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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現(xiàn)存最早的中國地圖440年后現(xiàn)身航海博物館
2015年8月20日至21日,“絲路的延伸:亞洲海洋歷史與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在上海召開。該會由中國航海博物館、澳門大學、奧地利薩爾茨堡大學、加拿大麥克吉爾大學、中國博物館協(xié)會航海博物館專業(yè)委員會、中國航海學會航海歷史與文化研究專業(yè)委員會聯(lián)合主辦。
開幕式上,臺灣新竹清華大學向中國航海博物館捐贈了明刻版《古今形勝之圖》高仿復制件。該圖是西方現(xiàn)存最早的中國地圖,也是最大的單張中國地圖(115x100 cm),原件現(xiàn)藏于西班牙塞維利亞市印度總檔案館。
1555年在福建編印,1574年出現(xiàn)在馬尼拉,一年后繞過大半個地球抵達西班牙皇宮,這幅誕生于明朝的地圖經(jīng)歷了怎樣的“奇幻漂流”?圖上新增的西班牙文標注,指向天險長江、指向湖廣馬匹、指向江西瓷器……其中是否暗藏玄機?歷史學者大費周章爭取授權、復制地圖,研究背后有何關懷?
臺灣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助理教授李毓中曾求學西班牙,致力于中西交通史研究,接洽并促成了西班牙館方對清華團隊復制地圖的獨家授權。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就《古今形勝之圖》的相關問題采訪了他。

從福建到馬尼拉
澎湃新聞:《古今形勝之圖》原圖誕生的背景是什么?
李毓中:我們所說的《古今形勝之圖》是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在福建省龍溪縣金沙書院的重刻本。它以《明一統(tǒng)制》為依據(jù),為學者研究歷史、了解“天下形勢古今要害之地”而編制。比較突出的特點是圖中空白之處注明了各地區(qū)的歷史沿革和地理形勢,尤其是對周邊各民族地區(qū)的說明。地圖的編印者,過去一般認為是大明都御史喻時(1506-1571),2014年學者金國平提出了新觀點,認為應是一個叫甘宮的人。
澎湃新聞:在福建刊印的中國地圖,為什么會落到西班牙人手中?
李毓中:1571年西班牙人在呂宋島馬尼拉設立殖民據(jù)點,當時的中國與菲島之間已經(jīng)存在傳統(tǒng)的貿(mào)易關系。不少閩南人南下馬尼拉經(jīng)商,帶去糖、面粉、大麥、核桃、葡萄干這些商品。根據(jù)史料記載,西班牙人是1574年從閩南商人那里得到了這張地圖,很有可能是花錢買的。這也解釋了地圖為何以古閩南語拼音標注地名,比如東(dong)記作“dang”。
經(jīng)過長期積累地理知識,古人才能繪制出一幅地圖,這幅地圖的精確度在那個時代已經(jīng)相當不錯。但對于外國人來說,他不可能實地走訪每一個地方,要了解這片土地,最便捷的方式就是獲取一張地圖。

西班牙人“再加工”
澎湃新聞:細看地圖可以發(fā)現(xiàn)許多西班牙文標注,這些標注里有哪些信息?
李毓中:地圖本身是為中國人繪制的,顯然不能完全滿足西班牙人的需求,所以他們增加了一些標注。
對西班牙人來說,首先要知道對手——葡萄牙人在哪里,所以圖上標注了葡萄牙人的居住地香山,這也是第一幅標注葡人在中國聚居地的地圖。
其次要了解中國的物產(chǎn),比如瓷器、絲綢、麝香、大黃等等。在這幅圖上,江西鄱陽湖右邊有西班牙文標注:“饒州(Jian Chen)那里有好的陶瓷器。”雖沒有使用“景德鎮(zhèn)”一詞,但基本上已將景德鎮(zhèn)的位置標示出來。

在太倉及蘇州一帶,寫著“有‘gracioda’,有織布”,“織布”指的是南京的布匹,而“gracioda”指的可能是土茯苓。哥倫布從美洲把梅毒帶到了歐洲,后來他們發(fā)現(xiàn)水銀有治療功效,但副作用大,就需要土茯苓利尿排毒。西班牙人把土茯苓叫做“中國根”。

圖上還有隱晦的軍事資訊。例如長江是一個重要的防御空間,所以他們做了重點標注。再往上是山東蓬萊,這是黃海邊上一個主要的水師守衛(wèi)點,西班牙文注明這里“人員稀少”,指的應該不是普通百姓,而是駐軍。這兩處都是軍事要地,我們認為西班牙人1571年—1574年到馬尼拉,是有某種軍事企圖的,他們想復制此前在拉丁美洲的模式,以少數(shù)人征服中國。因此他們還關心湖廣地區(qū)的良馬,因為此前西班牙人就是依靠戰(zhàn)馬征服了南美洲。
而在有這張地圖之前,西班牙人對中國的物產(chǎn)分布、軍事空間都沒有具象的概念。

澎湃新聞:原地圖之還配有兩張中文注釋文,是誰將其翻譯成西班牙語?
李毓中:根據(jù)我們的研究,可能是兩位居住在馬尼拉并且會說西語的華人“林必秀”、“陳輝然”翻譯的。
西班牙人年初拿到地圖,要趕在7月西南季風轉成東北季風之前出海,才能回到墨西哥。留給翻譯的時間很緊迫,因此也出現(xiàn)了一些小錯誤,比如把“印度”翻成“印章”。這很有趣,地圖就像一個標本,保存了中西文化接觸過程中的種種細節(jié)。
從墨西哥到馬德里
澎湃新聞:《古今形勝之圖》抵達西班牙的路線是什么樣的?
李毓中:當時西班牙航船的線路是利用黑潮從菲律賓駛向墨西哥,再渡過大西洋抵達歐洲。這幅圖于1574年7月左右從馬尼拉送出,1575 年8月15 日才到達馬德里,被獻給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
澎湃新聞:如何評價它在歐洲的影響?
李毓中:這是西方收到的最早的中國地圖,也是最大的一張。這張圖首次把那些關于中國的資訊(瓷器、絲綢等等)完整地帶到西歐去,奠定了16、17世紀歐洲漢學的基礎。當時歐洲的漢學中心就在西班牙,歐洲第一本寫中國歷史的書,是1588年左右西班牙人門多薩(Mendoza)的《大中華帝國史》。
另外,有學者指出《古今形勝之圖》影響了歐洲出版的第一張中國地圖,即1584年的《中國新圖(Chinea, olim Sinarum reginis, noua description)》。該圖作者巴爾布達是西班牙皇室的御用畫師,他可能參考了這張在1575年被送到西班牙的《古今形勝之圖》。盡管還沒有直接的證據(jù),但我認為是很有可能的。

從束之高閣的文物到可供使用的研究材料
澎湃新聞:這幅地圖的現(xiàn)狀如何?
李毓中:隨著歐洲人獲得的中國資訊越來越多,這幅圖一度被遺忘在檔案文件中。根據(jù)日本學者榎一雄的研究,直到20世紀初它才再度被人們發(fā)現(xiàn),但立刻吸引了世界各地研究者的注意。榎一雄本人的研究就非常重要,他是日本東洋文庫院長,也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研究領域的巨擘。中文研究者中最早提及此地圖的是已故的中西交流史史學家方豪,在他1952年伊比利亞半島西班牙、葡萄牙檔案館之行時,首先見到此地圖并寫成《流落于西葡的中國文獻》一文介紹給中文學界。
目前,地圖原件被收藏在西班牙塞維利亞市的印度總檔案館。作為鎮(zhèn)館之寶,很長一段時間都被掛在館長辦公室里。由于年代久遠,受損嚴重,也不可能直接用于研究。所以早期的研究者都只能使用縮微膠卷,或者不太清晰的小圖。2006年起西班牙館方組織修復原圖,2012年修復完成。同年臺灣新竹清華大學獲得獨家授權制作高仿復制件,2013年復制品完成。除了今天贈送給中國航海博物館的一件以外,中國國家圖書館、澳門檔案館各有一件。
地圖之外的兩張注釋文件,最早是由日本學者翻譯成日文,中國學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是用這個版本。我們(臺灣新竹清華大學)獲得授權以后,重新將其從西語翻譯成中文。
澎湃新聞:向西班牙方面爭取授權的契機是什么?
李毓中:我在西班牙攻讀學位期間與該檔案館有合作,后來也組織過相關的史料翻譯計劃、在臺舉辦過大航海時代的臺灣與西班牙展覽。我們雙方大約有10年的合作,逐漸達成文物交流的默契,最后他們就免費授權我們制作復制件。黃一農(nóng)院士對這一計劃也給予了很大支持。
復制件比原件更清晰,顏色比原圖亮,所以才能看清那些西班牙文小字。與我們合作的臺灣出版社是專做古地圖和古籍整理的,有一個很好的技術團隊。紙張的選擇也費一番腦筋,要有類似古代宣紙的質感,尺寸又要足夠大。最后是臺灣一家專門做故宮文物復制品的廠商為我們提供了德國進口的一種紙張。

澎湃新聞:向剛才提到的幾家機構捐贈《古今形勝之圖》復制件,主要是出于哪些考慮?
李毓中:北方的讀者如果想看這幅圖,可以去中國國家圖書館,而在南方、在江南,我想航海博物館是一個很合適的地方。這里有良好的展覽條件和雄厚的學術實力,舉辦過好幾界很成功的海洋史研討會。此前日本和墨西哥的相關機構也曾聯(lián)絡我們,但暫時還沒有(向他們贈送)。
近年來,南中國海的研究日益受到重視,海內外學者們都在從中西方文獻與古地圖中找尋相關的材料,來建構東南亞環(huán)繞的南中國海歷史。我想,要談南中國海,就要把鄭和下西洋之后的歷史看清楚。我們希望和國內外博物館做更多交流,尤其是在南中國海的資訊、史料搜集方面有更多合作。比如今年3月我們在馬德里海軍博物館新發(fā)現(xiàn)了一張由東南亞當?shù)孛褡謇L制的海圖,叫武吉斯海圖,目前也已獲得授權,按原尺寸復制以便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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