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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怎么在上海過秋天?持螯舉酒菊花山

么二堂子當年散布在鄭家木橋一帶,它的組織和長三堂子不同,倒是留存著唐宋時代勾欄遺制。說得再古些,竟像隋煬帝的迷樓。它是一所特建的大屋子,中間一座大廳,四邊圍著群房,樓上樓下,無慮百十間,每間里都住著鶯鶯燕燕,房外掛著軟簾,簾外一道走廊,回欄勾曲,室室相通。
無客時,簾子是垂著,生客嫖院,照例先在廳上一坐,烏龜便長聲高喚:“移茶。”這時上下門簾,一齊勾起,頓時花枝招展,繞著回廊魚貫而下。除了有客的可以放下門簾不出來,其余照例打扮,各出心裁。在民國初年,最為盛況,她們和長三不同,長三倌人可以穿裾子,她們只能穿短襖子長腳褲,腰邊還掛上一幅羅巾,揚風飄繡,如果再系上一個飯檔,那就和梅龍鎮上的李鳳姐一模無二。
她們魚貫地走上廳來,客人就可以憑著自己的眼光,精意挑選,多多益善,但至少也得選一個。這里和北邊規矩有點不同,北邊不分長三、么二,客來照例排隊魚貫見客,只在客人身邊含情走過。這里卻是散兵線的,魚貫而入,就散得一屋子,鶯嗔燕叱,催著你快挑選。客人資格嫩一些,反而面紅心跳,眼花繚亂口難言,不知選取哪一個好。
鄭曼陀、沈泊塵曾同去問津,那時我們才都二十左右,目力精銳,唯有曼陀是個近視眼,他嫌立著看不清楚,一爬,爬上坑床,站上坑桌,登壇拜韓信,只見烏壓壓站滿了油頭粉面,就中卻躲著一個掩袖回眸、十分怕羞的尤物。他滿意極了,立刻叫:“你來啥,你來啥。”誰知帶回房里一看,是個大麻子。她不是怕羞,而是背燈,暗影里好掩護她那副“老天無故亂加圈”的尊容,曼陀大呼上當不止。
么二伎院都有個堂名,菊香院咧,蕊香院咧。選美的工作,喚做“移茶”,照例繳納花稅一元。進了房間,由房間里擺上碟子,倌人擎著瓜子敬客,請教:“大少尊姓。”卻有個王三公子嫖院的景兒,這也有個名堂,叫“開盤子”,開盤子照例納稅二元,所以叫做么二。至于長三的意義,則是當年擺花酒,一桌酒只要十二元,客人繳花稅,還要湊一桌麻將,各打三塊頭錢,故名長三。至于下腳錢,則在長三是沒有一定的,而么二方面,如果真個銷魂,不論俊丑,一例六元,名為“六跌倒”。所以么二又看不起長三,說“爛污長三板么二”。
鄭曼陀籮里選花,不幸選著了一位《風箏誤》的丑小姐。他想拋棄,誰知么二規矩,你挑了的,她就要貼緊地隨定你,任你逃到東洋海,她也要趕入水晶宮。曼陀是畫美人兒的高手,現在被一位麻小姐盤住,這也是他的報應到了,任你轉到哪一間去,她總追蹤而至,曼陀急于無法,竟托辭小便,借尿遁了。
長三的倌人,雖鄙視么二,但花叢的豪客,到了重陽前后,必要自命風雅,到么二去賞菊花山。蕊香、菊香,就由此一掌故,題上的名兒。每家大廳,堆起菊花,有山一般高,錦層層堆起,有的還要砌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等俗字來,但菊花種類繁多,妃黃儷白,卻也有個看頭。
豪客們便在花叢擺酒吃蟹,至少雙臺,有的雙雙臺,甚至八雙臺的,那便如天人下凡一樣,整個上海的紅倌人都投到菊花山來了。長三平素不到么二,么二也不上長三,唯有菊花汛里,花錢的老爺們,都到了菊花山,偏要飛符召將,紅箋雪片一樣地飛出去,以示豪闊,任何一等一的大倌人,不怕你們不來。于是法租界車水馬龍,管弦嗷嘈,聲聞十里。有一年,梅蘭芳也去吃菊花山,幾乎把一座蕊香院擠得坍倒。最盛時代,她們的勢力,一直伸張到九畝地,抗戰后,逐漸消沉。蕊香院經過火災,徒有其名,不過一椽聊庇風雨而已。
澎湃新聞經授權摘自《春申舊聞》(陳定山著,海豚出版社2015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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