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巴格拉姆的寶可夢：被遺棄者的孤獨堅守

2021-07-13 12:4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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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撤退的浪潮中，總有一些“神奇的存在”趕不上回家的航班。

“我們從沒想到《寶可夢》會在巴格拉姆這么火。”美國陸軍攻擊直升機電子技術專員克雷·奧爾森（Corey Olsen）回憶道。

巴格拉姆空軍基地位于中國西部邊境 700 公里處，由阿富汗軍方修建，后移交給美軍使用。基地機場設施完備，可起降美軍任意型號轟炸機，在過去 6 年中，得益于其重大的戰略戰術意義，該機場在美軍大力經營下發展成為其駐阿富汗最大規模的基地之一。

隨著拜登簽署撤軍令的實施，美國加速了從阿富汗全面撤軍的進程。但援引阿政府在7月5日發表的公告，直至 7 月 2日凌晨，負責守衛機場的阿富汗政府軍才驚愕地發現，美軍在沒有提前通知的情況下借助夜幕掩護于夜里悄悄地撤離，這座占地 5000 畝的軍事重地在兩個小時前就已人去樓空。數以萬計的瓶裝水、能量飲料和 MRE 單兵口糧堆砌成山，數千輛民用車和數百輛裝甲車被棄置不顧。

▲ 巴格拉姆機場。圖源：Joe Raedle (Getty Images)

而和它們一起被“遺棄”在這里的，還有一些“無法看到”卻“真實存在”的東西——“寶可夢”。

社交熱潮

身處紛飛戰火中的阿富汗戰區，氣氛劍拔弩張，語言和膚色的差異使得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變得異常困難。在這種微妙的環境下，熱門 AR 游戲（增強現實游戲）《寶可夢 GO》跨越現實和虛擬，成為聯系軍民的寶貴社交工具。

▲ 《寶可夢 GO》熱潮。圖源：everettclipper

《寶可夢》最初是由 GAME FREAK 開發、任天堂發行的掌機游戲系列，也曾有“口袋妖怪”“神奇寶貝”等譯名。在史上最暢銷的游戲 IP 中，該系列名列第二（第一是同公司出品的馬力歐系列）。

2008 年，《吉尼斯世界紀錄游戲玩家版》授予寶可夢系列游戲“史上最成功的 RPG 游戲”“擁有最多衍生電影的游戲”等 8 項紀錄。而《寶可夢 GO》作為同 IP 新興單品更是打破記錄：2016 年 7 月全球發售后，首月下載次數超 1.3 億，先后在 55 個國家登上裝機榜第一。

《寶可夢 GO》將現實世界和寶可夢虛擬世界統為一體。在現實世界的不同地域，系統會生成不同的精靈寶可夢，玩家需要親身抵達地圖上顯示的地點，在可見范圍為 200 米的白霧中尋找寶可夢。一旦發現寶可夢，玩家可使用手機丟出“精靈球”將其捕獲。

游戲允許玩家在世界范圍內進行探索，收集數百只不同種類的寶可夢，寶可夢被捕捉后便會成為玩家的寵物，為主人戰斗。玩家可以對寵物進行命名，隨后可以建立“道館”，并部署其進行防守，以防其它玩家來“踢館”。

▲ 玩家需要親自到目標地點進行捕捉。圖源：gamezebo

據美國《星條旗報》報道，2017 年《寶可夢 GO》上線后，在巴格拉姆所在地區風靡一時，引發社交熱潮。“在戰區中和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交談，《寶可夢》絕對是個非常好的話題。” 曾在那里工作的前承包商威爾伯·蘭達沃德（Wilbur Landaverde）提到，“也常常會有（政府軍）士兵和平民驅車來到軍事基地周圍踢館。”

除此之外，硝煙四起的阿富汗也發生著一些充滿“特色”的寶可夢事件。來自阿拉斯加國民警衛隊的約翰·薩特（John Sutter）上尉就曾遇到一個被“霹靂電球”（寶可夢的一種）占據的道館，而這只寶可夢的能力是在阿富汗隨處可見的“自爆”。“我當時就在想，怎么能在前線作戰基地里留著這么一大只‘IED’呢（IED，簡易爆炸裝置，常用于路邊炸彈/自殺式襲擊）？”在打敗它拿下道館后，該道館又幾度易手——除了薩特之外，數千駐留的美軍、阿富汗盟軍士兵，以及無數當地平民樂此不疲地爭奪著這些虛擬“領土“。

▲ 在巴格拉姆當地密密麻麻的道館。圖源：live-feeds

隨著類似活動的興起，一個欣欣向榮的虛擬寶可夢社區在當地逐漸形成。游玩《寶可夢GO》既是訓練、工作之余寶貴的娛樂方式，也是枯燥的駐扎生活中真真切切的一部分。“是訓練課程和電子游戲拯救了我在那里的服役生涯。”美國空軍參謀軍士內奧米·索薩（Naomi Sosa）坦言。

被遺棄者

如今，巴格拉姆基地的撤離工作已然結束，但駐守道館的寶可夢們似乎并不在撤退計劃之內，陷入略顯尷尬的境地。

一般情況下，《寶可夢 GO》玩家需要親身抵達目標地點才能查看當地的“寶可夢“情況，但《星條旗報》用一款破解版本的《寶可夢GO》訪問了巴格拉姆基地：數以千計的寶可夢接替了”訓練師“（玩家在游戲內的頭銜）的崗位，依舊忠實地留在當地道館內，等待著可能永遠不會到來的挑戰者。

▲ 在阿富汗沖突期間游玩的政府軍士兵。Amy Bushatz/Military.com

根據游戲設計，只有被挑戰者打敗，駐守道館的寶可夢才會返還到原主人身邊。然而巴格拉姆基地人去樓空，駐守在內的寶可夢們面臨無人挑戰的窘境。即使它們中的大多數等級很低，可以被輕易擊敗，但只要沒有挑戰，它們就會被禁錮在無限期的守衛任務中，無法逃脫。

▲ 對道館進行挑戰。圖源：gamezebo

對此，薩特上尉對此沒有那么悲觀，他認為寶可夢們依然存在“回家”的希望：“我確信，阿富汗肯定有一些孩子正在和同伴們吹噓自己是怎么踢掉一個美國道館的。“

和其他老兵一樣，他對失去美軍支援的阿富汗政府命運持悲觀態度。但他期待著未來有一天局面有所改觀，自己還能有機會去那里再來一把《寶可夢GO》。

“或許20年后我會騎著摩托歸來，重返屬于我的道館。“他說。

寶可夢的背后

近年來，在美軍駐外的無數個基地中，電子游戲已成為不可缺少的標配。據非盈利老兵服務組織 OSD 報道，盡管受到網絡和其它條件限制，每個美軍基地都還是配備著 20 至 30 臺游戲主機，滿足士兵們匱乏的精神文化需求。但和人們腦海中的刻板印象不同的是，與風靡軍中的《寶可夢 GO》一樣，大兵們傾心的游戲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鐵血”。

▲ 游玩主機游戲的美軍老兵。圖源：complex

OSD 發布的數據顯示，在美軍服役人員最喜愛的電子游戲中，排在前幾位的并非《使命召喚》《戰地》《光環》等充滿軍事、暴力元素的射擊游戲，恰恰相反，榜首被《麥登橄欖球》《FIFA》《巫師3》等體育競技游戲或幻想角色扮演游戲所占據。

“我們不知道為什么會給人們留下那種印象（指喜歡射擊類游戲），”OSD 從 4000 至 5000多名士兵身上采集數據，在他們的背后，是遍布世界各地的 50 萬駐外美軍。“他們選擇的是能夠將人們聯系起來的游戲，”OSD 負責人巴頓說， “不管是社會層面還是文化層面，作為一個整體，士兵們都需要一個真正意義上能互相連結的東西來維持精神上的健康。而這種趨勢在老兵團體中愈發明顯。”

▲ 來自美軍第二騎兵師的兩名士兵在游玩《街霸5》。圖源：MARTIN EGNASH/STARS AND STRIPES

《寶可夢GO》在巴格拉姆基地的風靡并非個例，也絕非偶然。軍營生活的高強度戒備，帶來無休無止的精神壓力；而新冠疫情的到來，對戶外社交更是造成毀滅性打擊。在 PTSD（創傷性應激綜合征）的陰云籠罩下，士兵們需要一個能夠與人溝通，釋放壓力的排水口，《寶可夢 GO》因緣際會，擔負起這樣的角色。沒有平日中已經司空見慣的槍支彈藥、打打殺殺，不用再體驗流彈呼嘯而過的本能恐懼，在游戲世界里，只有可愛的寶可夢與己同行，如此鮮明的對比正是大兵們所尋求的放松與治愈。

今年正值《寶可夢 GO》發行五周年，而美軍撤出巴格拉姆基地的兩周后（7 月 17 日），正是游戲五周年慶祝活動“Pokémon Go Fest 2021”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