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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劇《偽裝者》日點播過億,因禁欲而動人
自開播以來,抗戰劇《偽裝者》獲得了口碑與收視的雙豐收。該劇陣容強大、智商達標、制作精良、情節新穎,在眾多陳詞濫調的抗戰“雷”劇中脫穎而出并不意外。真正出人意表的是,在貢獻收視率的主流人群——二線城市中老年——之外,這部電視劇在網絡平臺的點擊量和話題度,同樣高得令人咂舌:該劇在網絡上的日點播量破億,而微博話題的閱讀數超過14億并仍在持續增長。追過《古劍奇譚》、愛過尊上與小骨的年輕受眾,再次將他們的熱情貢獻給了《偽裝者》,而對其實為“九三抗戰紀念”主題下的主旋律命題作品的事實渾然不覺,或毫不在意。
《偽裝者》改編自張勇小說《諜戰上海灘》,講述汪偽政府時期,身為特工明家三兄弟為抗日而隱藏身份,從而引起的一系列愛恨糾葛。主演胡歌、靳東、王凱都稱得上英俊倜儻,不過該劇成功的邏輯,并非簡單是在革命抗日題材的內核外,包裹了一件“高顏值諜戰劇”的糖衣。而是在這個從物質基礎到社會心理都已經遠離了革命的時代,嘗試用一種完全不同、甚至非常顛覆的手段,重建革命的情感結構,讓一代全新的受眾,理解那段過去的歷史。
明家的影帝影后們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爽文”。如果說“文革”中樣板戲《紅燈記》是集體認同帶來的“爽”,十年前的經典電視劇《亮劍》是個人自我實現帶來的“爽”,那么《偽裝者》則完全處于這兩種“爽文”的路徑之外,反其道而行之,極力書寫著“不爽”。這里是偽裝、是壓抑、是表演,是喜怒不形于色,是本能和欲望的禁斷。

于是明鏡以為明樓當了漢奸賣國賊,耳光、下跪、指鼻罵一個不落,小閣樓里鞭子甩得啪啪響;明樓作為秘密上級,指示明臺暗殺自己;不知內情的明臺在餐桌上投石問路、欲語還休,痛苦得輾轉反側,水落石出后怒不可遏地大鬧天宮,轉臉見大姐回來,又是笑嘻嘻若無其事、撒嬌賣萌;阿誠接電話,卻還義正詞嚴地告訴對方“明先生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身旁的明樓似笑非笑地看他演戲。明家四口互飆演技的場景讓網友們看得不亦樂乎,連連高呼“奧斯卡欠明家一車小金人”。
同樣是將目光聚焦于一個革命之家,《偽裝者》與《紅燈記》的表現方式卻完全不同。這里不是階級相認、共同革命的痛快豪邁、視死如歸,而是恢復到血緣家庭與傳統倫理,越是革命抗日,越要互相隱瞞。因為在戰火紛飛的特殊年代,親人之間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而是血雨腥風,我可以為之貢獻生命,而我的親人怎么可以?“偽裝”背后的情感邏輯是“我去做,你不要去”,而這,遠比拉幫結伙、策反宣傳更加真實地傳達出“革命”二字意味著的鮮血與光明。
人人都愛“老干部”
除了小少爺明臺和官配女主角專供群嘲的愛情線之外,《偽裝者》再沒有嘰嘰歪歪的兒女情長。大姐明鏡,滬上知名企業家,終身未嫁;阿誠,在看不見光明的暗夜戰線中,與大哥明樓亦兄亦友已是全部依賴;而大哥明樓,青梅竹馬的姑娘效忠日本皇軍,便只剩下痛惜與利用。他們不是沒有故事的男女同學,恰恰相反,沒有愛情的表象下,是不想、不愿、不能,內心深處更有比愛情遠為復雜的情感在涌動。在國破家亡的時代浪潮中,在掩藏身份的諜報工作中,無論是個人情愛,還是民族恩仇,都不得不被壓抑下來,成為明樓眼中的一抹深邃,成為阿誠臉上微蹙的眉頭。

“禁欲”不是“無欲”。劇中的“官配女主”共產黨程錦云因為無欲成為大家吐槽的對象。追根究底,這個人物的設置,沿用了非常傳統的高大全、偉光正、從無成長、永遠正確的路線。《偽裝者》小說中,大姐明鏡對程錦云的一句評價十分精準:“我欣賞你的一切,唯獨不相信,你會愛他到永遠。”因為無欲,她對明臺也談不上愛情,頂多帶著淡淡疏離的好感。她無父無母,無驚無喜,宛若行走著的符號,正面寫著“黨員”,背面寫著“我要革命”。
“無欲”的形象太不真實,“禁欲”的人物反而顯得血肉豐滿。他們不是沒有情感,無所執著,而是有著噴涌而出的感情,卻不得不克制和偽裝。于是,革命時的熱忱無畏和自處時的節制純粹拉扯出極強的戲劇張力。“禁欲”這兩個字,你不得不承認,寫出來就有一股讓人想破戒的沖動。于是熒幕上不茍言笑的明樓和阿誠,比風流瀟灑的小少爺明臺更吸引人。
與時下流行的“小鮮肉”并行,許多成熟氣質的男性藝人,借“老干部”的標簽煥發了事業之春。大哥靳東之前,還有尊上霍建華,以及音樂才子李健。“老干部”這個有趣的稱謂背后,是一系列復雜的中國社會語境。一方面,它牽連到中國的革命歷史背景,昭示著某種原則、堅守、理想、信仰曾經被真誠地奉行著。人們尊敬這種“慎獨”的態度,并希望以“演藝圈老干部”的稱謂,讓這種精神在文化層面得以復歸;另一方面,它又帶著戲謔的色彩,在快速發展的時代,這種人物多少顯得有些脫軌,有些格格不入,有些比時代慢半拍。人們調笑靳東不知CP,霍建華不識“傲嬌”,但絕對不是要讓大哥主動賣腐、尊上變身逗比。
當“小鮮肉”與“老干部”同時風行,諜戰劇的看點是西裝革履、內外兼修的男特務,而不再是美艷火辣的女特務,這種欲望視角的變化,暗示著男色經濟時代的到來。如果說“小鮮肉”貢獻的是陽光俊朗的“思無邪”,“老干部”塑造的就是板正嚴謹的“非禮勿行”、“克己復禮”。據調查,特別是在高地位、高收入、高學歷的女性群體中,“演藝圈老干部”的類型格外受歡迎。霍建華此前代言高端女性護膚品,也正是瞄準了這批女性的需求。
沒有人想成為老干部,現代人都在變本加厲地攫取資源、滿足欲望;然而又沒有人不喜歡老干部,我們都迷戀這個物質橫流的社會中難得的禁欲氣息。“調戲”正是我們表達喜愛的“陰險”手段。我們嘗試打破禁欲,又不希望欲望被釋放,而是在他們的遲鈍、害羞、拒絕中,找回殘存的理想時代的影子,獲得內心的一絲撫慰。“老干部”的贊賞和拒絕、禁欲與破戒中,正扭結了屬于這個時代的矛盾心態。
用CP亂燉參與革命敘事
從宣揚到克制,革命歷史敘事路徑的變遷,昭示著我們這個時代,也就是《偽裝者》所處的語境,是一個徹底的“后革命時代”。大眾文化的年輕受眾,哪怕以八十年代末的歷史事件計算,也大都已經沒有關于革命的任何記憶。而社會的經濟發展節奏與意識形態話語,也不再要求革命。特別是屢次世界性經濟危機之后,人們更加透徹地意識到歷史終結、社會板結的現實:即便是經濟領域,金融巨鱷之下的小魚小蝦,存活已是拼盡全力,又何談一躍龍門?因而整個意識形態宣教重點,已經從說服人們認同革命、參與革命,轉為讓人們理解革命。
這種理解,即有距離的介入,直接表現為革命歷史題材作品的受眾,不會再將自己投射為故事的主人公,而是投射為故事中的旁觀者和小人物。于是隨著《偽裝者》的爆紅,網絡上“明家阿香”、“明樓正牌女友”、“大姐的小皮鞭”等ID層出不窮。人們在主角敘事的邊角留白處,尋找自己的位置,放好馬扎、托腮觀看。

CP黨絕非都是腐女,但在精彩的故事中,發現若有若無的情感與線索,然后腦洞大開地加以剪輯,形成屬于自己的番外篇,正是人們參與故事和歷史建構的重要方式。“發現即創造”,身處大眾文化與革命歷史敘事兩條脈絡中的《偽裝者》,引發了獨特的文化現象。共同參與、共同創造的粉絲文化與意識形態宣教在此相遇,受眾以粉絲的“有愛”,完成了對革命歷史的理解與再創造。每個時代都會有自己理解歷史的方法,而給人們以充足的進入自己的方法,才是歷史敘事因勢賦形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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