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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洪災:當預測中的災難發生,政治家會全力阻止氣候危機嗎
【編者按】:根據德國《世界報》2021年7月23日公布的數據,德國西部洪災已經造成至少177人死亡。德國《時間報》(die Zeit)近日刊登了“我們面前的大洪水”一文(7月22日第30期),弗里茨·哈貝庫斯、瑪麗安·勞、卡特琳娜·曼寧、史蒂芬·威爾克等作者指出,氣候學家和專業人士早已反復說明,氣候變化早就開始了,每次災難都是氣候和環境變化的產物。然而人們總是認為氣候災難只會在落后的國家發生,而不是在歐洲中心。北威州州長拉舍特是今年九月德國總理大選的熱門候選人,前不久卻因在洪災現場說笑而受到國內外媒體批評。當史無前例的大洪水席卷一切,在令人震驚的災難場面面前,政治家是否做好了應對氣候變化的準備,仍然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本文據德文翻譯,現標題為編者所擬。

2021年7月15日,德國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州長阿明·拉舍特在當地消防站對媒體發表講話。
北威州州長阿明·拉舍特近日前往了受到洪水侵襲的重災區,途經了科隆旁的埃爾福特施塔特,亞琛旁的施托爾貝格和威斯特法倫的哈根。他視察了倒塌的橋梁、被淹沒的房屋和被摧毀的市中心,并試圖在電視攝像機前試圖就洪災發表講話。“拉舍特先生,您怎么看待現在的狀況?”對于這個問題,他可以毫不費力地回答,只是有一個問題不能向他提:“拉舍特先生,您認為氣候變化對(一些地區人民的)貧困有責任嗎?”如果是的,那么隨之而來的問題是“您會在政策上會對氣候危機采取什么樣舉措呢?”現在不應該是一個根本性政策轉向的契機嗎?在當下,氣候災難不僅威脅到了孟加拉的某個貧民窟,更是在德國這一發達國家的民眾。
“今日不同于往日,政策無法改變。”阿明·拉舍特對著化為廢墟的農田和坍塌的礦田說道。這說的是什么話。今天是改變政治路線最好不過的一天了。
聽到這個令人頭疼的氣候問題,拉舍特可能會非常惱火。他曾聲稱,歐盟的氣候決議太過偏激了,他擔心經濟發展會因此受到如同“新冠肺炎方案”一般的牽制。他的立場不停在變化。他有時候強調氣候政策的重要性,有時候又躊躇不決。他在WDR(德國西部廣播電臺)周六晚上的訪談中,又迅速轉變立場,呼吁加強氣候保護的力度。阿明·拉舍特似乎不知道他的方向在哪兒——可能他根本不明白,他應該選擇哪一條政策路線。
既然總理是德國最重要的職位,氣候變化是全世界最大的議題,那么我們可以假設,想成為德國總理的人需要認可全球議題的維度,否則總理府的前程很可能會陷入泥石流中。
安吉拉·默克爾在上星期日前往萊茵蘭-普法爾茨州的重災區視察,并提到了對氣候災難的斗爭。巴伐利亞州州長馬庫斯·索德在國王湖旁召開記者發布會。索德聲稱,需要盡快出臺相應的政策。他稱洪水為“大自然難以置信的警鐘”。那阿明·拉舍特呢?
他在星期六視察了埃爾福特施塔特一處在文理中學的緊急庇護所。拉舍特坐在被疏散的人員身邊,他們正在用聚苯乙烯制的碗吃面條和蔬菜。然后他聽一位男士述說他是如何在大水的漩渦中把馬廄的攔門打開。一名消防員告訴這位州長,他是怎樣當著他兒子的面被卷入洪水的。拉舍特擁抱了許多災民,并向他們微笑試圖鼓舞人心。“我除了我的妻子和兩只貓,別的什么都沒有了”——那個人用萊茵河民謠的調子哼唱到。所有人都跟著笑了起來,包括他的太太。
洪水咆哮席卷比利時,荷蘭,德國的北威州、萊茵蘭-普法耳次州、拜仁州、薩克森州和奧地利。(截至本文7月22日刊出前)洪水已經奪走了超過160個人的性命,多人下落不明。現在是時候討論氣候危機了嗎?
對此史蒂芬·拉姆施塔夫十分了解。他是海洋和氣候學家,波茨坦氣候研究所土壤系統分析部門的領袖。他對于這個問題已經回答了上百遍了。幾十年來,在熱浪、洪水、干旱來襲之際一直有人向他提問,從未停過。這名研究員稱:“每次災難都是氣候和環境變化的產物,因此任何災難都沒有單一的原因。氣候變化早就開始了,我們會看到它的后果。”
三十年前,研究員就預測到了洪水等災難。當時建立的模型較為粗糙,當時的電腦容量不能與今天相較。但是當時在中歐就已經出現了明顯的氣候變化趨勢,少量降雨的次數變少,強暴雨的幾率大大增加。氣候危機中,洪水和干旱經常會同時出現,它們可以追溯到同樣的源頭。
根據德國氣象局觀測,春天、秋天和冬天的降雨量有所增加,然而夏天并沒有。2019年德國環境局的監測報告中也顯示,河流洪水比往年多。
這是正常的嗎?為什么會這樣?
天氣是變化不定的,尤其是降雨的分布,所以觀測的模式有很大的區域性差別。在德國,強降雨在過去的二十年有所增長。個別的雷雨天氣不能籠統地用氣候變化來解釋。即使沒有氣候變化,洪水也會出現。但是毫無疑問的是,雷暴雨因為氣候變化變得更加頻繁,因為由人類生產的額外溫室氣體改變了大氣層的能量平衡:溫室氣體使得大氣層升溫,全球水循環因此陷入混亂。
其背后的原因早在19世紀中期就已得知:氣溫每增長1攝氏度,空氣會多吸收7%的水蒸氣。這正是洪災前所發生的:熱氣流穿過地中海和大西洋、歐洲并且集聚著充足的水分到達德國。但是氣流并沒有繼續向前,而是于當地降雨,降雨量在48小時內達到了每平方米150到200升。
氣候模型所預測的情景發生了:空氣中大部分的水分并沒有以毛毛雨或者少量的區域性降雨緩慢分散。水分以強暴雨的形式一次性大量地降落于土地,過多的降雨無法全部滲入土地,雨水流入河水中,并形成了強有力的巨浪。德國土壤密實,路面多以混凝土組成,因此洪水帶來的危害是災難性的。
在一些區域,比如阿爾河谷,事態因為地理因素而進一步惡化。當地的地下層由幾乎不透水的頁巖組成,側面河谷的巖石塊十分陡峭,地勢因此呈漏斗狀。強降雨帶來的積水于此迅速堆積,并以高速沖向山谷。
洪水摧毀了沿路上的路牌、汽車和垃圾箱,這些東西很可能互相卡住并形成障礙物。所以很容易在幾分鐘內形成一個攔河壩,并且吞沒沿路所有的東西——樹木、牲畜還有人。

2021年7月15日,德國西部萊茵蘭-普法爾茨州發生洪澇災害已導致多人死亡,多數房屋被毀。
幾乎所有生活在阿爾河谷的人都認識這串數字:1804,1910,2016。這些數字代表著洪水席卷這個位于萊茵蘭-普法爾茨州祥和安逸的葡萄種植園的年份。前不久,大水蹂躪踏平了這里的一切。水標刻度尺上顯示著水位有5.75米高。“至少有七米高。”德克·韋伯說道。這名村民無助地站在他位于巴特諾伊納爾的房屋前看著剩下的殘垣斷壁。他身邊到處堆積著垃圾。沙發、洗衣機、充滿回憶的相冊集,所有的東西都化為廢墟。總有人從廢墟堆中認出破爛物品。到處都是泥漿。這個曾經風景如畫的療養地現在變成了一個貧民窟。
50歲的韋伯在2013年為家人和自己在此處購置房子。他喜歡河景,潺潺水聲溫柔愜意。這里離市中心很近,卻充滿田園風光。這一切成為了他在這里買房的原因。2016年,洪水第一次觸及他家的前花園,自那以后他就意識到了洪水的危險性。“在市中心(政府機構門口)的手冊柜上,甚至有洪水防護措施的理念,”他說道。根據手冊理念,他的街區應該抬高30厘米。韋伯曾計劃在他的地皮周圍建一圈80厘米高的小墻。當地的市民機構建議居民密封地下室的窗戶并妥善儲藏燃料油桶。
當河水涌向河谷時,他看見汽車撞向房屋的墻,煤氣罐在街上飄著。他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人們早就預料到的事情,“我們人類無法征服河流,而是河流征服我們。”如果當時有現在的知識,韋伯還會不會買這個房子?這個問題他不需要多想,“當然不”。
在同樣洪水泛濫的薩克森州,人們從2002年和2013年所謂的世紀洪水中吸取了教訓:人們建造了抗洪墻并安裝了抽水泵來抽走地下水,建立了蓄水壩,并在河岸旁給泛濫的河水流出了更大的空間。當洪水來臨時,市長和診所所長提前向洪水中心的居民發警告短信。
如果人們想用簡明易了的語言總結過去幾天的事變,那么氣候變化是否對強降雨和洪災有影響這個問題已經不言自明了。現在的問題應是:會產生多大的影響?
“相比于前工業革命時代,德國的平均氣溫高了2攝氏度。”波茨坦氣候研究所的水理學家弗雷德·哈特曼說道,“我們現在看到的事情,我們早在幾十年前就預測到了:比如說更頻繁的熱浪。在夏末土地經常十分干燥,蒸發的水分沒有辦法讓周圍冷卻下來。”他稱這種現象為“十分確鑿也好理解的物理關聯”。
然而現在的問題是,政界是否了解其緊迫性。這是政黨在競選中無法回避的問題。瓦礫廢墟可以先被清理至一邊,但是氣候危機依舊在這兒。對于政黨來說,取決于他們是否做好準備回應基本問題:洪水和熱浪的原因等當下一系列復雜的氣候矛盾。
壞消息總是接踵而來的,尤其是對于老年人來說。熱浪對于他們來說是致命的。對于農業從事者來說,情況也不樂觀。當一部分西德地區下沉于水平線下時,梅克倫堡——前波莫瑞州的農田正燃著熊熊大火。當地已經持續三年干旱了。
在長達多年的持續干旱后,在馬達加斯加有近14000名婦女兒童和男性正在忍饑挨餓。在加拿大和加利福尼亞州,森林大火在短短幾個小時內將村莊化為灰燼。
這一切都和氣候系統的變化與不穩定有關。實際上,政府早就應該采取措施修繕基礎設施了。然而在德國,每天有52公頃的田地被開發為居住區或者交通公路——農田隨著居住區、建筑市場、停車位、加油站、公路和工業區的建造慢慢消失。
“您往這看,”教授指著區政府地圖說道,“洪水帶來的危險和水理學家們計算出來的一模一樣。”地圖上有多處用藍色標記出,代表著洪水危險等級的最高級。被淹沒的區域明確用藍色標出了,哪怕是個外行人都應該看得明白。“誰會因為一塊區域的洪災危險性放棄建設?”教授問道,“問題就在這里。”
建筑地皮在德國很多地方十分匱乏,因此十分昂貴并受人青睞。在亞琛、科隆、伯恩、杜塞爾多夫的城區亦是如此。能夠弄得到這樣一塊地皮的人肯定會趕快買下,誰會擔心這是否是洪水危險區域。住在河邊是件令人向往的事情。一般河邊的地產是最貴的。其實想知道洪水風險信息非常容易,網上可以免費找到。聯邦機構的地理門戶網站(Geoportal)上可以查詢當德國任何一個角落的洪災風險指數。提前得知洪水預警不是件難事,但是很少人把這些預警信息當回事兒。
舒特霍普夫稱,在河邊建房子的人需要明白,他們需要承擔風險。“不應該在河谷低地建房子。我們知道如何防御洪水,我們知道原因和解決方案。”
在亞琛旁的施托兒貝格,政府機構幾年前就計劃在居住區建兩個泄洪池,但是由于環境保護者的顧慮、繁瑣的官僚系統和鄉縣之間協商的不順利,這一計劃被一拖再拖。這種情況在德國不是個例。“就災難而言,所有人都清楚我們沒有給生活在這里的人提供足夠的保護。如果您兩個星期前問我,那么對農田和畜牧的保護就會受到重視。”

2021年7月15日,德國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當地遭遇暴雨洪水。
早在2007年就有一位研究員向默克爾總理和當時的外交部部長史坦邁爾警示氣候危機的風險。這位科學家不是物理學家,而是政治學家。他叫德克·邁斯納,是環境部部長,之前在歐盟任職。在他向總理府遞交的報告中,他稱如果氣候升高了三到四度,那么將會出現全世界范圍的移民潮,因為氣候危機導致許多地區不適宜居住。伴隨而來的是政府的倒臺、饑荒、季風帶來的降雨推遲、歉收、亞馬遜熱帶雨林的消失。邁斯納提出了一系列威脅全球的社會后果。
“很多人都覺得我們當時的預測過于悲觀”,邁斯納說。很多人認為這種事情只會在落后的國家發生,而不是在這兒——歐洲中心。
在洪水卷席西德的那天,一個研究小組在學術期刊《自然》上發表了一個預警的報告:亞馬遜河流現在排出的二氧化碳量比它吸收的多,這是砍伐樹木和氣候危機的后果。不難看到,世界上最大的熱帶雨林如今也搖搖欲墜,它的沉淪也在加速。
氣候危機?它早就開始了。
幾個星期前,邁斯納上交了一份有關德國應該如何應對氣候變化的報告。他完全無法想象居民區被泛濫的河水一道沖走。邁斯納說“全球氣溫才升高了1.5℃,后果就如此嚴峻了。”
德克·邁斯納時常會問自己,這個社會是否善于學習新事物。在令人震驚的災難場面面前,他們是否能夠做出正確的決定——還是選擇置之不理?他們會為了阻止氣候危機竭盡全力嗎?他們是否準備好回歸耕田、完善植被,從而使得土壤能夠更好的吸收水分?
至于這是否能成功,是一個心理學問題。過去幾天中的慘烈畫面也并非百害無一利:許多人無法通過餅狀圖或者公式來改變觀念,而是親身經歷和感受。它們幫助我們重新思考現狀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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