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蝶紀

如果要評選本世紀令人尊敬和羨慕的人，大衛·愛登堡絕對可以排得上名次。這位如今已耄耋之年的老人一生走遍了神秘又美好的自然世界，看遍無數令人驚嘆的自然和神奇物種。被譽為“世界自然紀錄片之父”的他，主持、制作并解說了諸如《地球脈動》《藍色星球》《冰凍星球》《生命》等等享譽世界的自然紀錄片，為世界各地的人打開自然之門，通過紀錄片了解那些可能一輩子都去不了的遠方。

2020年，全世界被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所困。在這樣的一年，94歲的大衛·愛登堡在網飛發布了與WWF合作了數年的自然紀錄片——《大衛·愛登堡：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新書《我們星球上的生命：我一生的目擊證詞和未來憧憬》也在同期問世。

在此提醒看過這部紀錄片的讀者，盡管與紀錄片屬于同一個項目且結構類似，但是書本身并不是紀錄片的腳本，通過書可以看到紀錄片里沒有的內容和背景資料。書的合作者是BBC制片人、環境學家喬尼·修斯，他幫助爵爺梳理了不同領域專家的觀點和思想。

在開篇的序言里，爵爺一針見血地指出：地球上只有我們人類有足夠的力量創造世界，然后再將其毀掉。在這些年里，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富裕和舒適了，同時，因為我們享受著這種舒適，使得星球上的其他生命多樣性嚴重下降，環境危機重重，每個人的頭頂上都懸著這把隨時會掉落下來的災難之劍。

在爵爺的一生中，他看到了自然世界的變化，預見了人類如果繼續任性妄為，未來將會導致的災難，他希望通過陳述事實和提出建議來警醒人類亡羊補牢，這也是他寫作這本書的原因。

為了闡述他的觀點，書里分了三個部分來討論這些問題。第一部分是“目擊證詞”，這部分主要說的是爵爺這些年自己的經歷。1937年，他只有11歲，住在蘇格蘭中部，喜歡騎自行車四處探索，找動物和化石。當時的地球人口僅有23億，是現在地球人口的三分之一不到。

1954年，爵爺加入了世界上第一個電視臺——英國廣播公司BBC。他最初在一家教育出版社做初級編輯助理，而后才跳槽去了BBC做制片人，負責紀實類節目。早期BBC拍攝動物都是在動物園完成，在爵爺和倫敦動物園園長的努力下，BBC開始走出倫敦，開始了世界各地的自然探奇與記錄。

因為這樣的契機，爵爺得以實現小時候走遍蠻荒之地的夢想。當時的婆羅洲、新幾內亞、馬達加斯加——這些自然愛好者無限向往的生物多樣性熱點地區，尚未被人類大量開發，保留著最原始的森林和廣袤的草原，到處都是可以一眼被發現的動物。彼時二戰已經結束，全世界都在往積極的方向努力，人與自然相安無事，并沒有出現太大問題。在這之后，世界發生巨大變化，人類從全新世邁入人類世。

1968年圣誕節期間發生了一件大事，阿波羅8號宇宙飛船載著三名宇航員到達了月球，繞著月球軌道飛行，并向地球的人們做了電視直播。那一年世界人口有35億人，全球約有10億人都在看這場前所未有的直播。在這場直播中，令人震撼的并不是月球，而是我們生活的地球。從太空傳來的直播畫面上，藍色的地球美得無與倫比。在地球看直播的人可以直觀地感受到：地球是唯一存在生命的地方，是人類共同的家園，它獨一無二，脆弱孤立。

在地球46億年的歷史里，曾經發生過五次大滅絕事件，每一次大滅絕都是一次大洗牌，絕大多數的生物都永遠消失在歷史的長河里，通過化石證據被后續的人類研究和發現。相比于億萬年的時間跨度，人類出現的時間只是短短幾百萬年，卻改變了整個世界。

人類的生活方式與地球上所有其他的動物都不同，人類幾乎消滅了所有以人類為食的食肉動物，瘋狂地消耗著地球上有限的資源，直接破壞了自身賴以生存的環境，銳減了其他生物的多樣性。除了人類自己，沒有其他動物可以限制人類活動。

到了今天，人類消滅了世界海洋90%的大魚，90%的海鳥胃中有垃圾碎片，淡水動物減少了80%，地球上一半的肥沃土地都被開墾用來發展農業，每年都有150億株以上的樹被砍伐……這就是這些年爵爺走遍世界所看到的現狀，從生機勃勃到滿目瘡痍。

在書的第二部分“黯淡前景”中，爵爺預測了21世紀30年代以后人類的未來。這部分在書里所占的篇幅并不多，因為能預測到的悲劇，描述起來非常簡短。如果我們人類繼續保持現有的生活方式，我們將迎來的是：地球變暖、凍土融化、大規模泥石流和洪水、海洋酸化、90%的珊瑚礁被摧毀、新的流行病大爆發、氣候相對溫和的地方人滿為患、全球各地爆發沖突……這絕非危言聳聽，實際上很多變化正悄然在地球上發生著。地球上的人類就像生活在封閉培養皿里的細菌，指數型增長，消耗有限食物，產生有毒廢料，最后惡性競爭，這種情況正是當下流行的詞匯——內卷的典型例證。

第三部分“未來憧憬”是全書的核心，大方向是重新野化世界。在這部分爵爺提出的建議涉及到很多關于公平公正以及其他更尖銳的問題，以部分國家和地區的成功案例，來佐證每個建議的可行性。

比如說里面提到一項研究——人類對生命世界的沖擊有一半是由最富有的16%的人引起的。對此，書里提到甜甜圈模型，這個模型的內環是社會基礎，在這個模型下，人人都享有安全正義的未來，更均衡地分配資源，改善世界各地人們的生活，同時又大大減少對自然的沖擊。

爵爺指出，在過去的70年里，我們所有的社會、經濟和政治機構都在追求越來越高的GDP增長，這種“大加速”，直接導致了生命世界的“大衰退”。未來，環境經濟學家希望可以進行綠色革命，讓相關產業的領袖可以迅速停止對環境的破壞，轉向可持續發展的生產方式，以“幸福星球指數”來給國家排名而非GDP。

爵爺的建議還包括發展清潔能源、增收碳稅、發展碳捕集和封存技術、發展垂直農業、建立更多的海洋保護區、在公海區禁漁等等。順便說一句，2021年的6月29日，中國邁出了公海禁漁的第一步——農村農業部正式發出通告：自今年起，在西南大西洋、東太平洋部分公海海域正式實施公海自主休漁措施。自主休漁期間，所有中國籍魷魚捕撈漁船都要停止捕撈作業，以養護公海魷魚資源。這是一個非?？上驳淖兓?，宣示了中國在生態保護方面的轉變和決心，也與爵爺的建議不謀而合。

在第三部分，爵爺還有一個重要的觀點是終止人口迅速增長，隱含的意思是現今人口已經超出地球的承載力。他指出要解決問題，首先是要脫貧，幫助最不發達的國家建立醫療和教育系統，實現更好的交通和能源安全，改善人民生活。

其次是女性賦權。在書里，爵爺這樣寫道：“只要女性有投票權，只要女孩不早早輟學，只要女性的生活自己做主而不是聽命于男人，只要女性能獲得良好的保健和避孕手段，只要女性做任何工作都不做限制，對生活懷有遠大抱負，生育率就必然下降。”在世界各地，相比于過去，婦女地位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但是爵爺說的這些期望，恰恰反映了這些女性的困境依然真實地存在，很多婦女因為就業歧視不能參與到正常的社會勞動中，被視為附屬品和生育工具，間接增加了過剩的人口。

提到生育率下降，不可避免讓人想到人口老齡化問題。在這里爵爺再次重復了先前的觀點，如果世界經濟不再以GDP作為標準盲目追求增長，或許各國都能更輕松地面對人更少的情況。但是讓各國都放棄追求GDP增長談何容易？里面涉及到太多難以協調的集體與個人的利益。就連可持續發展的綠色經濟，在短期內都難以覆蓋全球。

在這些問題上，爵爺所站的高度是“地球球民”，超越了國家和地區的界限，希望人類攜手去朝一個共同目標努力。難點在于并非每個人、每個國家都能把自己當做“地球球民”，因而這個未來憧憬的諸多建議，在整體執行上仍然顯得悲觀。

盡管看起來有些“烏托邦”，這本書仍然是值得一讀的好書。作為一名讀過萬卷書、走過萬里路的博物學家，爵爺對地球的熱愛情真意切。他的擔憂并不是子虛烏有，近些年的亞馬遜雨林大火、澳洲山火、新冠疫情無一不是在給我們一次次地敲響警鐘。46億年的歷史告訴我們，地球上沒有人類并不會怎樣，人類沒有地球，只有死路一條。正如爵爺所說，我們人類還有一個在地球上所有生物中獨一無二的能力，那就是設想一個未來并努力實現的能力。想拯救自己的未來，現在行動還來得及。

（本文作者三蝶紀系科普作家，著有《酷蟲成長記》《常見海濱動物識別手冊》，沉迷觀察記錄生物多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