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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戀”該怎么稱呼:Gay和“同志”從哪來
美國最高法院裁定同性婚姻在全美合法無疑給性向不平常的人群打了一針強心劑。在判決中,美國的大法官們引經據典,展示了他們的淵博學識。
不過一個問題仍然沒有徹底解決——如何稱呼這些人?
最政治正確的說法當屬LGBT人群。四個字母分別是Lesbian(女同性戀)、Gay(男同性戀)、Bisexual(雙性戀)、Transgender(變性)的首字母。只是這種說法稍顯累贅,在日常語用中并不算常用。
Gay和Lesbian
對于大部分不太講究政治正確的人來說,“Gay”無疑是最最常用方便的說法。這個來自英語的詞已經傳入世界各地,并在同性戀人群自身中廣為使用。
只是Gay可不是“自古以來”就是同性戀的意思。
林語堂曾經用英文寫過一本蘇軾的傳記,題目叫做《The Gay Genius》。難道蘇軾有不為人所知的特殊愛好?但就目前所能見到的關于蘇軾的所有史料乃至傳說中,都沒有蘇軾“搞基”的記錄。

原來英語中的Gay來自古法語gai,大約在12世紀時借入英語。當時由于宗教原因,同性戀不見容于西歐社會。男同性戀尤犯忌諱,在英語中經常被稱為sodomist,即雞奸者的意思。Gay被借入后當然也不會用來表示同性戀,而是維持了其在法語中的原義——“快樂的、隨性”。
因此,林語堂稱蘇軾為Gay Genius意思其實不過是他是個快樂隨性的天才,和他個人的私生活毫無關系。類似的,19世紀90年代在英語中被稱為Gay Nineties,迪士尼20世紀30年代的影片The Gay Parisian也用的是這個義項。
那這樣一個無辜的詞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同性戀的代稱了?
原來從17世紀開始,Gay的意義發生了重大變化。既快樂又隨性的人并不常見,通常各種風月場所才能覓得他們的身影,因此Gay慢慢就用來形容那些生活糜爛放蕩的縱欲人士。所以Gay woman就成了妓女的代名詞,而Gay man當時則并不指同性戀男士,而是指花花公子。
進入20世紀以后,事情又一次發生了變化。
由于缺乏家庭和男女關系中其他因素的束縛,同性戀的感情生活普遍比異性戀要豐富得多。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方式使得同性戀很容易就被貼上享樂主義的標簽,因此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Gay被越來越多地用于指代同性戀了。如此說來,日本人翻譯出的“耽美”倒真是佳譯。
對于這樣一個新名詞,同性戀人群相當歡迎。畢竟在同性戀被視為精神疾病的年代,homosexual這樣表示“疾病名稱”的醫學技術詞匯頗為令人反感。而諸如queer、faggot、camp乃至sodomist之類的稱呼更是充滿貶義。新興的Gay不但簡短易記,而且含義還相當不錯,于是迅速被同性戀人群采納用作對自己的稱呼。

但是這時,女同性戀卻不干了。她們中的有些人覺得Gay只適用于男性,而把女同性戀排除在外了。于是女同性戀也要有個響亮的名號。
大概女人終究還是比男人要講究點,就算是同性戀也是這樣。和Gay的縱欲氣息不同,女同性戀為自己找到了一個“高雅”得多的詞——Lesbian,這個詞用來指代女同性戀甚至比Gay用來指代男同性戀還更早些。
Lesbian有時在中文世界被戲稱為“蕾絲邊”,但是這個詞的來路和蕾絲邊毫無關系,它的本義是指希臘Lesbos島上的居民,其關系類似Italian和Italy。
Lesbos島到底是個什么神奇的地方?莫非島上專門出產女同性戀?
要是你為此而訪問Lesbos島,恐怕會大失所望。當下的Lesbos島只是希臘無數小島中的一員,并沒有什么特殊的。但是在古代,島上卻出過一個鼎鼎大名的人物——薩福。
薩福是古希臘著名的知識女性,放在當下應該屬于女文青中的宗師級人物。薩福小姐天資聰穎又勤奮好學,名聲遠播四海,被贊為“第十繆斯”(繆斯是希臘神話中主管音樂文學藝術等的女神,一共有九位)。
薩福的真實人生經歷由于年代久遠已經很難考證,現在并無證據說明她真的和其他女性有親密的性關系。但在她身后,關于她和女人有戀愛關系的說法逐漸出現。到了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故事版本已經演變成薩福小姐并不滿足于自己當才女,她甚至成立了一個學校,專門招收年輕漂亮有才華的少女。而薩福寫的詩歌則被認為是情詩。

于是,Lesbos島人(即Lesbian)也就成了女同性戀的代稱了。
從“龍陽”到“同志”
和歐美同性戀、異性戀之分相當明顯的做法不同,傳統上中國社會雖然不算待見同性戀,但是只要不影響結婚生子、傳宗接代,對同性性行為一般也并不多加干涉。斷袖、龍陽之類的故事甚至會傳為美談。
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中國男人們沒事玩玩“小倌”、“契弟”之類的年輕漂亮的男孩子算是相當稀松平常,這一般也不會妨礙他們按照世俗做法結婚生子。
到了明清時期,社會對嫖妓行為愈發反感,官員狎妓更是被令行禁止的行為。性欲旺盛而又無法發泄的男人們不得不找其他發泄的出口,因此“狎優伶”、“狎龍陽”的風氣越加興盛。
何剛德《春明夢錄·京官挾優》說:“京官挾優挾妓,例所不許;然挾優尚可通融,而挾妓則人不齒之。”黃鈞宰《金壺七墨·伶人》則說:“京師宴集,非優伶不歡,而甚鄙女妓。士者出入妓館者,眾皆訕之。接納雛伶,征歌侑酒,則揚揚得意。”
雖然嫖妓女和嫖男妓本質上說并無區別,但社會上形成了一種歌頌男妓風雅而貶低妓女放蕩低俗的奇怪風氣。于是從大官到販夫走卒,大家都歡天喜地地加入這場游戲之中。而在不影響家庭的情況下,甚至連妻子都對此不以為意。
清朝笑話集《笑林廣記》中黃色笑話眾多,其中有一個重口味是這樣的:“夫狎龍陽歸,妻輒作嘔吐狀,謂其滿身屎臭,不容近身。至夜同宿,夫故離開以試之。妻漸次捱近,久之,遂以牝戶靠陽,將有湊合之意。夫曰:‘此物齷齪,近之何為?’妻曰:‘正為齷齪,要把陰水洗他一洗?!罢f明嫖男妓并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這些被狎的優伶則可憐得多,極為被人鄙視。優伶向為賤行,尤其是唱旦角的年輕男優伶,被稱作“相公”。他們從小就進行各種相當不人道的培訓,如蹲著小便,學習女性動作等等,以便長大以后方便接客。他們應該算古代最接近現代意義上的男同性戀者。
不過一般情況下,就算經受過變態教育的優伶,似乎也可以結婚生子,生出來的兒子則往往繼續走上被狎的老路,成為所謂“梨園世家”。
但是,被狎的優伶也有混得特別成功的,乃至搭上狀元郎,成為所謂“狀元夫人”。狀元狎優伶在清朝不算罕見,但真要當上狀元夫人,也不是光憑色相就能成功的。
康熙三十九年庚辰科狀元汪繹就有兩個相好的優伶。他們只是光長得美,文化素養似乎有點欠缺,在見到堂上一幅芭蕉畫時,竟然以為那是白菜,因此兩人被戲稱為“雙白菜”。
為了能夠“色藝雙絕”,乾嘉以降,優伶們苦修內功,文化素養有了相當大的起色。
趙翼在《檐曝雜記·卷二·梨園色藝》之中曾經有這樣的言論:“京師梨園中有色藝者,士大夫往往相與狎。庚午、辛未間,慶成班有方俊官,頗韶靚,為吾鄉莊本淳舍人所昵。本淳旋得大魁。后寶和班有李桂官者,亦波峭可喜。畢秋帆舍人狎之,亦得修撰。故方、李皆有狀元夫人之目?!?/p>
先說莊本淳和方俊官。莊本淳名莊培因,是乾隆甲戌科的狀元,出身著名的毗陵莊氏,是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讀書人家出身——他自己是狀元,親哥莊存與是榜眼,表哥錢維城也是狀元,岳父彭啟豐還是狀元。
而方俊官則有些特殊,他也是讀書人家出身,但是在少年時期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穿著新娘的嫁衣被扶入幃中,里面竟然已經有了一個男子。在做了這個奇怪的夢后,方俊官竟然就這么自甘墮落地去當優伶了。
后來莊方二人在京城認識,很快兩人勾搭上了。莊中狀元之后,方更是被稱作狀元夫人,而在英年早逝后,方俊官居然為其守喪,可算情深意切了。

而到了乾隆庚辰科,狀元畢沅也是個優伶愛好者,他的相好就是李桂官。比起莊本淳和方俊官,畢沅和李桂官的關系更加公開化。在中狀元后的櫻桃宴上,畢沅帶著李桂郎出席,大學士史貽直甚至打趣說:“我揩老眼,要一見狀元夫人?!?/p>
當然能成為“狀元夫人”的同性戀者畢竟是少數,多數情況下優伶們只是“X郎”。清代不少官員唱和應酬時作的《贈X郎》詩,實際上大多是獻給這些同性戀優伶的。
但是明清時期這種不以狎龍陽為怪的風氣很大程度上在民國以后被遏制。自此一直到1990年代,華人社會對同性戀相當避諱,除了“二尾子”這種罵人娘娘腔的貶義詞匯外,并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對同性戀者的稱謂。
而“同志”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同志”的說法至少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出現,當時就有“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的說法。19世紀末,光緒皇帝稱呼變法派大臣為同志,同志成為了一個黨內內部成員互相稱呼的說法。新中國建立后,同志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最“安全”的稱呼,只要不“自絕于人民”,都可以同志相稱。顯然,當時的同志和同性戀毫無關系。
但是在1989年,香港藝術家林奕華想辦一個同性戀電影節。其時香港社會風氣保守,直接大大咧咧叫同性戀電影節顯然不合時宜,于是他想到了孫中山先生所說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于是以“同志”來暗指同性戀。
可能因為都帶有“同”字,而且同性戀確實處于“尚需努力”的狀態。“同志”出現后居然迅速風行兩岸三地,迅速成為漢語當中同性戀最普遍的稱呼,乃至可以和從英語借來的“基”(Gay與粵語的“基”字同音)等詞分庭抗禮。
進入21世紀,中國社會風氣越來越開放,同性戀從人們唯恐避之不及的瘟疫變成了可以戲謔的對象。“彎”、“基友”、“名媛”等說法也應運而生。只是如“狀元夫人”這般的“佳話”,貌似暫時還未能在基友圈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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