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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真誠的人,那些赤誠的歌
【編者按】
今年是臺灣民歌運動四十周年。胡德夫說,“我并沒有覺得現在的民歌失去了原先的土壤。”正如他所言,“純凈的東西是拿不走的”,民歌運動也是一樣。本文整理了一些臺灣音樂人對民歌運動四十年的感悟,除侯德健的《民歌四十有感》轉自音樂人洪啟的博客外,其余均由澎湃新聞記者采訪整理。

陶曉清(民歌運動最重要的推手,被譽為“民歌之母”):
我的歌是《月琴》
第一次聽到《月琴》時就愛上了它,因為詞曲都是那么動人,因為跟兩位作者都是朋友,因為知道歌曲背后的故事。
我主持過民間藝人演唱會,當時就深深為陳達而著迷。后來也去他駐場一陣子的稻草人西餐廳聽他唱歌,很佩服他在上臺前跟人聊聊天,就能把人與事都唱進他的歌里的本事。
所以聽到蘇來譜賴西安詞的《月琴》,馬上聯想起陳達老先生來。賴西安說他寫這個歌詞雖然是因陳達而起心動念,但是更希望聽者能多注意我們自己優良的文化傳統,不要每次都等老藝人凋零再追悔莫及。
蘇來收到賴西安從羅東郵寄來的歌詞,馬上有了靈感,不到五分鐘就寫完這首歌。他原來是想把這首歌留給李建復唱的,不過剛好鄭怡去他家玩,他當然馬上自彈自唱起這首歌來表現一下。鄭怡一聽就說她要唱這首歌,而且她還提議第一句先唱副歌。這首經典歌曲就這樣誕生了。
1995年民歌20年系列活動時的宣傳就引用過這一句“再唱一段思想起”,如今又是20年過去了,我們用這句話作為民歌四十系列活動的標題。
人是會去世的,陳達與賴西安都已離世,但是歌是會留下來的。當年張清芳參加大學城歌唱比賽時就是以這首《月琴》而奪魁。我相信有許多人跟我一樣,每次聽到前奏的琵琶獨奏聲響起時,就感動到全身起雞皮疙瘩了。

胡德夫(臺灣民歌之父,至今仍以民歌手的身份活躍在音樂圈):
懷念的是什么,就能以此寫出純凈的東西
剛開始創作的時候,我們的想法很簡單,并沒有細致到具體要寫出怎樣的歌的地步,在李雙澤的鼓勵下我能寫出一首歌他已經很高興了,他能寫出歌跟我們分享我跟楊弦就很受鼓舞了。說要擺脫什么(指西洋歌曲的影響),我沒有聽過他講,他只說過要用自己的筆寫生活中的點滴。第一次他要我們寫歌,我說我不會寫。他提示我可以寫放牛,所以才會有《牛背上的小孩》。
這么多年來越寫越會這樣覺得,悅耳的歌很多,但經常會問自己,有意義的歌在哪里。我沒有說自己寫什么歌都會牢記這個原則,但都基本朝著這個方向去。像我們族會講,用語匯的時候希望對許多人有包容,在這個包容下人跟人會比較緊,不會疏離。
大武山的音樂和藍調相通是我說的,因為從心底出來的東西都是相通的。變成曲式的時候不會很長,但是簡單有力。
我有過低谷。曾經我們一起被禁唱的時候,打擊很大,但是我們帶著一個想法:假如我們連唱歌和這個社會理想都會放棄的話,那么我們對自己的期許就會歸零。我曾經說過低落幾年唱不出歌,是因為身體不行,非常非常痛,走路要雙拐,小孩子都要寄托給八十歲的老媽媽。這樣的狀況怎么唱得出歌,但是你不去那樣的深淵,怎么唱得出那樣的苦。低落的和期許自己的歌是交替寫出來的。
我并沒有覺得現在的民歌失去了原先的土壤。你撕多了日歷,生活形態就改變了,變成的樣子,就是你現在的生活,你難道不能在生活中寫歌嗎?不寫太抽象的風花雪月,這是我堅持的。你懷念的是什么,就能以此寫出純凈的東西,純凈的東西是拿不走的。
很多人在自己的時代也是昏沉的,歌如果能夠照亮你的眼睛,點燃火光,這種歌是要唱的。這樣講好像太偉大了,但是事實上是這樣的。你很難回到1962年,但身處2015年的你還在往前走,跟你擦肩而過的人事是現在才擦肩而過,精彩的人事也是現在留在你的腦海里。
現在的我最舒服的是能夠回到歌手的身份,這是我三生有幸。別人總是會把你推到自己不喜歡但是看起來不錯的地方。現在我還能用我的聲音唱每一個人,寫一首歌唱整塊土地,喔,真好。
侯德健(音樂人,著有《龍的傳人》、《酒干倘賣無》):
民歌四十有感
那是在我十來歲的一個炎熱下午,當我經過一個鄰家大哥哥的窗口時,我第一次聽見有人彈吉他的聲音,簡單的和弦與節奏把我整個人完全拴住了,除了吉他以外的聲音都被按下了靜音鍵,直到耳朵被媽媽擰疼了,才知道她已經喊了我十幾聲,當然,媽媽讓我去打醬油的瓶子也不知道丟到什么地方去了。
每個人打從出娘胎以后都是先聽到這個世界,然后才慢慢地學習對焦去看世界,眼睛經常捉弄我們,一個長發飄逸婀娜多姿的背影,一轉身居然是個大小伙子。耳朵從來不欺騙我們,貓叫絕不會聽成狗吠,公雞也絕不會聽成母雞,DO也絕對不會聽成RE。
小時候我們用耳朵去認識別人,青春期開始了之后,我們用耳朵來定義自己,我思故我在,你聽什么音樂你就歸屬于那個群體,當你被一首歌感動了以后,你就永遠成了它的信徒,不論何時何地,哪怕是隔了三十年、四十年以后,只要那個熟悉的旋律響起,你就乖乖地回到原地就地膜拜。
首先填滿我的耳朵的是一長串英文歌手的名字,之后,突然有個戴著帽子只露出半張臉的歌手俘虜了我的心,她的名字叫洪小喬,之后,余光中老師的詩、楊弦的曲子、胡德夫的鋼琴、吳楚楚的吉他……一個接一個地喚醒了我的魂魄,那一天,我開始有了偶像,從那一天起,我決定要和他們一樣。
小復打電話說民歌四十年了,原來決定我之所以是我的那一天是在四十年以前。
侯德健于民歌四十年
2015年4月
方文山(著名詞人):
寫《東風破》時,一直在聽《夢駝鈴》
校園民歌就像一個朝代,不可以被遺忘,也不可以被切割。我是聽著這些歌長大的一代人,有好幾首歌都在我記憶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它們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共同記憶,是開啟過去的鑰匙。
有這樣幾幅畫面。小學的時候老師教我們唱《秋蟬》。當時是夏天,窗外在叫著的是夏蟬,而我們在齊聲唱《秋蟬》。還有一次是小學三年級我在臺中鄉下念書,雨后田里真的有泥鰍,和《捉泥鰍》里描繪的一樣。小學畢業旅行時大家唱歌,我說我要唱《大風起》,大家都笑了說哪里有《大風起》這首歌。其實我要唱的是劉文正的《小草》,歌詞第一句就是“大風起”。
長大之后,我寫的那些所謂“中國風”的歌曲很多都受這些民歌的影響,比如寫《東風破》的時候我一直在聽《夢駝鈴》,那種臺灣沒有的大漠和駱駝景象只有從歌里才能得到靈感。《金山古道》、《曠野寄情》對我的創作也很有幫助。
齊豫(歌手):
最珍貴的是初聽《鄉愁四韻》時的心情
大一時我第一次聽到楊弦的《鄉愁四韻》。當時的我正是強說情懷的年紀,每首歌都學來唱。從此以后我就一直和民歌聯系在一起。第一次“民歌二十”時我在,后來有幾次缺席,“民歌四十”的時候我還在。對我來說最珍貴的是如初聽初唱《鄉愁四韻》時候的那種心境。
民歌運動是學生簡單的自省運動,但是它卻帶領我們走到現在,因為學生最單純,他們的家國和文化情懷也最干凈。學生時代沒有艱難,沒有名利,沒有爭奪,傳承的不僅是曲風,更是單純的心。音樂必須從很純然的地方出發,歌手要有無欲無求的心情。
葉佳修(詞曲作者,著有《鄉間的小路上》、《外婆的澎湖灣》):
仿佛看到李白和杜甫踏歌而來
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場民歌音樂會,唱的都是老歌,但是用了民樂伴奏。但是我渾身雞皮疙瘩就起了,特別感動,仿佛看到李白和杜甫踏歌而來。以后的人怎么看《鄉間小路》我不管,但我確定李白、陶淵明、杜甫都走過這樣的小路。很多人覺得鄉愁是傷感的東西,我覺得它很美。我們一代代民歌手要做的就是把今天的東西變成暖暖的鄉愁,讓后人知道我們今天過得很開心。
民樂給我的不僅是新鮮感,而且是新的生命力。歌還是那些歌,但是它們在民樂的映襯下更成熟了。這些歌,只要有人唱,就青春還在。
【延展閱讀】民歌時代的這些專輯值得重新聆聽
現在再聽民歌時代的作品,很多時候耳朵都已經不習慣。編曲和錄音的簡陋、歌曲的天真、歌者參差不齊的歌唱水準,都只能懷舊,卻無法令人長久地熱愛。然而仍然有一些專輯,穿越時間的長河留存至今,并且簡陋是真誠、天真是赤誠,現在聽來仍然能抓住當年的感動。
更何況還有“天水樂集”的《柴拉可汗》和《一千個夏天》這樣當年就相當前衛、今日聽來仍不過時的作品。這兩張唱片和楊弦的“民歌運動”開篇之作《中國現代民歌集》一頭一尾,成為這個時代的最佳注解。
楊弦《中國現代民歌集》
這張專輯最著名的八首歌來自楊弦譜自詩人余光中《白玉苦瓜》詩集中的《鄉愁四韻》、《民歌》、《江湖上》、《鄉愁》、《民歌手》、《白霏霏》、《搖搖民謠》、《小小天問》。
1975年6月6日,由臺大研究所剛畢業的創作者兼歌手楊弦發起的“現代民謠創作演唱會”在臺北中山堂舉行。這場被視為現代民歌運動緣起的演唱會被譽為“辛亥革命”第一槍,而“中國現代民歌”這個提法也因此引起關注。
1975年9月底,《中國現代民歌集》公開出版,除了收錄演唱會的八首歌之外,還加了一首也是楊弦譜自余光中《蓮的聯想》詩集中的《回旋曲》。它的地位重要,被視作臺灣民歌和新音樂的起始點。
李雙澤《敬!李雙澤唱自己的歌》

這張專輯是2008年把李雙澤的歌重新結集出版的專輯,從《美麗島》、《少年中國》到《老鼓手》,褪色的錄音質感和遙遠的聲音掩蓋不了聲音里的詩意和朝氣,是珍貴的出版。
吳楚楚、潘越云、李麗芬《三人展》
這張專輯是滾石的創業之作,卡帶(RC-001)發行于1981年3月15日,CD(RD-1092)發行于1991年5月24日,CD再版發行為2007年7月13日。

《三人展》時期的吳楚楚和楊弦有幾分相似,都有豪氣,愛以古詩詞入歌,其中《古松》短促鏗鏘,《大風歌》則俠骨柔情。三人中后來最著名的潘越云當時的聲音比后來我們熟知的更加青澀純凈,《我的思念》亦成為經典。
楊祖珺《楊祖珺專輯》
楊祖珺作為林正杰當時的夫人,是民歌運動的先驅,也是臺灣街頭運動的前輩,民進黨的創黨元老,但卻又是夏潮的成員,統派,所以之后和民進黨分道揚鑣。楊祖珺的經歷傳奇,她也是臺灣最早來大陸開演唱會的藝人(1988年,兩岸剛開放探親,她組織臺灣老兵回鄉探親,當時靈機一動就開了演唱會)。現在看來她的靈機一動很難想象,畢竟她是民進黨的創黨元老。
這張《楊祖珺專輯》是她在商業體制內出版的唯一一張專輯。當年楊祖珺因活躍于社會運動的特殊身份而遭到國民黨政府的打壓及封殺,從而使得唱片公司在發片兩個月后即全面回收,造就了其在唱片史上的傳奇與神秘色彩。這張專輯中原始的歌曲如《少年中國》、《老鼓手》、《愚公移山》等皆遭替換,取而代之的是來自中國各省份的民謠,包括東北民謠《東北太平鼓舞曲》、內蒙古民謠《早起的太陽》、新疆民謠《你送我一支玫瑰花》等。
葉佳修《葉佳修》
葉佳修作為校園民歌中前期最主要的人物,后來也被人遺忘了。這張唱片收錄了他很多好歌,《鄉間的小路》、《思念總在分手后》、《踏著夕陽歸去》等已成為經典作品。輕快、童趣、初戀,配上葉佳修不甚標準的普通話,新鮮的朝氣撲面而來。
天水樂集《一千個春天》、《柴拉可汗》
校園民歌六位大將蔡琴、李建復、蘇來、許乃勝、靳鐵章、李壽全組成的“天水樂集”意在“從創作到演唱一以貫之,不假他人”,希望跳脫商業的鉗制自由地做音樂。“天水樂集”存在的時間很短,他們的兩張唱片《一千個春天》和《柴拉可汗》可以說是悲壯的經典。

二十多年來,這兩張專輯早已絕版。2005年,“天水樂集”的六位老朋友決定重新出版這兩張專輯,替曾經的青春重新實現那樁“傻子的理想”。
當年,這群“傻子”用了240萬臺幣的巨資制作唱片,原本計劃是出三張,結果前兩張沒有賺到錢,又因為成員們入伍的入伍,出國的出國,第三張唱片流產,“天水樂集”只存在了一年多的時間也便解散。
這兩張唱片是一群有才華的年輕人在理想最盛的時候搗鼓出來的作品,編曲的架構龐大復雜,中西合璧。用詞勾勒出的中國魂和愛情夢天真又熱烈,聽的人都忍不住臉紅。李建復的聲音在他最好的時候,高亢又無匠氣,一派朗朗乾坤。
(感謝駱也舟對本文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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