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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最長壽的書畫篆刻家走了,106歲顧振樂昨辭世
澎湃新聞今晨獲悉,106周歲的上海知名書畫篆刻家顧振樂先生于2021年7月4日23:30平靜去世。顧振樂先生系西泠印社終生成就獎得主、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上海市文史館館員。老人最后一次公開活動是在去年11月參加追思其好友周退密先生的書法展。
上海市文史研究館相關負責人今天上午對澎湃新聞表示,顧振樂先生一直熱心于文史館活動,7月6日文史館的書畫展,就是由顧老105歲時創作的工筆山水畫領銜。2021年初,顧振樂先生因身體不佳入院,一周前,文史館主要領導曾陪同上海市委統戰部領導專程赴醫院看望顧老。

顧振樂先生
顧振樂先生1915年出生于上海嘉定,少年時師從童心錄、翟樹宜等前輩學習書畫篆刻。1942年拜張石園為師,入室專攻“虞山畫派”。不僅在書法、國畫、篆刻等方面成就斐然,在藝術創作和藝術教育方面均有突出貢獻,其謙遜求實、淡泊名利的人品道德更使人敬佩,令人景仰。
2020年11月,已經106虛歲的書畫家、文史館館員顧振樂,不畏嚴寒,為了多年好友周退密的書法展,克服困難前往開幕現場,這是顧老最后一次公開活動。

2020年11月,顧振樂老最后一次公開活動,參加周退密書法展。展覽現場,前排:周退密夫人施蓓芳、顧振樂,后排左起:沈飛德、趙英、王群
上海文史館一級巡視員王群在接受澎湃新聞電話采訪時說,顧振樂先生是上海文史館非常年長也是入館最久的館員之一,1980年入館至今,已經41年,老先生從藝更是長達百年,詩書畫印全能,難能可貴。其書法古樸嚴謹,不失靈動飄逸,繪畫、篆刻都秉承傳統,又專攻虞山畫派,勇于創新,“顧老曾獲中國文聯從事新中國文藝事業六十周年榮譽證書,被評為上海市慈善之星。顧老作為嘉定人,見到當代兒童不會提筆,于是自掏腰包10萬元,并籌款60萬元,創立青少年書法基金、發起比賽,培養下一代學習書法,他還親自為中小學生示范。”
王群特別提及,定于7月6日舉辦的上海文史研究館四位館員的展覽,將由顧振樂先生105歲時創作繪畫工筆山水畫領銜,展出幾位老人的書畫和篆刻。因顧振樂老仙逝,明天的開幕式從簡,觀眾屆時可以直接面對顧振樂先生的作品。

顧振樂《金風紫煙 紅葉青山》創作于105歲

顧振樂書劉禹錫《陋室銘》 創作于105歲
98歲時,顧振樂先生曾接受《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專訪(后附),詳談了他與書畫篆刻結緣的種種過往。在顧振樂記憶中,顧氏雖不富裕卻是書香門第,其曾祖父、祖父均系私塾先生。曾祖父的學生徐甫是清同治元年狀元,其兄徐鄂的繪畫水平亦屬上乘。徐甫及第后不忘謝師,為顧家擴宅建院、奉書獻畫。在顧氏舊藏中原有不少嘉定名家字畫,也不乏紫砂銅器等文玩。
顧振樂認為,詩書畫印的落腳點是筆墨基礎。出生書香門第的顧振樂自幼練習書法,而后逐漸進入作畫、篆刻領域,后來三者齊頭并進,無一偏廢。顧老深諳書法用筆之道,楷、草、隸、篆、行無體不精,曾遍臨20多種漢碑。其運筆鎮定自若、富有節奏,書法作品靈動生姿卻不失古樸嚴謹,勁健清逸中顯現神完氣足。他說:“情出于性靈,趣生于筆墨;八法既明,勤習成技,別無他途。”他的學書歷程亦是由博至專,循環往復。且涉獵各種書體,厚積薄發,最終形成了自己的書風。

顧振樂山水扇面
陳從周曾說:“如顧君者,可謂謙謙君子,當今在書詩畫印諸方面都有相當造詣者已不多見。”。顧振樂常說自己不圖名利,更不愿自吹自擂,只是用功自勉而已。對自己的眾多藝術成果,他從不張揚;對自己為家鄉的文化建設而多次慷慨捐贈,他亦不張揚;甚至對于把于江南著名的古典園林秋霞圃為鄰的三進大宅讓予政府,后園劃入秋霞圃,宅地建起“陸儼少藝術院”,他也從不張揚。他看重的,是那份丹青緣,是那份家鄉情。顧振樂說:我只用“自信、知足、寬容”六個字作為晚年生活的盡度。

顧振樂、高式熊合作《鶴壽》

顧振樂(左)、高式熊合影。丁酉重陽前(2017年10月27日),“皕壽長青——顧振樂、高式熊藝術聯展”在朵云軒開幕,時103歲的顧振樂和97歲的高式熊加起來正好二百歲。
顧先生的書法從楷書入手,隸篆草相繼摹習,四體皆能并自成風格。運筆富有節奏感,流動生姿卻無半點造作。楷書在歐(陽詢)虞(世南)之間,用以題畫,相得益彰。草書脫胎于孫過庭的《書譜》,又有明人的錯綜俊逸,靈逸灑然。隸書出自《張遷》《乙瑛》《石門頌》諸碑,莊重端麗。篆書多源自銘文,骨力勁挺,婀娜多姿。

顧振樂 “藝不如人 學無止境”自撰聯 隸書中堂
顧先生重書法,不僅因為能為畫作點睛,益補金石,還因為這與顧先生的蒙學經歷有關。顧家老宅安順堂在城隍廟西、秋霞圃側,顧先生的曾祖父曉園公設私塾之所。當年有佼佼者徐氏兄弟,徐郙(1838-1907)、徐鄂(1844-1903)。徐鄂是畫壇名家,徐郙則高中狀元,又因書法出眾,深受慈禧垂愛,位極人臣。徐郙為謝師恩,出資興建“順安堂”。顧先生小時候,每到春夏之交,其姑母都會把書畫軸攤于堂前,其中繪畫大多是徐鄂所作,書法不少出自徐郙。在姑母的悉心教導下,顧先生在順安堂的大青磚上蘸水習字,自幼欽慕書畫的他,常常提筆就忘了時間。有詩為證:“自古量才字為先,少年勤練效齊賢。家貧那有閑錢使,清水涂磚待曉天。”

顧振樂《秋水和風圖》
顧先生的書法講“規矩”:“計白以當黑”,有字的地方講結構,留白的地方也要講布局。學書須臨碑臨帖。顧先生又不拘泥于“規矩”,他的書法尺幅大小迥異,在形制上匠心別具,常常在一幅作品中諸體并行,足見其書法的深厚功力。

顧振樂“葉下斜陽照水”印
顧先生之印力追周秦古璽和朱白漢印,兼具“西泠八家”的優點,雄渾大氣,堂皇典雅,有書卷氣和金石韻味。其朱文運刀洗練,筆畫勻稱妥帖,簡繁展縮,相互呼應。運籌于方寸間,往往得心應手,匠心獨具,被國內研究篆刻藝術最具成就的學術團體西泠印社授予“終身成就獎”。高式熊先生曾盛贊:“其白文印多漢鑄印遺意,工巧兼備,朱文印則不乏趙(之謙)吳(讓之)痕跡,可謂千姿百態,變化于秒毫之間,非半世紀功力難成其就。樂齋兄之高明,不僅在于其對印學藝術的深刻理解,更源于其對中國古代文字的熟稔,變化無窮而得心應手。其邊款亦堪稱了得,輕重頓挫之間卻透出書道與金石之深邃功力。” 不論詩書畫印,顧先生的作品精致嚴謹中不乏幽默,繼承傳統又有自己的風格,十分難得。從發蒙至今,百年來心無旁騖,筆耕不輟,成就斐然。顧先生為人淡泊名利,秉承祖訓,以教書育人為本分,傳授技藝數十載,載譽滿堂,桃李滿天下。在其筆墨耕耘百年之際,上海市文史研究館、上海市書法家協會、上海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嘉定博物館聯合主辦了“老樹新花——顧振樂師生書畫篆刻展”,于2019年12月28日至2020年1月6日在顧先生的家鄉嘉定博物館展出,當時展出的共有90多幅書畫作品,大多為顧先生近年來的創作,山水多取法于王石谷,清麗自然,書法或隸或行或楷,或顧盼生姿,或雄渾蒼厚。其中22幅作品是顧先生當年新作,105 之際仍能“妙筆生花”。
延伸閱讀
顧振樂:樂哉樂齋藏
(本文原刊發于《東方早報·藝術評論》,采訪:顧村言、陸斯嘉)
98歲的顧振樂是上海目前最年長的書畫家,他笑稱自己是“宦齡最長”的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1982年入館的同年,他還成為西泠印社社員,至今已有32年。每日習畫、練字、作詩、賞印使耄耋之年的他思緒清晰、精神尤佳。書齋不大,卻因書香、畫韻、墨跡、紫泥的點染令主人自得其樂。
1915年出生于上海嘉定的顧振樂字心某,號樂齋,精工書法,嫻于丹青,擅長金石且通達詩文,集諸藝于一身。幼年時,顧振樂在姑母的熏陶下習字、賞畫,稍長后求教于篆刻名家翟樹宜、鄧散木、馬公愚;拜師書畫名家張石園、趙夢蘇、童式規等,與篆刻書畫家錢君還曾有一段中學時代的師生緣。

顧振樂作品《節錄資治通鑒》
顧振樂對自己的創作及各類藏品倍加呵護,即便子女也不可輕易觸碰。不過,在西泠印社建社一百周年前,他慷慨捐出7部印譜和26方近代篆刻家的印章,其中就包括西泠印社創始人之一—王福庵所刻的“六福金粉艷豪端”,以及鄧散木、錢君的刻章。與印章結緣80余載的顧老幾乎將珍寶傾囊獻出,目前存于家中的多為解放后友人所刻之印,高式熊、單笑天、韓天衡等篆刻家都為顧老刻過名章,顧老也將每一方印章都覆上包裝、記錄來源、依形疊放。顧振樂的夫人巴本珍指著藏印的盒子說:“這就是他的七巧板!”
顧老拆開一方印告訴《東方早報·藝術評論》,此章乃先師、篆刻家翟樹宜解放前為他刻的閑章,“數點梅花天地心”所包含的顧振樂的字“心某(梅)”正由翟先生所賜。先生曾為顧振樂刻章幾十枚,經過抗戰、“文革”二劫幾已散佚,僅有“數”章銘刻了師徒三十余年之情。
1928年尚在嘉定讀小學的顧振樂每日經過翟家雜貨鋪時,都見到有人在鋪內昏暗的燈光下埋首刻印,被好奇心驅使的顧振樂常在翟樹宜身后仔細觀看并不時討教。幼時在姑母熏陶下練習書法、鑒賞繪畫的顧振樂被翟樹宜收作徒弟,他勤練半年后刻章水平已大進。在翟先生安排下,考入上海澄衷中學的顧振樂又投師于嘉定畫壇大家趙夢蘇門下,并受到《星錄小楷》作者童式規先生的書法指導。
在顧振樂記憶中,顧氏雖不富裕卻是書香門第,其曾祖父、祖父均系私塾先生。曾祖父的學生徐甫是清同治元年狀元,其兄徐鄂的繪畫水平亦屬上乘。徐甫及第后不忘謝師,為顧家擴宅建院、奉書獻畫。在顧氏舊藏中原有不少嘉定名家字畫,也不乏紫砂銅器等文玩。顧老說,“家中有一口大櫥藏了不少書畫,黃梅天后姑母把書畫放在走廊通風處晾晾干。我小時候東看看西看看覺得蠻好,經過姑母同意會拿幾張照著樣畫畫。”
可惜的是,顧氏舊藏在1937年日軍攻入嘉定后連同徐甫為顧家修葺的宅院統統付之一炬。由于藏品常年由姑母嚴加保管,顧振樂還來不及一一細賞字畫的作者與風格,就與他藝術啟蒙時期的顧氏藏品永別了。是年6月,25歲的顧振樂偕新婚妻子逃難到上海,除隨身幾件衣物外最貴重的物品就是成婚時母親贈給他的兩件紅木家具。如今,紅木大櫥和斗柜仍安置在顧老家中。顧老說:“當時雖然在逃難,但母親給的東西不能丟了。”幾十年來顧振樂家中沒有添置什么新家具,在一屋陳舊素淡的裝飾中,75年前的紅木家具也成為歲月的見證與珍藏。
到上海不久后,顧振樂與翟樹宜在東新橋附近不期而遇,斯時翟把愛徒引薦給張石園、鄧散木等友人,顧振樂因此打開一段與張石園的師徒交往。顧老記得,張石園家的客堂內藏有大量書籍、碑帖、畫冊和印譜,其畫室在樓上的亭子間。張老每日午餐后外出日落前返,入夜作畫,尤以仿王石谷至精。張老認為顧振樂彼時的畫技只是停留在臨摹功夫而非創作上,便“一面說一面畫。從頭教起”。顧老家中至今仍保存著張石園的畫稿,皆為顧臨摹之用。
顧振樂還收藏有一幅張石園的青綠山水,這幅作品也是他學畫時臨摹的樣本。他說,張先生當年畫畢沒有題款,后師徒分開直到先生去世顧振樂也沒有機會找老師補題。前些年古籍書店拜訪顧振樂時,他曾找到2幅張先生繪的冊頁,先生作畫興致高時在其中1幅上落款蓋章。顧振樂家中原有謝稚柳、錢君等師友的書畫,但“文革”時他被扣上“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所藏的書畫、印章、扇子被大量抄走或不知所終,舊藏幾乎不剩了。
在老紅木大櫥中,顧老取出他珍藏的鈐印有“石園居士”的一把折扇,扇柄包漿透紅、扇骨刻刀幣紋飾,扇面上是張石園作于上世紀50年代的一幅水墨畫并題寫“之取意琴之取音妙在指法之外”、“心某仁兄清賞”等字樣;折扇另一面是書法家蕭退庵的真草隸篆四體書法。
顧振樂還收藏有被譽為動畫片“孫悟空之父”萬籟鳴的一幅奔馬圖。萬籟鳴是顧振樂的好友也曾是顧家常客。有一回,萬籟鳴到訪時顧振樂正在作畫,萬籟鳴也提起了畫筆,當聽說顧老夫人巴本珍女士屬馬,便為她繪了一幅駿馬圖。顧老回憶說,“只要萬籟鳴用手杖在門口敲幾下,我就知道他來了。他一進門就會直呼:‘顧老,樂哉樂哉!’然后坐下來和我聊天。”老友去世已有十多年,顧老雖聽不到“樂哉樂哉”的問候了,但當年那幅即興小品至今懸掛在顧振樂與夫人的床頭。

顧振樂《秋山雅聚圖》
Q&A收藏十問
Q:你最喜歡的藏品是什么?
A:張石園繪制的扇子。
Q:你記憶中最早的藏品是什么?
A:嘉定名家趙夢蘇的山水畫。
Q:你是怎么走上收藏之路的?
A:受到姑母的影響。
Q:你的“收藏之道”是什么?
A:收藏都是為了學習、臨摹。
Q:你的藏品主要通過什么渠道獲得?
A:老師、朋友相贈。
Q:知道自己有多少藏品嗎?
A:“文革”以后,40件左右。
Q:你覺得自己是收藏家嗎?
A:不是。
Q:有一天你能放棄你的藏品捐出嗎?
A:愿意。
Q:你覺得收藏帶給你的最大樂趣是什么?
A:學習、欣賞。
Q:遇到過贗品或挫折嗎?
A: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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