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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綺貞:做帶刺的玫瑰,而不是那根刺

2014年,陳綺貞腹膜炎復發,住院開刀治療,原定的巡演計劃推遲,在醫院等待康復的過程里,她躺在病床上,目睹了許多生老病死——這次經歷被她形容為人生最大的挫折。出院后養病的日子里,陳綺貞開始鉆研烹飪,并且最終完成了散文集《不在他方》的出版工作,該書收錄了她的三十八篇散文、七封信件、三場對談和一段問答。更有趣的是,向來喜歡金庸小說的陳綺貞,甚至發現了自己對《甄嬛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陳綺貞還透露了《不在他方》陸陸續續成冊的過程中和上海的不解之緣:2014年,陳綺貞“時間的歌”上海演唱會后,當天晚上收到陳芳明老師幫她寫的新書序言,夾帶著演唱會剛剛結束的澎湃心情,陳綺貞在飯店痛哭了一個小時,那時候,也剛好是陳綺貞剛剛手術完的第一個大型演出,因此她對上海的感情也更深了一層:“人生中重要的階段在上海都經歷了,包括我的單曲《偶然與巧合》寫完的那個晚上也是在上海。”
近日,《不在他方》在大陸正式出版,陳綺貞戴著一副女學生款式的圓眼鏡來到上海做客“思想湃”活動。這一次,她的身份從歌手轉變為寫手,講座分享的主題是“歌手與寫手的奏鳴”,標題來源于臺灣政治大學教授陳芳明老師為《不在他方》所撰寫的序言。

《不在他方》的書名仿佛與《旅行的意義》遙相呼應,來自于陳綺貞最近的單曲《偶然與巧合》最后一句歌詞。陳綺貞說,“不在他方”四個字符合蟄伏后回歸的心情,創作《旅行的意義》前,她并沒有很多出國經驗,寫下這首歌后,像是被它帶著去了很多國家,最后卻發現,自己最愛的還是臺北:“從自己家到便利商店,都可以當成是一趟旅行,真正的幸福不一定是在遠方才能夠追尋到,很可能此時此地,現在的自己,就能給自己最需要的答案。”
談寫作:《不在他方》是一個偶發事件
“我從來不覺得我自己寫了幾首歌詞,就能夠真正當好一個作家。對我來講,創作有很多不同的領域,它們是很不一樣的,所以,《不在他方》還是被我定義為一個偶發事件。我最愛的還是音樂,好好地把歌詞的幾行字寫好,會是我一生的功課,我會繼續努力。”陳綺貞在講座伊始,便向讀者坦白,寫作對于自己而言,就像19歲提筆創作自己第一首歌一樣,是一個水到渠成的偶然。事實上,《不在他方》并不是陳綺貞出版的第一本書。

三四年前,一直在陸陸續續寫作的陳綺貞,嘗試把寫作規律化,首先就是要賦予寫作一種“儀式感”:“我還記得第一個月的頭兩個禮拜,我會覺得自己很做作,有時候坐下來,可能一個小時只寫一行,可是我就要求自己,不管你寫一個字或者你坐在那邊打瞌睡,你都不能離開這張桌子,你的手也不能離開電腦,就是寫就對了。大概第三個禮拜開始,我已經忘記這是一個儀式,也忘記給自己定下的規則,事情越來越順利,我不知道這對別的創作者來說是不是管用,但這對我來說蠻管用的。”
“我知道書的篇章跟一首歌比起來是很大的,它不能夠像我在飛機上或住旅館時,花費5分鐘、10分鐘寫一句、兩句歌詞,所以為了讓我能夠有產出空間,我就規定自己每天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時間到了我就坐下來寫,也是這樣寫了一兩個月,才有一個書本的雛形出來。”然而此時,寫作之于陳綺貞還只是一種記錄,并沒有正式出版的計劃。
臺灣政治大學(陳綺貞的母校)教授陳芳明,則是促成《不在他方》出版的重要人物。大約2012年秋天,畢業于臺灣政治大學哲學系的陳綺貞,漸漸覺得自己知識儲備不足,想要重回校園。于是,陳綺貞決定去陳芳明教授的課堂上旁聽中文系課程。
陳芳明的第一堂課便是羅蘭·巴特的《作家已死》。然而,陳芳明卻鼓勵在他眼里純粹、敏感、聰慧的學生,把她書寫的文字結集出版,就在陳綺貞猶豫不決時,陳芳明連出版社、編輯都幫她找好了。
陳芳明為《不在他方》所寫的序言,開頭便是:“一位歌手與文字寫手之間距離有多遙遠?”陳綺貞說,這個“遠”是時間上的距離:“無論當歌手或是當寫手,像是水裝在不同的容器里。音樂可以通過編曲、旋律、唱歌的方式,讓我自己獲得更多安全感,但只有單純的文字的時候,就像被裝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非常容易被透視,所以我一直猶豫不決,要不要這么容易被別人看穿我的內心。隨著時間的演變,我自己也成熟了,我對我的受眾也更加了解,因而可以更放心地把我自己內心的情感,變成這樣一本透明的書呈現出來。”
談挫折:做有刺的玫瑰,而不只是一根刺

2011年,陳綺貞帶著自己的相機在古巴哈瓦那非觀光區游走,當地一間老人醫院里,充斥著很多目光呆滯的病人,陳綺貞拿出拍立得幫他們拍照,其中有一個老人,看到自己慢慢浮現在照片里時,突然喊了一句類似于“哈利路亞”的陳綺貞聽不懂的話,病房里所有病人就像被施了魔法,統統跑過來拉住陳綺貞的衣角,都想要一張屬于自己的照片。
有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婆婆,當她拿到她那張照片時,表現得很憤怒,原來,照片還沒有顯影,她覺得自己被陳綺貞欺騙了,然后對著陳綺貞破口大罵。陳綺貞為難之中,記得自己來古巴之前學過一個月西班牙文,就忙跟她說:“等一下!”然后,老婆婆耐心地坐在那里,人生第一次看到自己慢慢在空白的相紙上一點點浮現,臉上洋溢的幸福專注,讓陳綺貞至今難忘。

“等一下”這句話,正和陳綺貞現在的心境微妙重合,2014年的一場大病,被陳綺貞形容為人生最大的挫折:“我還沒有找到正確的方法好好的照顧自己,因為我的病,很多演出取消或者是延期,讓期待的人落空,讓愛我的人擔憂。照顧自己,是每個人必須在每個年紀面對的功課。”
生病的經歷,讓陳綺貞可以更坦然地面對時間流逝:“我會隨著時間老去,如果我幸運地可以活很久,我就會幸運地變老,可能會滿頭白發,可能會滿臉皺紋,可能會駝背,但是我就是相信,我會永遠年輕。”
“所以我在想,我的命運,可能就是我自己的挫折,也許這個世界沒有現成的規則讓我把我的困難迎刃而解,我必須自己創造方法。在創造的過程當中,它就變成屬于我自己的作品、思考或行為模式。”最近的陳綺貞暫時沒有新的旅行計劃,她宅在家里,沒事翻一翻一直沒看完的《在路上》,然后慢慢打磨自己的新歌:“所以當大家聽到我的一首歌覺得淚流滿面或療愈無比時,通常我自己可能在里面死過很多次了。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使命,我希望是我創造自己解決這些困難的方法,還能夠有能力把這個方法分享給他人。”
印象很深刻的,是思想湃的觀眾問陳綺貞,怎樣對抗負面情緒,陳綺貞舉了一個網絡評論的例子:“有時候我看網絡的評論,很多意見是他自己對事情的完整理解,我會看得很著迷,即使他有些可能在批評我,但是他真的寫得非常好,邏輯清晰,論述得當,我甚至會忘記他是在罵我。”
然而另外一些,屬于“一看就知道他不完全是針對你,只是想要抒發情緒”的,陳綺貞已經可以輕意跳過了:“我們的人生有這么多美好的事情可以追求,要把時間花在更值得珍惜的事情上面。其實用一句話總結,我期望自己雖然不可能完美,但是盡可能像一朵有刺的玫瑰,而不單純只是玫瑰花瓣掉落后剩下的刺。”
談尼采:永遠不會讓自己成為正方形的西瓜
陳綺貞與文學一直宿緣不淺,她的MV《下個星期去英國》最后結尾部分,正是她的好朋友張惠菁的小說《給冥王星》。“你的歌替許多人守護著一個純凈款款,搖晃的透明。波光所在,似乎許多人都存在,某個時光得到過你的一個像整幅星空忍住眼淚,直到一顆流星劃過那樣的療傷。”這一句,是作家駱以軍給陳綺貞音樂的注解。
陳綺貞和駱以軍有一張很經典的合影,胖胖的駱以軍在左,瘦削的陳綺貞在右,中間有一棵樹:原來,駱以軍家的屋頂上種了很多樹,陳綺貞送給他一棵小樹苗,駱以軍開玩笑似的把那棵樹取名為“陳綺貞樹”。陳綺貞佩服駱以軍的小說一部比一部長:“我比較擅長寫短的東西,如歌詞、散文、短文,像苦行僧一樣鍛煉自己的體力和意志力的作家,我都很崇拜。”
談到這些作家生活里的面貌,陳綺貞用了“文藝青年”四個字:“收到他們的信和簡訊時都很有趣,因為它們會維持著很一致的風格,就是跟他們的寫作、個人的風格都很像。熱愛文字或者創作的人其實都很單純,可能就是那樣一份單純才有辦法讓他們執著這么久。”
陳綺貞談到跟樂評人張鐵志的一次聊天,陳綺貞說,她對純粹的東西很著迷:“純粹的東西都是‘有毒’的,比如酒精、糖、毒品,所以有某種瘋狂特質的人會對提煉過的純粹上癮。在寫作這么孤獨的狀態下,他們照樣可以一字一字錘煉,建構他所認為的世界,即使沒有人真正理解,或是只有少數人能從第一個字看到最后一個字,依然奮不顧身投入在創作里面。”
樂評人張鐵志在今年2月曾與陳綺貞進行了一次關于閱讀的對話,刊載于香港《號外》雜志,陳綺貞提到她最喜歡的哲學家是尼采。思想湃講座現場,陳綺貞又被觀眾問到尼采的問題,她笑言,大學就讀哲學系的自己其實修的是“音樂系”,因為都在玩樂團,曾經想轉考新聞系,筆試第二,卻因為受不了幾位老師拷問般的面試留在哲學系。
年紀輕輕的陳綺貞,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哲學系的“老靈魂”,但是,尼采的思想卻在成長階段給她過鼓勵。
“尼采是一個瘋子,一個不折不扣的大神經病,我自己的成長過程里一向比較習慣懷疑,懷疑很多規矩,懷疑人生的一些變動為什么會發生在我身上。我當年看尼采的時候,他鼓勵人要有反抗的心。”陳綺貞說,反抗不是推翻我們認為美好的事物,而是思考很多既定規則是不是必須要遵守,“就好像我的腦海里最近常常會浮現出一個畫面,就是一個正方形的西瓜,我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我不會也永遠不想讓自己成為一個正方形的西瓜,我們必須要對那些從小就希望我們在相同的尺寸盒子里面長大,希望方便控制我們收納我們的人抱有警覺心。要好好的活出一個人的樣子而不是活在設定好的尺寸里,是尼采給我最大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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