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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出土的絲路文物中有月餅,網友好奇“啥餡的”?
絲路遺存在新疆表現得淋漓盡致。除了壁畫等繪畫藝術、雕塑、文書等文物外,其中還留下了很多跟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的文物,比如漢化的月餅。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館長侯世新表示,新疆出土文物更多體現出的是一種文化融合。

絲綢之路是沿著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南緣和北緣在進行,古代新疆因為干燥炎熱的氣候使大量漢唐時期的珍貴文物得以保存,絲路遺存在新疆表現得淋漓盡致,無出其右。新疆出土文物從種類上分有壁畫等繪畫藝術,有文書類、紡織類、古尸類、雕塑類、貨幣類等。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館長侯世新接受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專訪時表示,新疆出土文物更多體現出的是一種文化融合。一方是絲綢之路從西方進來的物品,一方是從中原過來的物品,相當一部分就是一種融合的東西,而融合的內在含義即是認同,因為認同,所以吸收,進而融合。

澎湃新聞:提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今年上半年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與上海博物館聯合主辦的“絲路梵相——新疆和田達瑪溝佛教遺址出土壁畫藝術展”剛剛來上海博物館展出過,這部分出土的壁畫文物后來是保存到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嗎?
侯世新:沒有,這個壁畫文物我們博物館可能還保存不了。常有觀眾覺得,新疆出土文物從國外的斯坦因開始都在挖,怎么還是覺得館藏不夠多?這有幾方面原因:一是對于外國人從中國拿走的文物,雖然咱們國家有條款規定,有明確出處的要還回來,這塊逐步在進行,但還是有難度,2002年大英博物館和巴黎盧浮宮等歐美19家博物館發表了《關于環球博物館的重要性和價值的聲明》,《聲明》聲稱:“對以前獲得的這些物品,應該按照不同的價值和敏感來對待,應該反映出先前的時代特點……
長期以來,這些獲得的物品——不管是通過購買還是禮品交換等方式,已經成為保管這些物品的博物館的一部分,并且延伸為收藏這些物品的國家的一部分。”所以他們不太愿意還回來。國外的那批(文物)走了就走了,但是我們盡量在收集資料,為了研究佐證,這是一塊。另外,全疆還有八十多家博物館,各地要建博物館,可能還有一部分必須要在那些館里,我們也就是其中一部分。但是上次策勒達瑪溝佛教遺址出土的這批壁畫文物,我們可能出于省館的展覽需求,選擇一部分比較好的精品,留在展館做展示,其他的還是要交回當地。
因為我們也很支持的一件事是把更多的文物放在基層,老百姓都在基層。和田到烏魯木齊有一千七百多公里,現在和田的策勒有一個自己的博物館,他們也希望這批文物能回到他們館里,在現場做展覽。所以這批東西基本都會留在新疆,但是一部分在省館,更大的一部分會回到當地博物館。

澎湃新聞: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館藏壁畫現在是何種規模?
侯世新:我們館藏壁畫有兩種形式,一種就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有一部分臨摹品,這批東西也是很寶貴的,臨摹的是新疆本地的壁畫,大約幾百幅。其他的壁畫保存不是很多,因為我們館不像新疆考古研究所,我們沒有搞考古發掘。新疆更多的壁畫保存在當地的佛寺。比如新疆有三大佛教中心,一個是以和田策勒為中心地區,離印度很近;還有一個是以庫車龜茲文化為中心;再有一個就是以吐魯番為中心。
佛寺的壁畫一部分是可移動的,一部分是不可移動的,不可移動的寺廟還在那個地方,壁畫還在那;佛寺坍塌了以后是可移動的,我們原則上是即使佛寺坍塌了,壁畫也還要回到原地去保存,我們會建一些遺址博物館,比如剛才提到的策勒佛教遺址出土的壁畫,它在當地就有一個遺址博物館,以一個兩三平方米的小寺廟(遺址)為中心軸建了一個館,把那個寺廟(遺址)包在里面,出土的這批文物就把它們陳列在展廳里。這個遺址博物館規模不大,當時就是為了把這個小遺址保護起來。現在當地政府也準備要投資,建一個更好一點的遺址博物館。所以這批文物回到當地會更有說服力。
澎湃新聞:新疆壁畫和敦煌壁畫有沒有時間上的承接關系,風格上有什么區別?
侯世新:新疆壁畫有漢式風格,有從敦煌傳到我們這里來。就是那個連環畫,從內容上來講,敦煌也是有很多佛教的講究因緣、因果報應、因緣的故事在里面。有一部分就是和敦煌壁畫有一種聯系,但更有一部分是來自印度的早期佛教的風格。我寫過一篇文章:《佛教東漸西域史》,實際上就是講佛教傳播的途徑,提及佛教從印度產生,然后先傳播到新疆,所以在新疆就有印度教風格的東西,之后再傳到甘肅,傳到中原,然后再從中原回流傳回來,再傳回來的就完全是漢化的風格,比如菩薩穿的衣服、“飛天”那樣的半裸形象等等。
最初的佛教人物都是裸體的,再有人物沒有性別,當時的印度原始宗教菩薩是可以長胡子的,沒有性別之分。但是佛教到了中原之后,菩薩成了送子娘娘等女性化身。所以在新疆境內我們也有女性化身的菩薩形象。
澎湃新聞:所以新疆的壁畫更多地體現的是文化的融合?
侯世新:一定是融合的。所以說在新疆更多的,一個是絲綢之路從西方進來的物品,也有從中原過來的物品,相當一部分就是一種融合的東西,融合的內在含義是不是就是認同呢?因為認同,所以吸收,進而融合。從新疆的宗教、文化、民族角度來講,我倒比較同意這個觀點,就是宗教決定了文化,一個民族的文化決定了民族性格,民族性格決定了它的命運,肯定是這樣的。

侯世新:從時代上它還沒有。古代絲路上的絲綢主要指早期的漢唐絲綢,艾德萊斯是現在維吾爾族比較喜歡的一種花紋圖案,七八種顏色、像水波紋一樣的。這是維吾爾族具有代表性的一種紋樣。絲綢源于中原地區,早期新疆沒有絲綢。漢代,烏孫和漢朝聯姻,按理說養蠶技術是朝廷禁止外傳的,但新疆和田王特別希望得到養蠶技術——當然這都是傳說——于是就派人找到嫁來的新娘說,新疆的毛制品、皮制品都很厚重,沒有絲綢,如果你能帶蠶繭和蠶寶寶過來,在新疆以后你就有絲綢穿了。
漢家公主也很聰明,就把蠶繭裝到頭發里,出關的時候會檢查所有物品,但不會去檢查公主的頭,這樣蠶繭就被偷偷帶到了和田地區。在和田,一起來的人有負責音樂、飲食的,也有負責養蠶的,他們就在和田織艾德萊斯綢。但是就絲綢之路的傳播過程來看,艾德萊斯出現得還是比較晚。比唐代還要晚,與絲綢之路輸出的絲綢沒有必然的聯系。新疆地區出現的絲綢沿著絲綢之路傳播主要是中原的絲綢,但是現在艾德萊斯也是維吾爾族很具有代表性的一種東西。
澎湃新聞:艾德萊斯是否體現文化融合?
侯世新:應該說這種繅絲的工藝肯定是受到中原技術傳播的影響,但它本身的圖案還是代表維吾爾族傳統文化的東西。但是現在除了真絲艾德萊斯以外,也有一些現代工藝的化纖布料。這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當地維吾爾族人對傳統艾德萊斯非常認可。在跟他們的溝通中我們也發現他們并不喜歡伊朗等地的那種蒙面紗,但是那是宗教的一種東西,他們無形中會有一種壓力。
澎湃新聞:新疆在古代絲綢之路上發揮了怎樣的作用?
侯世新:現在國家把新疆作為絲綢之路的核心地帶,原來我們就認為新疆是絲路必經之地。古詩有言“春風不度玉門關”,到了玉門關不能再往前走了。新疆這一段是必經之地,如果新疆不通,絲路就不能往延伸。關鍵是新疆由于氣候干旱炎熱,東西都能保存下來,這是一個很必要的條件。古代的環境氣候使大量珍貴文物得以保存。如果甘肅或者青海保存得很好,那么他們可能也會有多元文化交融的底蘊。唯獨在新疆,是因為出土的東西太豐富。
澎湃新聞:新疆的氣候原因令新疆保留下了尤為豐厚的絲路遺存?
侯世新:天山將新疆分為南北兩部分。北疆出土了很多草原文化的文物。跟絲路文明有關的文物還是主要分布在新疆南部地區,絲綢之路是沿著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南緣和北緣在進行,像樓蘭美女、小河墓地全是在這一塊,絲綢之路的文物在新疆表現得淋漓盡致,留下了很多跟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的文物,比如新疆出土的月餅,這就是一種完全漢化的食物,說明中原人和新疆人都過中秋節。有一年中秋節我們把“月餅”的照片放在網上,很多觀眾很關注,說你們這個月餅是什么餡兒的?這個月餅上有一道開口,但是我們不敢去檢測里面的成分,但它完完全全就是中原薄餡兒的月餅。借助于絲綢之路,中原的文化得以傳到西域,并且在西域受到當地人的認可,比如胡人還戴著漢民族的幞頭,這就是一種文化融合,包括伏羲女媧絹畫,這樣的例子很多。

澎湃新聞:像您剛才提到的幾例文物都體現出了新疆與中原文化之間的一種融合,新疆維吾爾博物館還有哪些館藏文物可以體現出東西文化、中原文化與西域文化之間的交流與融合?
侯世新:我們的館藏文物可以分成幾大類,文書類、紡織類、古尸類、雕塑類、陶瓷類、貨幣類、繪畫藝術類等。文書類,比如1959年自新疆哈密脫米爾底佛寺遺址出土北宋回鶻文《彌勒會見記》 ,文字從左至右用墨筆豎寫,每葉書文三十或三十一行,并在左側注明品、葉,在7-10行間用淡墨細線勾出直徑為4.6厘米的小圈,供裝訂之用,呈梵夾式。《彌勒會見記》是古代維吾爾佛教劇本雛形,加序文共二十八章,現存前二十五章及序文,共293葉。該本是圣月(Aryacandra)由印度語梵文改編成吐火羅語,再由回鶻僧人羯磨師(Karmavācaka)譯為回鶻語的。這是其第三章中的一張,主要敘述了佛祖釋迦牟尼的姨母摩訶波阇波為佛祖做衣服的故事。《彌勒會見記》對于研究古代回鶻人的語言、宗教、戲劇形成史等有很高的學術價值,是珍貴的民族歷史文獻。
古尸類,我們給一個干尸拍X光后發現她肚子里還有小孩。還有做過開顱手術的干尸,有些是開顱后存活下來的人,有些是開顱后就死了的。還有用羊肚縫針的,有個干尸腹部有個很長的口子,用線縫合起來的。還有一個最有意思的,我們曾經出土過一個距今1000年左右的假肢,在吐魯番的一片墓地里,干尸下面放著木棍,木棍下面有個馬蹄子,放在干尸旁邊。我們把它挖出來之后感到很奇怪,這是一個什么物件呢?后來跟干尸比對發現這完全就是一個假肢。我們當時就覺得古代醫療水平很發達。
另外還有泥俑。新疆的很多泥俑都不用燒制,因為這里有氣候上的得天獨厚的條件。泥俑的形象有胡人,也有漢人;有漢民族人民勞動的形象,也有少數民族歌舞的等等。這也是體現融合。比如一個胡人陶俑戴著尖狀帽,翻領,穿靴子。旁邊另一個胡人陶俑也穿胡人衣服,但戴著漢人幞頭。制造陶俑的胡人認為在漢中原戴幞頭象征著一種地位,就給陶俑戴上這樣的幞頭。表現了他對這種穿戴的地位象征的認可。
紡織類有“伏羲女媧絹畫”,是具有代表性的絲織品。再有就是絲綢,所有絲綢都不是新疆自己產的,都是中原絲綢,沿途遺落在新疆西域地區,比如“五星出東方利中國”就是中原的絲綢。還有從中亞國家過來的絲綢,早期主要就是毛制品的,更主要的融合就體現在那件“胡人牽駝”,這是中亞地區居民比較喜歡的圖案風格,中原地區依照他們喜歡的生產出來再通過絲綢之路運輸到中亞地區。

澎湃新聞:新疆作為絲綢之路經濟帶上的重要一環,新疆維吾爾博物館接下來是否有新動向?
侯世新:我們接下來要與中亞國家的博物館建立密切聯系。在幾年前我們就提出,新疆博物館要建成中亞地區的一流博物館,這個提議不是隨意提的,我們也有學者去中亞國家,從他們的條件來看,我們國家的條件真的很優越,對我們新疆的援助使我們的館從人員配備到財力物力都遠遠超過中亞國家。比如塔吉克斯坦國家博物館館長到我們新疆維吾爾博物館參觀完以后,想買一些文物修復器材,我們就給他展示了我們的文物修復實驗室。塔吉克斯坦國家博物館的館長看了以后就很吃驚。他們希望買到的修復工具是咱們牙醫用的那些器材,我說這是我們二十年前用的東西。我就把他帶到壁畫修復實驗室,當時正在修復達瑪溝出土的壁畫文物,我們的工具都是成套的一箱一箱的,我們把工具打開,一排一排的,他們看得都傻眼了,問這些工具是不是很貴。然后又從角落里找出那種類似牙醫工具,問他們是不是要這種,他們說是的,我們說這類工具我們現在已經淘汰了。他們當時就說,我們中亞也有一些跟新疆相近的文物需要修復,急需一些技術指導。我說有兩種辦法,一個是你們把文物帶來,在這里修,二是我們的人過去幫你們修復。他們都很高興。
比如去年哈薩克斯坦博物館有活動,邀請我們,我們也會去。我們也有人在做前期工作。我們館里有個博士生在和中國社會科學院一起幫烏茲別克斯坦做考古發掘。
澎湃新聞:新疆維吾爾博物館跟中亞一些國家的考古和文物修復方面都有合作,甚至給他們一些技術支援?
侯世新:都正在談。塔吉克斯坦國家博物館的展柜也是我們給介紹做的。他們本來是來考察修復工具的,我帶他們到展廳參觀,他們看到展柜之后說他們的展柜就是一般的玻璃做的,我們介紹說,我們館的標準展柜是可以電動開啟的等。他們的博物館展廳也在提升,就問我們能不能幫他們介紹制作這種新展柜。目前這項合作已經完成了。
澎湃新聞:這種支援重點在于增強我們的文化輻射嗎?
侯世新:其實還是交流和溝通。我們的支援會更多一些。我們想建成中亞一流博物館。
澎湃新聞:聽您的意思,這已經不是努力的目標,已經差不多能實現了?
侯世新:因為他們的實力確實很弱。我們還是要按照國家的政策和方針,將目標納入到整體的“一帶一路”政策當中去。
澎湃新聞:新疆維吾爾博物館跟中亞國家的博物館在展品交流方面有互動嗎?
侯世新:現在還沒有。我們雖然離中亞近,但想出去展覽還是需要國家批準的。他們條件相對簡陋,我們也要考慮文物安全問題。更多的還是想把他們的展品拿來展覽。正在談。
澎湃新聞:剛才提到文物修復實驗室,新疆維吾爾博物館在文物修復和保護方面做得怎么樣?
侯世新:針對新疆的文物,在全國來說,我們泥塑、紡織品都是做得很好的。我們有紡織品修復基地、壁畫修復基地,紙張修復基地、國家級泥塑修復基地也在我們館。國家重點紡織品修復基地是在中國絲綢博物館,但中國絲綢博物館沒有多少藏品,所以它把紡織品修復工作站建在新疆。他們現在在跟我們合作,經過五年合作,我們自己的人已經可以自己獨立做了。過去技術是我們跟他們學,他們派導師過來指導,現在已經不用指導了,我們自己就可以做了。壁畫方面我們在和敦煌研究院合作,也是以這種方式合作做項目,到現在我們也可以自己做了。紙張修復我們是跟南京博物院在合作,現在剛剛開始在做。
(錄音整理 張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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