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家對中國未來經濟發展的分歧正在逐漸加深。樂觀主義者看重中國的學習能力及其人力資本的迅速累積。而悲觀主義者則更加關注中國人口紅利消失、債務占GDP比重攀升、出口市場萎縮以及工業生產能力過剩等問題。但這兩種觀點都忽視了影響中國經濟前景的一個更為根本性的決定因素：世界秩序。

        當前的問題很簡單：中國能否在現存的世界秩序及其貿易規則的制約之下保持GDP的快速增長？或者以美國為主導的世界秩序必須為適應中國經濟的持續發展做出重大調整？這一問題的答案尚不明晰。

        中國正在嘗試的方法之一便是推動人民幣加入特別提款權（SDR）的貨幣籃子。SDR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儲備資產，而只有加入這個貨幣籃子，人民幣才能夠在SDR定值上發揮更為明確且積極的作用。目前，該貨幣籃子由歐元、日元、英鎊和美元四大國際貨幣組成。

        人民幣加入SDR的話題也成為IMF總裁克里斯提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今年3月在上海發表講話時無法回避的焦點問題。拉加德認為人民幣加入貨幣籃子只是時間的問題，這一立場獲得了大量的媒體關注。（然而遺憾的是，媒體對她的聲明進行了過度解讀。）

        上個月，美聯儲前主席本?伯南克（Ben Bernanke）在上海與我對話時也被問及相同的問題。而他的回答較為含糊，他認為人民幣加入SDR是一項積極的舉措，但是這一舉措只有當中國在金融部門改革以及增長模式轉變方面取得更大進步之后才能得以實施。

        每隔五年，IMF都會對SDR貨幣籃子進行一次例行復審，而在今年10月的復審中，IMF就會對是否將人民幣納入SDR貨幣籃子進行投票決議。但是，即使情況與2010年不同，這一次人民幣加入SDR能夠獲得多數票的支持，美國也可能行使否決權。有鑒于美國的反對（來自國會，而非奧巴馬政府）曾阻礙IMF在2010年通過的增加中國投票權的改革，本次其再度行使否決權亦不足為奇。

        由于SDR使用的有限性，人民幣加入SDR的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但加入SDR又確會是一個非常強有力的信號，表明人民幣的全球貨幣功能已經得到高度認可。加入SDR不僅利于推進人民幣的國際化，更能讓我們洞察中國在現有國際經濟秩序下的立足空間。

        目前看來，中國的立足空間說不上充裕。經濟學家阿文德·薩勃拉曼尼亞（Arvind Subramanian）在他2011年的著作中曾提到，根據他的觀察，一個經濟體的貨幣影響力相對于經濟影響力的落后程度比傳統觀點所認為要小，由此他預測人民幣經過十年左右將成功成為國際儲蓄貨幣。而現在，中國是世界第一大經濟體（根據購買力平價），同時是世界貿易的第一大參與國，中國政府亦通過放松外匯管制等方式積極推動人民幣的國際化，然而人民幣在國際金融體系中的影響力卻遠小于薩勃拉曼尼亞所做的模型預測。

        國際經濟秩序中立足空間的不足導致中國至今掣肘于美國的貨幣政策。若美聯儲提高利率，中國為防資本外流將不得不做出相應調整，并承受高利率對本國經濟增長的負面影響。加之美元在國際交易中的支配地位，從事海外投資的中國企業亦持續面臨著匯率波動帶來的風險。

        而實際上在過去十年中，國際貿易規則已經導致中國與包括美國在內的許多國家產生了巨大的貿易摩擦。現在，為了限制中國持續的出口增長，一些意在為中國企業設置貿易壁壘的自由貿易協定，如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TPP）和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關系協定(TTIP)，亦正在協商制定之中。

        顯然，隨著自身經濟實力的不斷增強，中國正在努力確立與其經濟實力相符合的角色定位，但是這一嘗試在現有全球秩序與格局中面臨巨大挑戰。這也正解釋了為什么中國政府正在越來越積極地去以自己的理念，如“一帶一路”以及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簡稱亞投行），來重塑世界秩序，尤其是全球貨幣和貿易體系。

        “一帶一路”致力于重拾古代陸上及海上絲綢之路的輝煌——不但將亞細亞精美別致的貨物更將其兼容并包的理念帶到歐羅巴。考慮到“一帶一路”將所動用的巨量的中國投資將會深刻影響沿途50多個國家,它在發展中國家中受到的歡迎乃至追捧便不難理解了。

        亞投行也證實自己極具吸引力，而其魅力還不止于發展中國家。實際上，包括英法德等大國在內的57個國家已成為亞投行的意向創始成員國，這也反映出美國所主導的經濟秩序所帶來的效益正日益衰減。

        從中國的角度來說，保持國內經濟增長在現行的全球體系下似乎是不可能的——這是日本或者其他東亞經濟體在它們的經濟上升周期中沒有遇到的挑戰。事實上，唯一遇到這種挑戰的國家是美國——它于二戰前取代英國成為世界經濟以及金融的主導力量。幸運的是，這個先例是一個和緩的且和平的轉型。

        可以肯定的是，中國仍然需要經歷國內重大改革，尤其是金融領域的改革，來消除資源配置的扭曲以及遏制經濟的下行。但是，面臨經濟增速放緩，中國領導人也絕不為促進出口而使貨幣貶值的態度，其表明了中國愿意以必要的代價來保障人民幣的國際性地位，從而保障長期的經濟增長和繁榮。

        無論今年十月人民幣是否被加到SDR的貨幣籃子中去，全球體系以適應中國的發展而逐步的進行轉型看起來是在所難免的。

        （吳焉睿紫、張慧慧、詹陸雨和石爍譯自PROJECT SYNDICA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