沒有錯。

一、家族信托設立的來龍去脈

為了清楚地說明王建平律師為趙龍設立家族信托沒有錯，我們需要先看看這個名為“菩提樹信托”的家族信托設立的背景，以及其被媒體口誅筆伐的來龍去脈。

今年64歲的王建平律師，22年前認識魯南制藥創始人趙志全董事長，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老趙總”，兩人年紀相仿，一見如故，成為朋友。

2001年，為了解決魯南制藥與外資股東之間的矛盾，老趙總拜托王律師夫人，由魯南制藥出資7560萬元，以王夫人美國公司的名義，受讓占魯南制藥總股本25.7%的外資股，并簽署委托持股協議。

2011年，王夫人與魯南制藥在BVI設立的公司簽訂信托協議，約定由王夫人受托持有全部股權，并約定魯南制藥為唯一受益人。

2014年，老趙總不幸病故，英年早逝。病逝前，老趙總拜托王律師夫人照顧他的女兒趙龍。不久，趙龍將父親簽字的《關于撤銷信托和辦理信托財產過戶的通知》，指示王夫人將股權過戶給趙龍。王律師將老趙總的指示告訴了魯南制藥高管，遭到反對。

2016年11月20日，王律師夫人簽署設立不可撤銷的家庭任意信托，名稱為“菩提樹信托 BANYAN TREE TRUST DEED”，香港中介公司對該信托做了備案登記。

整個信托文件基本上都是格式文本。由于家庭信托必須有家庭成員作為受益人，所以信托的受益人為王律師的女兒和趙龍，信托保護人是王建平本人，信托管理人是恒德私人信托管理公司（王是這個公司的唯一股東和唯一董事），進入信托的初始資產為外資股股權。該信托生效后， 2017年2月1日，王律師女兒簽署放棄該信托受益人全部權利的聲明。隨后，向香港中介公司備案。

像往常一樣，王趙兩家在海南陵水的清水灣一起過的春節，王律師告訴趙龍，信托文件已經簽署完畢，回到北京后再給她一份，他女兒簽署的放棄信托權益聲明也會給她一份。據王建平自己在致臨沂市政府的信中說，趙龍表示說王叔你辛苦了。

2017年2月27日，趙龍指責王建平律師設立的信托，不能保障她的利益，王律師作為信托保護人隨時可以把她從受益人里面移除，督促王建平一個月內將王夫人代持的魯南制藥外資股轉給趙龍。但是，魯南制藥高管不同意。王建平認為他是中立的，希望股權歸屬交給法院裁定。

2017年3月，王建平與臨沂市政府有關負責人討論后續處理方案，王表示他妻子早已不想代管魯南外資股股權，希望盡快脫身。問及解決方案，王說準備打確權之訴，請求法院判決魯南制藥外資股是屬于魯南制藥集團本身還是屬于趙龍。本案可以在臨沂起訴，也可以在境外起訴。考慮到保護趙志全的形象，市政府有關負責人建議王在境外起訴。

2017年7月，王建平以他用來擔任信托管理人的恒德私人信托管理公司（也就是“菩提樹信托”的受托人，魯南制藥外資股股東安德森公司的控股股東）的名義，在BVI高等法院起訴，將魯南制藥集團和趙龍列為共同被告，請求法院判定魯南制藥集團外資股應當屬于誰，并明確聲明他們王家，也就是恒德私人信托管理公司，對魯南制藥外資股不主張任何權利。時隔一個月，趙龍也在BVI高等法院起訴，要求法院把魯南制藥外資股判給她。法院決定合并審理。

2019年11月，魯南制藥在山東臨沂中院起訴，請求解除王夫人公司與魯南制藥的外資股代持關系。法院四個月后判決解除代持，并于今年2月將這部分外資股權轉移到魯南制藥。

今年3月，BVI法院開庭審理魯南制藥外資股爭議案件。開庭前一個月，山東臨沂中院判決書才遞交到法官手中。法官對臨沂訴訟的情況感到憤怒，認為這挑戰了BVI法院的管轄權。在一份84頁的判決中，法官判定這部分外資股應該屬于趙龍，并在判決中指責作為證人的王建平，和魯南制藥沒有及時提交臨沂法院訴訟情況的報告。

7月25日，微信公眾號刊發署名“南小鵬”的文章《土豪設海外信托托孤，律師貍貓換太子自家人上位》，引用BVI法院判決，不點名地曝光中國頂尖律師律所合伙人王建平律師，指控他“貍貓換太子”，“自家人上位”，“侵吞”魯南制藥已故老董事長女兒價值過億的股權。隨后，《百億巨頭創始人臨終“托孤”，律師竟“貍貓換太子”》之類的報道，見諸網絡。家族信托作為財富傳承工具中“王冠上的明珠”也因此蒙塵。

二、什么是家族信托？先說說這個網絡熱點中的基本概念吧

家族信托，用教科書式的語言來說，是指以傳承和保護家族財富為目的，由委托人（一般為家族創始人）將其所持有的家族財產所有權轉移給受托人（一般為第三方信托公司）；同時要求受托人必須依照信托契約為受益人（即委托人家族成員）的利益或其他特定目的，管理或處分信托財產（即家族財產）。

考慮到有的讀者可能看不懂，我還是打個通俗的比方吧。

假如你是一個內地人常說的“土豪”，年過古稀，賺了億萬身家，疫情來了，看世界，每天都有人被病毒玩死，不想再那么苦哈哈地奮斗了，想把一生的勝利果實留給兒女。可是，你又擔心這幫兒女不靠譜，三天兩頭瞎扯淡，你還健在，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你辛辛苦苦攢下的家業給敗光了。

你頭疼啊，苦惱啊，怎么辦呢？

于是，你請王建平這樣在哈佛大學法學院讀過研究生的大律師給你出主意。

這時候，律師會建議你穿上“委托人”的馬甲，給兒女戴上“受益人”的帽子，再把家族財產打個包，將家族財產的所有權轉移給信托公司，變成“信托財產”，找一個信托公司作為“受托人”，再把你對兒女未來怎么坐享其成的想法寫進信托合同，要求信托公司為了你這幫兒女的利益，依照信托合同，管理你的家族財產。

這樣一來，你就安心了。

信托公司呢，就是你們家族的賬房先生，他們就拿一點辛苦錢，但是，會盡心盡力，為你的兒女護管好這筆錢。

那你說，如果這個賬房先生未來某一天起了壞心思，怎么辦？

沒關系，你還可以指定一個“保護人”。這個人的職責就是監督信托公司。他是獨立的，不但獨立于信托公司，獨立于你的兒女，還會獨立于你。他所有的工作，就是督促賬房先生為你兒女的利益好好管錢。

這下，你放心了吧？

三、王建平為董事長女兒設立“菩提樹信托”，做錯了嗎？

答：沒錯。

現在，媒體把王建平為魯南制藥老董事長女兒趙龍設立的“菩提樹信托”，說成“趙氏信托”，無非暗示王建平辜負了老董事長臨終之前的托孤，暗示他道德水平低下。

是這樣嗎？

我無法證實王建平道德水平高低，但是，看“菩提樹信托”的設立，是沒有錯的，更看不出他有什么侵吞的壞心眼。

結合王建平給臨沂市政府的匯報材料，我理解，“菩提樹信托”的設立，有兩個重要的考量點：

第一點，讓妻子與魯南制藥外資股徹底脫離代持法律關系，不再有向美國政府申報這筆財產的義務，因為信托是不可撤銷的，

第二點，保持中立，等法院判決外資股到底歸屬所有，避免妻子對任何一方的潛在法律責任。

結合目前已知的可以采信的公開資料，我認為，這是王建平最終為趙龍選擇“不可撤銷的任意信托”這個工具的原因。

當時，魯南制藥董事會控制權的爭奪雙方，均向他的妻子致函，主張魯南制藥外資股股東安德森的股權屬于魯南制藥。和趙龍的主張相矛盾。

請注意，這就是王建平設立“不可撤銷的任意信托”的背景。平心而論，換了你是王律師，你能想出比更好的方案嗎？

王建平采用“不可撤銷的信托”，是因為以上所說的第一點，采用“任意信托”，是因為以上所說的第二點。這就是“菩提樹信托”成為“不可撤銷的任意信托”的由來。

下面，我再從專業角度解釋一下為什么設立“不可撤銷的任意信托”。

我先說說什么是不可撤銷信托。

不可撤銷信托，指一旦有效成立即無法被委托人撤銷的信托。與之相對的，是可撤銷信托。可撤銷信托中，委托人保留撤銷將財產放入信托的權利，如果委托人決定行使該權利，則委托人會替代受托人再次成為信托財產的所有人。

由此可見，當王建平夫人作為委托人，簽署不可撤銷的家庭任意信托，就等于他們王家沒有侵吞股權的想法。如果王建平夫婦想侵占該股權，從專業的角度，哪有必要設立不可撤銷信托呢？

看到這里，可能會有讀者根據網上的議論“憤然”質問：“菩提樹信托”委托人為何不是老董事長或其家屬呢？

這是一個專業上的誤解。根據家族信托的操作原理，信托財產通常需要由委托人以贈與的方式裝入信托的。你要知道，放入信托的股權原本就是王律師夫人代持的（是否是為企業本身還是為企業老董事長代持在信托設立時仍是爭議點），你設立這個家族信托，委托人在實操中不可能是老董事長或其家屬。

我們再說，為什么設立“任意信托”？

所謂任意信托，指的是受托人有權決定如何分配信托收益，也有權決定分配給誰的信托。與之相對應的是固定權益信托。固定權益信托中，信托受益人對信托財產的收益享有固定的利益。

如果王建平不設立任意信托，未來法院判決股權歸屬魯南制藥的時候，他作為這個信托的委托人，就不能把股權還給魯南制藥，就違反了代持人應有的中立立場。

說到這里，你想想王建平的處境吧。

他的處境是，股權是他妻子代持的，魯南制藥和老朋友女兒都在爭奪，他是案外人，他要等法院明確安德森公司的股權歸誰。明確之前，利用任意信托的靈活性，等到將來法律判決明確公司股權歸屬再將公司股權交付給實際所有人，這不挺好嗎？

如果某些財經媒體不懷偏見，并且明白“不可撤銷的家庭任意信托”的特點，完全可以從這個信托的法律架構設計方面，看到王建平的苦心、王建平的不容易，最終明白這是一個可以理解的變通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