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祖馬入獄為導火線，南非夸祖魯-納塔爾省和豪登省部分區域在7月9日至7月17日期間，發生了連續九天的抗議與騷亂。這場騷亂從癱瘓交通、焚燒貨車的抗議開始，發展為對商場與購物中心的大規模洗劫，以及對電信、醫療、倉儲等城市服務設施及數家工廠的嚴重破壞，并造成了337人喪生。這場種族隔離制度終結以來的最大騷亂，不僅重創南非政治與經濟，更是在混雜多種形式的暴力的公開“展演”中，揭開歷史的瘡疤，使得社會深層問題披露無遺、民主南非的愿景又一次幻滅。在這次騷亂所激起的劇烈震蕩中，“窮人”再次被置于前景。盡管貧富差距等社會問題造成了底層廣泛的絕望情緒是事實，但無論當局定性的“被操縱的弱勢群體”或充斥媒體的“食物暴亂”敘事中，“窮人”都被籠統化為一個無差別的群體，裹挾進這一次甚至下一次騷亂中。在這個歷史的鉸鏈被再次拉動的時刻，理解占人口過半數的“窮人”及其作為社會問題的承受者與抗爭者的具體實踐，能為千瘡百孔的南非繼續探索“漫漫自由路”帶來什么樣的啟示嗎？

2021年7月16日，南非，人們在德班CBD的一家商店排隊購買食品和其他用品。受騷亂影響，只有少數零售商仍然出售食品和日用品。

時間線：從祖馬入獄到曼德拉日

2018年，南非前總統祖馬卸任的同時，南非最高法院展開對其任職期間的腐敗調查。隨后，他因涉嫌敲詐、洗錢、腐敗和欺詐等多項罪名被起訴。在審訊期間，祖馬多次拒絕配合，公然挑釁司法權威，甚至拒絕出庭接受腐敗調查。2021年6月29日，祖馬因“藐視法庭罪”被判刑15個月。南非最高法院大法官塞西·坎佩佩（Sisi Khampepe）在判決書中痛陳祖馬的行為“不僅是對法庭的褻瀆，也不只是對司法神圣性的褻瀆，更是對他曾經許下承諾的國家和立誓維護的憲法的褻瀆“。[1]按規定，祖馬應于5日內日前往警局報到，否則警方將在72小時內逮捕祖馬。

7月7日深夜11時20分許，祖馬的車隊從夸祖魯-納塔爾省（Kwazulu-Natal，以下簡稱夸?。┬℃偠骺驳吕?Nkandla)飛馳而出，這位丑聞纏身的前總統在逮捕令的最后時限前往警局自首，留下身后裝修豪華的私宅和聚集于此的大批支持者[2]。在祖馬服刑的同時，夸省的祖馬擁護者高喊“釋放祖馬”（ #FreeZumaNow）和“停擺夸省”（ #KZNshutdown）開始抗議，并迅速演變為連續九天的騷亂：7月9日，連接夸省與豪登省的N3國道上幾輛貨車被一伙武裝抗議者劫持，隨后一些其他群體開始以以燃燒的輪胎設置路障，封堵道路；7月10日，已有數量大型貨車被焚毀，并出現了多起槍殺與爆炸事件；11日至12日，從搶劫食物到100多家商場被大規模洗劫，從住宅區的暴力事件到大型基礎設施被燒毀，更復雜且更大規模的騷亂從夸省漫延到約翰內斯堡的一些地區；12日晚，南非總統拉馬福薩發表全國講話，并宣布部署國防軍協助警察控制騷亂；14日至15日，軍隊介入之后，仍出現了200多起洗劫事件，夸省許多地區燃油、食品緊缺；16日，余波過后，局勢逐漸平息，N3國道開始通行；17日，南非這一場被認為是種族隔離制度終結以來的最大騷亂終于在曼德拉誕辰前夕告一段落。截至22日，這場騷亂已致337人喪生，其中230人死于蓄意謀殺，經濟損失數十億美元，僅夸省就十幾萬工作崗位受到威脅；而這場騷亂對南非歷史的深遠影響，也許還需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去評說。

被暴力撕裂的夸祖魯-納塔爾省：新的騷亂，舊的問題

這場騷亂最初以癱瘓交通開始，焚燒貨車、設置路障、堵塞道路等讓國家機能暫停運行的方式對于南非而言并不陌生，這是排外風波中常見的手段，也是以往城市底層抗議甚至反種族隔離斗爭中的戰術，但與后種族隔離時代南非所出現過的其它社會沖突不同的是，它所混雜的多種暴力形式及其涉及的范圍之廣、規模之大。從空間上說，以往的民眾抗議通常發生在城市邊緣，靠近棚戶區，而這次的騷亂卻多是發生在包括大型商場在內的中產階級區域；從方式上說，以往的運動更多是對城市機能進行破壞，但這次騷亂則包括了社會底層對中產區域食物與商品的大規模洗劫[1] ，當然，參與洗劫的也不僅是底層民眾[3]。與此同時，一場有組織的針對城市服務設施的蓄意破壞也在同時進行[4]，包括供水供電設施、電信基站、醫療設施、燃油倉儲、工廠以及供應食物的渠道本身——貨倉、超市商場和運送貨車被縱火，在德班甚至有大量軍火被盜。除此之外，暴力排外、種族沖突的恐慌也通過社交媒體從夸省傳播到南非各地。盡管這次騷亂的規模后種族隔離時代前所未見，但南非當下的問題，從來也都是歷史的問題。

以祖馬入獄為導火索的騷亂始于其擁護者的抗議。祖馬執政期間，承諾以“激進的經濟轉型”（Radical Economic Transformation，以下簡稱RET）解決失業、貧困和不平等問題，給南非人民帶來希望。諷刺的是，RET最終成為執政黨非國大（全稱為南非非洲人民國民大會，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內部祖馬派系的代名詞，被指責是破壞司法、貪污腐敗、搞裙帶關系的盜賊統治團伙。RET派系中有祖馬的子女親屬、圍繞著祖馬的政客、忠誠于祖馬的退伍軍人、黑手黨、祖魯民族主義者等[5]。早在祖馬入獄之前，已有許多擁護者聚集于其私宅所在地恩坎德拉準備抗議，在騷亂期間，甚至有包括其子女在內的派系成員利用社交媒體在網絡上煽動暴力[6]。

騷亂始于夸省，則與該省狹隘的祖魯民族主義政治歷史有關?？渥骠?納塔爾作為一個省份成立于1994年，是由種族隔離時期當局建立的兩個班圖斯坦夸祖魯與納塔爾合并而來。所謂班圖斯坦（Bantoestan）亦稱為班圖家園或黑人國家，是南非種族隔離時期白人當局的種族政策，該政策將占南非人口七成以上的黑人按族群劃分，分別聚集在只占全國土地13%的十個偏遠貧瘠的“保留地”，名為建立所謂“自治”的黑人國家，實則是對其政治與經濟權力的剝奪。夸省的最大部族是祖魯族，“夸祖魯（Kwa Zulu）”的含義就是“祖魯人的地方”。奉行狹隘祖魯民族主義/地方主義的南非第四大黨派因卡塔自由黨（Inkatha Freedom Party，以下簡稱IFP）成立于夸祖魯（1975年），IFP雖然是全國政黨，但其主要根基和影響都在夸省。在南非民主轉型時期，IFP曾因政治權力和地方利益之爭與非國大產生沖突；在后隔離時代，IFP堅持權力下放到地方、傳統非洲社群自治等政治主張。近些年，IFP把大幅下降的支持率與祖馬的下臺綁定，其領導人甚至公開表示這是因為祖馬來自祖魯族。另一方面，祖馬派系也積極地打民族牌，祖馬任職期間就以祖魯文化奉行者的形象示人，其派系更是利用祖馬家鄉恩坎德拉反殖民斗爭的歷史，將對其貪腐的法院調查描述為對反殖斗爭的祖魯人的傷害[7]，不斷煽動（祖魯）民族主義情緒。

基于這次暴力騷亂的蓄意破壞性和規模，也有學者將其稱為“精英的起義”（Elite Uprising）[8]。無論所謂精英是誰，他們是否與政府有關，這次騷亂都再次揭露了一些歷史事實。首先，當局并非暴力的唯一擁有者和使用者，盡管南非的民主轉型在很大程度上是協商的結果，但漫長的暴力壓迫與反抗的歷史，使得種族隔離制度終結后仍然有不少人員擁有武器甚至武裝網絡。再而，夸省一些議員及其他政府職員與當地的暴力不無關系。諸如暗殺政治人物的犯罪行為在南非有漫長的歷史，而在2000至2017年間，夸省在政治領域和出租車行業的謀殺事件多于南非其他省份[9]。政治暴力的對象不僅有議員或政府工作人員，致力于為底層人群爭取基本生存權利的“棚戶區居民運動[4]  ”（Abahlali base Mjondolo，以下簡稱AbM運動，見“思想市場”介紹）[10]亦深受其擾，2013年直至祖馬下臺期間，運動的一些領導人曾被捕或遭受暗殺[11]。此次騷亂期間，AbM運動的發言人Thapelo Mohapi在起草聲明時評價道：“一直以來，精英都對貧民視而不見。他們看不見我們。當騷亂發生時，貧民突然就進入他們視野了。“[12]第二天，Thapelo Mohapi及其家人的住宅就在烈火中化為灰燼。這一次騷亂再次揭示了人們早已熟知的事實，更令人擔憂的是，這些本見不得光的行為是以一種公開展演的方式呈現在世人面前。

夸省暴力撕開的另一個傷口是種族沖突?？涫∽畲蟮母劭诔鞘械掳嗍悄戏莾H次于約翰內斯堡的制造業中心，除了占人口大多數的祖魯人和為數不少的英裔白人外，德班還是印度之外最大的印度裔群體聚居地。德班印度裔多是英國殖民者在19世紀中葉從印度帶往當地甘蔗園的契約勞工，與此同時也有一些印度小商人跨洋移民至此。后由于印度裔的逐漸擴張，以及南非種族主義當局的隔離政策及其造成的被壓迫族裔之間在政治與經濟上的略微差別，即使在共同對抗白人當局的時期，印度裔與當地黑人之間也曾出現或大或小的沖突。發生于1949年的“德班騷亂”常被援引為印非族裔矛盾的典型歷史事件。該事件源于一位印裔店主與一位祖魯青年的沖突，在三天內導致了一百多人喪生（多為印度裔）、當地非洲人對印度裔區域的大規模洗劫，以及包括一所學校、一座工廠和眾多商鋪與住宅被毀，白人當局在沖突發生時卻袖手旁觀。[13]

德班鳳凰區居民自衛隊設置路障，燒火取暖

時隔70多年后的今天，該事件又因這次騷亂被不斷提起。位于德班西北的鳳凰區一直居住著大量的印度裔，其中一些是在七、八十年代臨近區域發生族裔沖突后遷居與此。今年7月9日開始的騷亂在夸省與約翰內斯堡的許多地區漫延之后，由于警察的缺席，當地一些印度裔開始組織武裝自衛隊，在居民區及其周圍設置路障，站崗巡邏，攔截具有洗劫嫌疑的人，最終導致了嚴重的暴力沖突。社交媒體在其中的作用值得我們重視。一方面，高喊“保衛我們的女人，保衛我們的孩子”的自衛隊守著居住區入口的圖片與視頻以及洗劫者企圖攻擊印度裔區域的故事在網上流傳[7] ；另一方面，以“鳳凰區大屠殺”（#Phoenix Massacre）為標簽的推文在加劇著印非種族沖突的恐慌[14]，一些視頻里，武裝印度裔自衛隊伍揮舞著武器射擊黑人平民。還有一些與此次騷亂無關但呈現種族矛盾的圖片視頻也在社交媒體上傳播[15]。據據最新記錄顯示，鳳凰區暴力沖突已造成16人喪生，其中印度裔2人，非洲裔14人[16]。盡管警方強調這些是犯罪事件而非種族矛盾，但一些族裔沖突歷史事件的親歷者和這座城市一樣，在新的騷亂中被揭開了舊的瘡疤。

互為遮蔽：“食物暴亂”或“被操縱的窮人”

在這場騷亂發展為大規模洗劫時，媒體上對行為主體的指稱從“抗議者” （protesters）轉化為“洗劫者”（looters），“食物暴亂”（food riot）作為標題的報道伴隨著民眾扛著食品的圖片與視頻在媒體上廣為傳播，并開始出現許多關于“窮人”（the poor）洗劫超市食物的討論。南非不僅是全球貧富差距最大的國家，其失業率更是在疫情之后到達新高43.2%，其中74.7%為青年人[17]。自去年三月第一次全國封鎖以來，數十萬工作崗位丟失的同時，食物、交通及電力方面的物價卻仍然面臨著7%-15%的漲幅[18]。

在這樣的背景下，現在的討論中多將從超市商場搶劫食物的行為與縱火燒毀商場或基礎設施的行為區分開來，認為前者并非全是祖瑪的擁護者，不應將二者混為一談。一些圍繞“窮人”的討論認為食物騷亂源于更廣泛的絕望情緒，饑餓驅動了暴動，貧困、不平等及失業率等問題是這次窮人參與洗劫商場的根本原因。例如，金山大學心理學教授Huho Canham圍繞“憤怒”（rage）討論這次騷亂的特點，他認為由于社會的不平等，個體的氣憤（anger）轉化為政治性的“憤怒”，無業青年們不曾占有過的公共空間里的財產也就成為他們的目標。這些被社會遺棄的青年們與商場員工的命運并不相連，他們深知住在灰燼里的滋味，所以他們用屬于他們的憤怒對不屬于他們的財產進行短暫的占有，并讓社會看到邊緣人日常生活的不穩定[19]。

不可否認，一些洗劫行為確實“無關祖馬”[20]，疫情加劇的社會問題也是此次騷亂更深層的原因之一。但正如金山大學商業、法律與管理系22日所組織的線上討論中幾位學者所提醒我們的，不斷重復“民怨驅動洗劫”這一敘事具有危險性[21]，這樣的敘事雖在討論洗劫行為的“合法性”，但并非所有窮人都參與洗劫，而參與洗劫的也并非只有住在棚戶區的窮人，這一敘事將所有窮人籠統地當做洗劫或騷亂的（潛在）行為者，而對其過分強調可能會遮蔽政黨內派系斗爭造成問題這一事實。另一方面，現任總統拉馬福薩在7月16日的全國講話中將這次騷亂定性為“蓄意的、多方協作和精心策劃的對民主的攻擊”，則反向遮蔽了執政黨在解決貧困、失業等社會問題上的失敗。拉馬福薩講話中對這次騷亂背后的“他們”具體是誰語焉不詳，但“他們”不僅煽動犯罪行為、挑起種族沖突，“最糟糕的是，他們試圖為了自己的利益操縱窮人和弱勢群體”[22]。與“食物暴亂“不同，這樣的敘事中，籠統化的“窮人”（the poor）——這次騷亂的主體之一——徹底失去了能動性。也許此時，我們可以將目光挪到東開普省，以小鎮馬坎達（Makhanda）的“窮人”為觀照，探尋討論這一問題的新視角。

小鎮馬坎達的一車面包和“拒絕洗劫“宣傳單

7月17日，當國防軍在夸省多地全副武裝以防止新的騷亂，馬坎達小鎮無業者運動[10] （Unemployed People’s Movement，以下簡稱UPM ）的成員們正在發放他們打印在A4紙上的“拒絕洗劫”宣傳單。UPM最早成立于德班，現除了馬坎達之外，在林波波省亦有分支。與上文提到的AbM運動一樣，UPM同樣是草根組織，旨在維護社會底層的基本生存權益，并推崇一種至下而上的民主觀念。

在去殖民運動的影響下，原本以殖民者名字命名的小鎮Grahamstown，在2018年宣布將名字改為馬坎達。和南非的許多其他城鎮類似，馬坎達仍然保留著種族隔離時期留下的空間結構，占據人口多數的黑人仍然住在條件惡劣的棚戶區，也同樣深陷就業率低和貧窮人口多等社會問題。雖地處偏隅，但作為一年一度的國家藝術節舉辦地和多所學府所在地，馬坎達是南非知名的學城和藝術小鎮。然而疫情之后，改為線上的藝術節創益銳減，學校多月未開放，主要依賴學生消費的小鎮商鋪也倒閉了許多，再加上市政無能，馬坎達居民們面臨著許多新的危機，其中最為嚴重的就包括供水問題。

小鎮供水問題由來已久，雖有降水不足的因素，但主要還是市政無能腐敗。盡管多年前政府就已經宣稱設立專項解決用水問題，供水設施的改善升級項目卻推遲至今仍未實施。今年四月以來，小鎮開始隔天停水，但事實上，住在棚戶區的居民們經常面臨每隔三、四天甚至一周才有供水的狀況，而小鎮部分區域（如一些私立中學和少數住戶）卻少有經歷用水問題，再加上供電不足、路況差等狀況，今年五月末，曾在2019年將當地政府告上法庭的UPM與出租車協會（Taxi Association）動員并組織抗議，要求改善小鎮基礎設施提高市政服務，主要參與者為兩個組織的成員及棚戶區居民。這是小鎮多年以來最大規模的運動。抗議者在棚戶區與小鎮主區銜接的Raglan Road聚集，擁向市政廳門外示威表達訴求；隨后用燃燒的輪胎在通往小鎮的幾條公路上設置路障，開始了連續三天半的“停擺馬坎達”（shut down Makhanda）運動。在抗議期間，小鎮所有超市、商鋪被迫關閉，商業活動全部暫停；因學校員工被阻攔無法到校，羅德斯大學除了線上課程仍在進行，包括食堂在內的其他設施也暫停服務；政府與其他機構同樣無法運行，其中包括供水部門。近一周時間，絕大部分的小鎮居民一同經歷了連續多日沒有供水的生活。而當地政府在抗議期間則不斷發表含糊問題及責任的聲明，強調抗議導致供水系統無法運行。

“停擺”運動持續三天后，抗議代表與省政府代表團在小鎮的定居者紀念堂（1820 Settler's National Monument）會晤并達成協議，省政府代表團將于兩周后到小鎮視察并商議措施，抗議在此期間暫停。意料之內，兩周后的6月15日雙方就市政服務問題并未達成協議，UPM再次發起“停擺馬坎達”運動，但不到兩日，市政廳以疫情為由向法庭申請緊急禁令，抗議被迫停止。

在五月末第一次抗議期間，馬坎達曾出現幾起偶發的暴力事件，其中包括一群抗議者路經羅德斯大學學生部時搶劫了一車面包。因食堂與超市關閉，學校本準備將這車面包分發給沒有食物來源的學生。UPM發表聲明，譴責抗議期間發生的違法行為，宣布UPM已不再參與組織“停擺”運動，并呼吁終止抗議。7月份，當夸省騷亂的圖片與視頻通過社交媒體傳到馬坎達時，UPM成員勸阻了在當地計劃搶劫超市的一伙人，并在夜間未攜寸鐵在小鎮上巡邏。7月17日，UPM在棚戶區與小鎮主區相接的商業中心發放拒絕洗劫的宣傳單并向社區民眾解釋其重要性，宣傳單用極其樸實的語言表達道：“對洗劫說不！對（社區）自我傷害說不……我們必須為水而戰，我們必須為面包而戰，我們必須為道路而戰，我們必須為工作和生活而戰。正是同一批政客，讓我們餓著肚子入眠。我們必須拒絕政黨。我們必須拒絕資本主義。我們必須拒絕部族主義?！盵23]

正像他們所呼吁的，在UPM倡議下，馬坎達與周圍兩個小村鎮部分居民在五月的抗議之后創立了“馬卡那公民陣線”[12] （Makana Citizens Front）。該陣線推崇至下而上的民主觀念，每周日在棚戶區的一個廣場上舉行會議，議程上的事宜由與會者共同商討決定，并在會議前后告知鄰里。他們旨在遠離權力集中的“市政廳”，在棚戶區廣場上進行更平等且朝向未來的民主嘗試[24]。在南非工會、共產黨和非國大聯盟的后種族隔離時代，所謂“窮人”在執政黨內似乎失去了代表，馬坎達的UPM和夸省AbM運動在內的眾多草根組織，能否為社會底層提供“非代表性斗爭”的可能性？而至下而上的民主觀念，又能為政治形式與社會形式不斷脫節的當下帶來什么樣的啟示呢？

祖馬女兒社交媒體上與此次騷亂無關的配圖

“漫漫自由路”

騷亂平息的第二天7月18日，正是南非第一任民主選舉的總統曼德拉的誕辰，但和以往不同，今年的曼德拉日格外寂靜。此時夸省仍然滿地狼藉，有更多的人在這個冬日無家可歸留宿街頭；志愿者們在清理社區街道，許多商場門外國防軍嚴陣以待；曾遭受歧視攻擊的一個清真寺繼續向周圍的居民分發糧食蔬菜[25]，警察則在棚戶區挨家挨戶搜尋被洗劫的食物和商品；這一天小鎮馬坎達是供水日，但因為疫情四級封鎖，“馬卡那公民陣線”的周日廣場會議又要擱置了。關于騷亂的討論占據著公共空間，數據在不斷更新，有人追問責任與正義，有人探討重建與未來，也有人再一次感嘆民主南非的幻滅。

總統拉馬福薩視察了此次騷亂波及的索韋托（Soweto）社區，他在當日紀念曼德拉的講話中說道：“他（曼德拉）畢生所致力的自由、平等與繁榮的社會還在建設之中。我們必須繼續……斗爭仍在繼續?！盵26]對于南非而言，這一次騷亂在這個國家的“漫漫自由路”上意味著什么？暴力之下的受害者甚至實施者又如何在狼藉之上共同生存與重建？而對于那些遙遠的被裹挾進這次騷亂的“窮人”而言，“漫漫自由路”是什么？又要以何種方式開始或繼續？

【參考文章】

[1]https://www.concourt.org.za/index.php/judgement/398-secretary-of-the-judicial-commission-of-inquiry-into-allegation-of-state-capture-corruption-and-fraud-in-the-public-sector-including-organ-of-state-v-jacob-gedleyihlekisa-zuma-cct52-21

[2]https://www.dailymaverick.co.za/article/2021-07-08-midnight-deadline-scenes-from-nkandla-in-the-build-up-to-jacob-zumas-imprisonment/；https://www.dailymaverick.co.za/article/2021-07-08-jacob-zuma-speeds-out-of-nkandla-and-into-custody-at-estcourt-correctional-centre/

[3]https://www.newframe.com/durban-food-riots-turn-the-wheel-of-history/

[4]https://roarmag.org/essays/south-africa-zuma-protests/

[5]https://www.aljazeera.com/opinions/2021/7/20/the-insurrection-in-south-africa-is-about-more-than-freeing-zuma；https://www.newframe.com/decisive-action-imperative-in-widening-crisis/？fbclid=IwAR16tewUpP30uurZEDmFHKbDufhMJh7QSeUd3ifKq49mBruQlQJ9NT2CAMw

[6]https://www.dailymaverick.co.za/article/2021-07-25-meet-the-instigators-the-twitter-accounts-of-the-ret-forces-network-that-incited-violence-and-demanded-zumas-release/；https://www.aljazeera.com/opinions/2021/7/20/the-insurrection-in-south-africa-is-about-more-than-freeing-zuma

[7]https://roarmag.org/essays/south-africa-zuma-protests/

[8]https://theconversation.com/violence-in-south-africa-an-uprising-of-elites-not-of-the-people-164968

[9]https://theconversation.com/south-africa-fails-to-get-to-the-bottom-of-killings-in-kwazulu-natal-128167

[10]http://www.kxwhcb.com/newsDetail_forward_8371810

[11]https://roarmag.org/essays/south-africa-zuma-protests/

[12]https://www.newframe.com/the-fire-this-time/

[13]https://africasacountry.com/2021/07/south-africas-gaping-wounds；https://africasacountry.com/2021/07/rage-as-love-under-duress

[14]https://mg.co.za/friday/2021-07-22-hashtags-bear-a-strange-fruit-the-visual-terror-of-the-phoenixmassacre/；https://africasacountry.com/2021/07/south-africas-gaping-wounds；https://africasacountry.com/2021/07/rage-as-love-under-duress

[15]https://www.bbc.com/news/57834755

[16]https://www.newframe.com/long-read-past-and-present-push-phoenix-over-edge/ 

[17]https://www.dailymaverick.co.za/article/2021-06-01-first-quarter-unemployment-rate-hits-record-high-of-43-2-youth-jobless-rate-74-7/

[18]https://www.newframe.com/food-riots-show-the-need-for-a-basic-income-grant/

[19]https://africasacountry.com/2021/07/rage-as-love-under-duress

[20]https://www.newframe.com/rioting-leaves-kzn-township-at-a-loss/

[21]參與的學者包括Adele Kirsten, Ziyanda Stuurman, WandileSihlobo與David Everatt。

[22]http://www.thepresidency.gov.za/speeches/update-president-cyril-ramaphosa-security-situation-country

[23]https://www.newframe.com/makhanda-joins-in-rejecting-looting-and-politicians/

[24]https://www.newframe.com/fair-and-square-is-how-makana-sees-future-politics/

[25]https://www.newframe.com/charitable-acts-cross-many-divides-in-kwazulu-natal/

[26]http://www.thepresidency.gov.za/speeches/keynote-address-president-cyril-ramaphosa-centenary-celebrations-birth-president-nel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