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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次交友失敗后,我懷疑自己是阿斯伯格
原創 塔門 塔門 收錄于話題#大家怎么了24個

“我好冷。
“哦,知道了。”
“你能關窗嗎?”
“能。”
“那你怎么不關?”
“你沒讓我去關啊?!?/p>
與伴侶之間類似這樣的對話讓柳曼在親密關系里感受到了更多的拉扯。但拉扯不僅僅只存在于親密關系。
高中之前,柳曼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她總是人群中那個終結話題的人,從小學到高中頻繁地被叫家長,甚至被老師帶頭孤立。
她不明白為什么課堂上積極回答提問會惹老師不高興,不明白為什么不能在課堂上吃東西,不明白為什么大家會說謊,更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難過、會哭。
母親患癌去世后,安秋在一張小紙條上發現了母親潦草寫下的一段話:“是他的無知愚昧偏執,給我一次次傷害,我的一次次善良的忍讓,也沒能讓他改變。我恨這個男人,哪怕是貧窮一點,我只想像一只鳥兒一樣自由地過普通人的生活??墒?,上帝不給我這個機會了,遺憾,遺憾!”
柳曼是從高中老師那里聽到了阿斯伯格這個詞,那一刻她是驚喜的,從小到大,終于有個人真正理解了自己的感受。
而安秋則是被自己的心理咨詢師告知,父親很可能有阿斯伯格綜合征。
美國國家心理衛生研究所認為,阿斯伯格綜合征(Asperger syndrome,簡稱AS)是廣泛性發育障礙中的一種綜合征,屬于自閉癥譜系障礙(ASD)。
相對其他自閉癥譜系,阿斯伯格人群智力正常甚至超常(智力超常占比15%)。表情識別困難而不會察言觀色、只理解字面意思而不懂玩笑、反諷等言外之意,導致AS人群社交困難。除此之外,肢體笨拙、思維固執、缺乏規則意識、興趣單一以及刻板而重復的行為,也都是AS人群的典型特征。
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2020年的數據顯示,自閉癥譜系(包括各種類型的自閉癥和阿斯伯格)在人群中的發生率為1/54。
致力于研究阿斯伯格綜合征的倫敦大學心理學博士Anthony John Attwood認為,在這個數據基礎上,還有多達50%的阿斯伯格沒有被診斷,一些具有阿斯伯格特質的人繼續被誤診,而其他人則“躲在地下”,意思是說,他們的特征足夠溫和,能夠較好地適應社會和發揮日常功能,以至于僅被認為是古怪的。
安秋曾經試圖說服父親去就診,但被拒絕。她只能在有4500多名成員的豆瓣小組#我的父母好像是阿斯伯格#里面跟其他人交流與父親相處的感受。而柳曼則找不到合適的醫院和醫生。但作為疑似AS及其親人,她們還是想給大家提供一個了解AS群體的視角。
以下是她們的自述。
柳曼
女 23歲 #學生#
高中時,我從一位老師那里,第一次聽到了阿斯伯格這個詞。當時的感覺真的是超級驚喜,這個世界上終于有一個人能懂我的感受。
我到現在都記得他當時對我說的話:“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但是這不是你的錯?!彼嬖V我,我可能是阿斯伯格,他自己也是。
我當時問他,什么是朋友?他說,朋友不是我們當下能夠定義的,朋友是我們在很多年之后回過頭來,在心里還給他留著一塊地方的人。他說朋友少沒有關系,他掰著手指頭告訴我他有5個朋友。朋友來的晚一點沒有關系,你會交到朋友的。
在這之前,我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小學的時候,老師會要求大家上課遵守紀律,但我不知道什么是紀律,老師就覺得我是故意調皮。比方說老師上課提問,我如果知道答案就會直接回答,我看不出來老師可能只是在象征性的提問。
再比如班主任指定了我們這學期的班長人選,說如果你們有意見就提出來,我馬上說,我覺得這個同學不好,他兩面派,私下里總是排擠我。老師說會再考慮考慮。結果最后班長還是他。
我很生氣,回去跟我爸講,我爸說,老師就是走個流程。我爸會教我很多社交上的問題,從小學到高中,我爸一直負責我和老師之間的調解,沒少往學校跑過。
我記得初中有一個語文老師喜歡拖課,但我認為拖課是老師能力低下。有一次下課鈴響后,我就在下面讀秒報時,提醒他拖課的時長,“老師,你拖課1分鐘了。”“老師,你拖課2分鐘了?!焙髞硭涂嚥蛔×?。
而且這個老師性格比較細膩,他生日那天給全班同學每人發了一個小禮物,發到最后多了一份,他應該是想跟我拉近關系,特地跑過來給我。
當時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我很生氣,我說全班同學都只有一份,我為什么有兩份,這不公平,我不要。
老師回到辦公室就哭了,一個男老師,很有意思,他覺得我拒絕了他的善意,他給我爸打電話,說你女兒我不知道怎么跟她溝通。
晚上我爸悄悄問我,你在學校里有沒有發生什么事?我說沒有啊,都挺好的,他就繼續小心地問我,你的語文老師今天是不是過生日?聽說他給你禮物,你為什么不要呢?
我說因為不公平啊。然后我爸可能就懂了,他跟我說,老師挺傷心的,他多給你一份禮物,不是為了破壞規則,是想跟你交朋友。

現在回想起來,我小時候應該是經歷過校園霸凌,但當時我不知道自己在被欺負,我只會覺得很奇怪,有時候會覺得很難受,覺得孤獨,但是我不明白原因,我也不明白老師和同學為什么不喜歡我。
有時候我看到小朋友一起玩,就過去想和他們一起,結果我一到場,就會有人說不要跟我玩,他們就散了。這樣的事情我真的不理解。所以我把大多數時間花在了學數學、學物理,我現在專業也是數學和物理,好像學術是我唯一的朋友。
輿論覺得AS人群缺乏同理心,冷漠無情,但其實不是我們缺乏同理心,是我們不會把別人的情緒與自己曾經有的情緒聯系起來做對照。就比如對方被砸哭了,我可能不明白對方為什么哭,但如果他說,我被砸了,和你上次被砸差不多,我就會覺得,哇好慘啊。
我能區分正面的和負面的情緒,但如果同樣是負面的,我分不清楚什么是焦慮什么是生氣,也分不清楚別人哭是悲傷的哭、感動的哭還是別的什么。
對情緒的解釋也不行,有述情障礙。我只會說我哭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哭,我覺得我哪里很難受,但不知道為什么難受,我小時候難受了會拿頭撞墻,我媽嚇死了,但我說不上來哪里不舒服。
阿斯伯格存在的眼神對視問題,我自認為沒有,但那位英國的音樂老師后來特意教了我一些怎么跟別人眼神對視的技巧,他說可以看別人眉毛的中心,讓對方以為你在看他眼睛,演講的時候,把下面的觀眾都想象成蘿卜等等。
我不知道與人對視有什么特殊的含義,我覺得我看到的就是兩個眼珠子。我覺得說話的時候看著某個地方比較自然,看著別人眼睛,我會想他眼睛有血絲。
除了聊天的時候要對視,我到現在都覺得說謊很奇怪,我不理解這樣的行為。如果你并不覺得對方衣服好看,但你卻說好看,我不能理解,有的人可能會因為地位的差異,說一些恭維之類的功能性謊言,我也理解不了。
我爸教我的是,如果我接受不了說謊,我可以保持沉默,或者試著說一些片面的好話,比方說對方長得不好看,我可以說他的帽子好看。
高三的時候,我爸有段時間比較擔心我的高考成績,會給我打電話焦慮地嘮叨半天,我心里覺得我表示尊重,我聽你說,同時我可能在那邊準備今天的課,反正就是走神,他講完了以后我會問他你講完了沒有,他說講完了,我說好的,我還是要告訴你一下,我剛剛沒有聽。
我覺得這是坦誠的表現,我爸當場可能就會非常不爽。但是我至今為止還是會這樣,因為我的經驗是,如果直接打斷他,他會更不高興,所以我就讓他講完,然后說,我是為了讓你感到舒服所以聽完了,但并不是我真的對你講的內容有興趣。

所以AS人群想要維持親密關系真的很難,愛的感覺會讓我很不適應,真正想要磨合也不容易。比如我們會發生這樣的對話:
“我好冷?!?/p>
“哦,知道了。”
“你能關窗嗎?”
“能?!?/p>
“那你怎么不關?”
“你沒讓我去關啊?!?/p>
下次他說冷或者熱的時候我就會去確認一下窗的狀態,他也會直接和我說,“你去關一下窗吧?!?/p>
我在床上攤開整理東西,他突然挪了個東西坐到床上,我會“哇!”天塌下來了。因為順序很重要,一個物品移動位置會毀滅我全部的思維,再加上還是突變。這時候他就會手足無措,他會以為我不喜歡他坐在我床上。他如果讓我移動一下,我是可以給他騰出位置的。
他給我做飯,我只是指出他飯做的很咸,我只是在陳述事實,他可能就會受挫,覺得我在指責他飯做得不好吃,會覺得我都好心好意幫你做飯了,你就不能表揚我幾句嗎?
這我不能理解,咸和不好吃對我來說不是一回事,我說出來只是為了讓他知道改進方向而已。但他就會不開心,他有點想要迎合我的口味。我理解不了這種行為,我也不會因為他的這種對我的照顧而感動,我覺得這個人有點莫名其妙。
他的很多行為我都不理解。比如他會喜歡我多陪陪他,但是我在你邊上我也沒干什么事兒,跟個吉祥物似的,我不能理解他需要一個吉祥物的這種心理。
我們沒少因為這種事情吵架。
有次他非要頂著下午兩三點的大太陽搬家,當時我剛剛實習,非常忙,我的意思是等我下班了,晚上八九點一起搬。但他不愿意,他想越早越好。
他就在頂著大太陽的時候問我,他也沒有直說我需要你幫我搬東西,他說的是,我要去搬東西了,我好累。我說那就別去了,晚上再去,他說不行我現在就要搬好,我說那你去吧。
他后來跟我講,他當時說他很累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夠幫他分擔,我說那你也沒跟我說啊。
他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讓我想想怎么翻譯成一個你能聽懂的表達。這句話我超級喜歡,很舒適很溫暖。在溝通上我們倆真的都拼盡了全力。
正因為溝通太難了,我們建立了一個急救程序,再生氣也不可以冷戰。哪怕以后要分開,也要在冷靜的情況下協商出一個方案。
所以,有矛盾的時候任何一方提出這個條款,雙方就會去實踐。像搬家事件,他那幾天悶悶不樂,我以為是他搬家太累了,還讓他早點休息。后來是我調用了這個溝通協議,他才說。
因為童年家庭環境的影響,他很害怕受到負面評價。但實際上,對我來說,我愛他,包括他的缺點,他的不完美。我會很認真地和他強調:我對你的任何負面評價,都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感情。

我們還建立了一些條款代號。比如有的代號代表,我現在狀態很差,希望你能暫時讓步。
我們會用1-10來衡量一件事情的程度,真的很有效,強烈推薦其他人也可以嘗試。
比如:
我生氣了。
幾分的生氣?
4分。
我好餓啊。
幾分餓?
8分了!
那我們趕緊去吃飯。
因為對我來說程度副詞不直觀,我不太能理解。譜系群體通常會容易陷入非黑即白的二元認知。餓,或者不餓,建立這個軸的概念很重要。
我們之間生活習慣真的差距非常大,放在任何普通人之間足夠分手幾十次了。最后大部分是他讓我,他是個好人哈哈。他好像還挺想我陪他去一次迪士尼,但是被我殘忍拒絕了,我討厭人多的地方。
我不能理解肢體接觸和親密關系的關聯,他如果抱我我會把他推開,他拉我的手我會本能甩開,因為感官問題。
但我喜歡掛他身上蹭蹭,他的胸很軟,我可以主動抱他。這個能力我練過,初中教室去食堂的路上有很多柱子,我覺得它們是我的朋友。而且排隊走路太無聊了,我就會一個個柱子抱一下,一路抱到食堂門口。
被我抱住的物體如果不動,我就很喜歡,但如果是會動的活物,我會不舒服。所以我抱我對象的時候會要求他不動,他也非常配合和尊重我。
他不喜歡我總是勸他出去找小姑娘,我就不說了。我就是覺得我不能滿足他的所有需求,而且初戀就被我綁定的話太虧了。我覺得他應該體驗一次和普通人的戀愛關系,再回來找我。如果不回來,那也是好事,我會替他高興,愛是放手。
關于譜系和非譜系的差異,我想表達一個觀點:different but not less,差異,但不缺陷。我們期待公眾對譜系群體的認知就是先看到我們作為普通人類的部分,再考慮到一些譜系的特質,實際上沒有人是完全方方面面都“正?!钡?。
譜系和非譜系不應該去對立,去隔離開探討。就像我和我對象之間,也首先是普通的人類之間的親密關系,然后僅僅可能是我們之間要額外處理一些別人之間不那么常見的問題。
我經常跟我對象講,我們不是對立的兩邊,也不是彼此的敵人,我們是要一起研究來對抗我們的差異,這個差異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安秋
32歲 #自營文化產業#
我是在治療抑郁癥的時候,被告知我的父親很可能有阿斯伯格綜合征。我從小到大與父親之間發生的疑惑又痛苦的事情,終于有了解釋。
用我母親的話來說,我父親是一個特別怪的人,他們整個家族的人都怪,不懂得感情,沒有親近的朋友。她一輩子都在嘗試理解我的父親,調整自己的婚姻關系,但只留下滿腹的疑惑和多年的積怨。
我現在還記得,我曾經寫過一篇叫 《我的爸爸》的作文,其中寫道,“我的爸爸不抽煙,不喝酒,努力工作”, 這大概就是我被成年人灌輸的對于父親評判的最初標準,從表面上看我父親完全符合那個年代對好父親好丈夫的定義,沒有不良嗜好,勤勞養家。
那時候對于父親的崇拜,也緣于他在學習上很有能力。他雖然因為成分不好,上學的時候正處于文革,沒有接受過高中教育,卻可以輔導我數學,據他說自己曾經因為數學好被稱為“數學王子”。他的空間感知能力非常強,任何地方走過一遍,他就能記得特別清楚,好像腦子里有個地圖一樣。
他還說自己小時候總是受欺負,如果不是學習好,可能會被欺負得更慘,現在看來,大概更多是因為阿斯博格缺乏人際交往的能力,更容易成為霸凌對象,這是很多阿斯伯格的共同經歷。
父親和人打交道的時候很奇怪,偶爾有人來拜訪,他也想熱情地和客人打交道,但是你可以感覺到那種不自然,就好像那個表情和那些話是經過演練的,每次說的話也都差不多。
他是老師,在家里接家長電話的時候,你能看出來他一點都不懂人情世故。家長來電話請假,如果他覺得那個學生缺課太多,就會把對方訓斥一頓,完全不給人家面子。我當時還是個中學生,我都明白就算他是真心為學生好,也會讓家長心里不舒服。我們勸他說話客氣一點,他還是我行我素。

青春期課業開始緊張,我和父親的矛盾也逐漸爆發。他的思維方式非??贪?,處理事情簡單粗暴。為了讓我專心學習,他逼我剪了短發,不允許我參與同學的生日聚會和逛街之類的活動。
有一次我想和他有親昵一點的父女間的接觸,向他撒嬌,想抱抱他,開玩笑說他是只大熊,他卻覺得我不尊重他,沒大沒小,我堅持要叫他大熊,他就翻臉了,大聲斥責我,最后兩個人鬧僵,誰都不理誰。
我倆下五子棋,他輸了,我開玩笑說了一句你太笨了之類的話,具體記不太清了,他就會受到刺激,接下來如果又發生什么事情,他就會跟我吵架,可能上升到動手,進一步冷戰。
聽不懂玩笑話,正是阿斯伯格的典型表現之一。他會很容易把我媽的玩笑話當做是在侮辱他諷刺他。具體細節我不記得了,因為太多了,結果就是吵架,摔盤子,特別嚴重的沖突。
現在回憶起來,甚至不記得大部分是為了什么,只知道當時家里的狀態就是一言不合就吵架,然后變成一頓打,我爸會追著我從客廳打到書房,再到陽臺,我多次抵住書房的門防止他進來揍我,最后兩個人生生把門抵壞了。他還拆了我臥室的門鎖,以防我可以鎖上門躲避他。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喜歡看書,但是我爸不允許我看課外書,有一次我把《挪威的森林》藏在了書桌里,被他翻到了,他就隨手翻看,發現了里面的性描寫,受到了刺激,覺得我是個不要臉的小孩,把書撕了,還罵我是妓女。那次我被他用拖鞋打得滿腿青紫,獨自一人躺在陽臺冰冷的瓷磚地上,嚎哭不已,他過來繼續厲聲羞辱我,讓我住嘴,免得鄰居聽到了丟人現眼。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他好像完全看不到我的痛苦。

在我成年后,母親終于覺得可以和我聊一些成人之間的家常,她告訴我每次試圖和我父親溝通,他總是以自己累了推脫,要么就不說話,或者說來說去就是那么幾句話,完全不存在互相理解和妥協。
父親非常節儉,雖然老一輩人因為時代原因都節儉,但是他已經到了夸張的地步,我覺得這也跟AS人容易思維僵化和刻板行為有關。
我們搬家,他把舊房子里的五六個門全卸下來搬到新家里面去,他覺得這個木頭還能用。舊門從沒有電梯的五樓搬下來真的非常麻煩,,當時請來的搬運師傅都驚到了, 說除非是農村人多樓層低,自己砍下來當柴燒的,否則真沒見過這樣的。
后來他把幾個門釘在了我們新家的四面墻上,釘了一圈,說是要畫畫,做裝飾品。我媽也并不是阻止他搞創作,勸他去二手市場里買更適合的板材,人家也不聽。
裝修的時候為了省錢,我父母也沒少鬧矛盾,每次父親都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思來。他自己裝了家里的線路,導致頻繁跳閘,省錢買小一號的冰箱,食物總是放不下,讓我媽苦不堪言,類似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家里的親戚都勸他要學會享受生活,但他的消費習慣就是改不掉。
父親的刻板行為還體現在,非常堅持早睡早起這一點,每天的作息像上了鬧鐘一樣。母親愛好體育,偶爾熬夜看NBA和世界杯直播,即使把電視開靜音,臥室門關緊完全影響不到任何人,但父親就是不接受到時間了不睡覺這一點,要第二天摔門表示不滿。
長此以往,母親為了表面上的和諧,連最后的這點愛好也放棄了。
母親后來被診斷為癌癥晚期的時候,他們兩個正在鬧離婚,因為這個診斷,母親追求自由的道路被迫終止了。父親一方面盡心盡力陪床,咨詢醫生,醫院里的很多人都覺得他是難得的好丈夫,但是他也經常愁眉苦臉地拿著醫院的收據在病房里唉聲嘆氣,哪怕費用還沒到我們完全承擔不起的地步。
我提醒他了很多次,甚至在醫院走廊上跟他大吵一架,我說你怎么能在一個癌癥病人面前說花了多少錢呢?但是他說他嘆氣是控制不住的。
現在我知道,他說的很可能是實話,他真的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是病床上脆弱敏感的母親顯然沒辦法理解。
母親去世后,我在一張紙條上發現了她潦草寫下的一段話——
"是他的無知愚昧偏執,給我一次次傷害,我的一次次善良的忍讓,也沒能讓他改變。我恨這個男人,哪怕是貧窮一點,我只想像一只鳥兒一樣自由地過普通人的生活??墒牵系鄄唤o我這個機會了,遺憾,遺憾!“
在對話無效后,母親用冷暴力作為最后的自保武器,這些年里我也看到了我父親的痛苦。大學有一次我回家,父親向我抱怨,他和我母親已經10年沒有睡在一個房間里。

我曾經跟父親說過他可能是阿斯伯格,我把相關的測評表格和書籍資料發給他,他也只是回復,現在心理學還有神經學對大腦的研究都還處于起步階段。
他的意思就是說,這些診斷都不一定是可靠的。對此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駁。再加上他已經60多歲,確診的意義已經不大了。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愿意常聯系我父親,因為哪怕聽到他的聲音,或者看到他的頭像,感受到他講話的方式,我都會下意識感到不舒服,好像以前家里那種壓抑沉重的氣氛又回來了。
甚至在我向他說,你當時打我打得很嚴重,對我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他的回復竟然是,我做得有那么嚴重嗎?我不記得了,如果有,我很抱歉。
我的心理咨詢師的解釋是,因為阿斯伯格不僅是對他人的情緒缺乏理解,他們對自己的情緒也缺乏理解,很多阿斯對于情緒情感相關的記憶可能會更差,當他跟你說忘記了,可能并不是在撒謊。
父親退休后學著練太極,他曾經給我發來消息說,你看,我能交到朋友。其實就是跟一起練太極的人吃了個飯而已。
所以阿斯伯格絕對是弱勢群體,對他們來說交朋友太難了。
隨著心理學的發展,將來我們會面對越來越多阿斯伯格和其他自閉癥譜系上的孩子,所以真的很需要全社會對這個群體有更多的理解和支持。
因為缺乏心理學精神科的知識,不了解阿斯伯格這種在人群中廣泛存在的神經多樣性,遇到問題,不知道如何科學有效地求助,造成了我們這個小家庭的悲劇。
作 者 | 郭雅瓊
編 輯 | 王朝靖
插 畫 |ins@desktopgirl
題 圖 | ins@pedroetcetera

談談
你身邊有阿斯伯格嗎?
你怎么看待他們?
原標題:《無數次交友失敗后,我懷疑自己是阿斯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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