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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風案六十年:后來,胡風案審訊員與被審者住在相鄰的病房
編者按:“胡風反革命集團”案是共和國第一個冤案,從1955年立案到1988年徹底平反,歷經33年,涉及2100人(據官方統計),持續時間之長、涉案人員之廣,震驚中外。
上海被認為是胡風集團的一個重要據點。1955年任上海“胡風專案領導小組辦公室”審訊員的王文正親歷此案,在《我所親歷的胡風案》一書中詳細敘述了“胡風反黨集團”(后稱“胡風反革命集團”)的由來,公安機關清查胡風案件的政策界限,“胡風分子”涉案并被批捕、審查的過程,以及“胡案”一波三折的平反過程。
胡風專案六十周年之際,該書修訂重版。澎湃新聞經授權刊發作者為新版撰寫的后記。

在“胡風反革命集團”案六十周年之際,當代中國出版社將這本曾經引起過反響的圖書再次進行精編出版,這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十分有意義的事情。
本書初版后發生的幾件事情,回想起來仍歷歷在目。
那是江南一個柔雨綿綿的下午,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中共黨史出版社打來的。對方在電話里說,您有一封信,郵到了我們這里,請告知地址我們好轉給您。放下電話,我在想:現在通訊如此發達,親朋好友大都通過手機聯系,有誰會寫信給我?
幾天后,這封信轉送到我的手里。
我打開信,只見上面寫著:
尊敬的王文正法官、作家沈國凡先生:
我讀了你們所著的《我所親歷的胡風案》一書,深受感動,感謝你們能為“胡風反革命集團”這樣的大案——開國之初的大冤案作公正的審視和評傳。
我是書中提到的林祥治的妹妹,……他被定為“胡風反革命集團”在××的“總頭目”,出獄后,神經錯亂……
這位妹妹對于哥哥往事的回憶,字里行間透出難舍的親情和對于時局的無奈,真是字字血,聲聲淚。
在因胡風案所牽連的眾多人物中,林祥治只是我這本書中寫到的一個“小人物”,占的篇幅也不多,為什么這位讀者讀后如此感動,并拿起筆來給一位從不相識的作者寫這樣一封信?讀著這位“妹妹”的來信,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2012年,初春的江南桃花吐艷,春草又綠,綿綿的細雨在白墻青瓦的小巷間徘徊。在這“能不憶江南”的季節里,我收到一封經郵局輾轉了很長時間才轉到的掛號信,因為工作單位多次變動,信封上貼著郵局的“再投郵件批條”。
看看信封上的地址,再看看寄信人的筆跡,我感到很奇怪,是誰給我寄來的這封信呢?
我靠在窗前,拆開信封,只見上面寫著:
沈國凡同志:您好。我是“蘇州一個同志”×××的胞妹。因為鯨哥(“蘇州一個同志”)從小隨母姓,所以我們不同姓。常在書店、報亭上看到你有關胡風案“蘇州一同志”的大作,一直關注您。朋友們看到您的文章,也會向我推薦,我一定去買,在你和王文正合作的“我所親歷的胡風案”書中看到您的簡歷,知道您在常州,冒昧去信。鯨哥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他的悲慘一生給我心中留下一塊最大的創傷。所以我感激每個同情、關心他的同志。您為他寫了這么多東西,留下很多寶貴的資料,我永遠感謝您……
請您回電或短信,告我詳細地址和郵編,我的手機是187×××××160
等著您的回音。祝
健康、平安!
原來是我書中所寫到的“蘇州有一個同志”的妹妹的來信。
“蘇州有一個同志”因當年《人民日報》編者在公布胡風集團的信件中被提到,因此受到胡風案的牽連。人們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寫書之前,我也為此做過很多采訪,都無從得知。此次其妹的來信幫我解開了這個謎,得曉大名。
我輕輕地推開窗戶,牛毛樣的細雨在窗外絲絲地飄著,不知何處傳來了已故江南民間藝人瞎子阿炳的二胡獨奏曲《二泉映月》,一聲聲如訴如泣,哀婉凄切的樂曲聲令每一絲江南的細雨都透出了寒氣。
2007年8月15日上午和2012年6月6日下午,我分別對這兩個“妹妹”進行了采訪。
現在,我將這兩個“妹妹”和她們哥哥的故事,寫成了另一本有關“胡風案”的書稿,書名暫時叫做《回眸青史覓故人——兩個被塵封了半個世紀的“胡風分子”》,盡可能真實地還原那一段不該忘記的歷史,希望到時能順利出版。
還有這樣一位老人,在聽朋友說到這本書后,想方設法買到手。看完后給我打來電話,說是想找我談一談。
可是,她遠在千里之外,如何談?
后來,我與夫人一同去東北,路過北京的時候順便去看望了這位老人。
那是一個夏日的黎明,我們走到樓口時,聽見鋼琴聲。上樓輕輕地敲了兩下房門,鋼琴聲停了,一個老人來開門。
她笑著將我們讓進屋里。我發現在鋼琴的旁邊,放著我初版時的那本《我所親歷的胡風案》。
于是,我們談起了這本書,談起了她在50年前為這件案子所受到的無辜牽連。半個世紀以來,在很多當年的“胡風分子”漸漸年老體衰,對此案的平反不抱太大希望的時候,她卻堅持著,抗爭著,奔波著,從滿頭青絲直到雪染雙鬢。
我看了她為此付出的心血,那些留存下來的發黃了的紙張,一張一張地疊起來,足足有一尺多厚。
還有一個故事。
當年的“胡風專案”審訊員王文正,與被審訊者、被懷疑為“胡風分子”和“軍統特務”的尚丁,五十多年后因為重病,竟然住在同一家醫院同一層樓相近的病房里。王文正帶我去見尚丁時,剛出門,又回轉身去,伸手在他的病床上拿起初版的那本《我所親歷的胡風案》。此時尚丁的鼻孔里插著輸氧管,呼吸困難,面部有些變形,已不能講話,雙方以點頭表示。王文正向他舉起那本書,然后用手指指我,尚丁會意地向我點頭,臉上顯出病人難得的笑意……
這本書初版之后也受到不少青年讀者的關注。這些人和事,如今回想起來仍深深地打動著我,激勵著我。我常想,在他們的內心深處,對于這件半個世紀之前發生的事情到底有著多少銘心刻骨的記憶?他們的這些記憶,對于我們了解中國當代史上那個特殊年代所發生的這件特殊事件,對于后人研究那一段特殊歷史,對于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的進步有何意義?這些思考促使我在艱難的采訪和出版過程中不懼困難,不畏艱險,不知疲倦,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盡可能真實、客觀、公正地還原那一段帶給我們無盡反思的歷史。
歷史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他總是這樣告誡我們:只有記住我們走過的曲折道路,才能更好地開拓未來。一個忘記歷史的民族,是沒有任何希望的。
謝謝編者,謝謝讀者,謝謝大家,你們給了我“上帝”的恩賜,你們的喜愛、贊譽、推薦與收藏給了這本書最高的獎賞!

著者:王文正 口述 沈國凡 采寫
出版社:當代中國出版社
出版年月:2015年8月
開本:16K
定價:43.00元
頁碼: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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