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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克斯:要一場勢均力敵的愛情

年少的時候,我以為馬爾克斯書寫的是一段超越日常的曠世奇戀。現在的我終于懂得,他是懷著深深的慈悲,試圖用一個回歸日常的愛情故事,來消解生命的百年孤獨。
世界文學版圖之上,誰也無法輕易繞開加西亞·馬爾克斯。
《霍亂時期的愛情》是馬爾克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完成的第一部小說,諾獎的“the kiss of Death”*沒有降臨在他的身上。(*“死亡之吻”,意指許多得過諾獎的人此后幾乎江郎才盡,再沒有寫出過突破性的作品)
相反,馬爾克斯用世間最普常也最容易被輕忽的主題——“愛情”,回應了諾獎的得獎,也完成了他生命中幾乎可視作最好的一部作品。
繼《百年孤獨》之后,看理想App 再次上線《霍亂時期的愛情》有聲書。
這一次依然歡迎你,通過聲音的介質,以更加感性、也更加生動的方式,重新感受馬爾克斯的筆下世界。
一個人能為愛等多久?
答案是五十一年九個月零四天。
*以下內容摘選自新經典
文 | 劉恩凡
馬爾克斯曾經說:“愛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課題。有些人說是死亡,我不這樣認為,因為萬物都和愛有關。”
翻開《霍亂時期的愛情》,獻詞頁赫然一句——“自然,此書獻給梅賽德斯”。梅賽德斯是與他攜手走過了半個多世紀的妻子。這位20世紀最偉大的作家,每天黎明即起,讀書看報,寫作4小時,而梅賽德斯總會在他書桌上擺上一支新鮮的黃玫瑰。
在他離世后的每一年,人們都選擇用黃玫瑰來紀念他。黃玫瑰的花語,是幸運與等待。
少年時的愛,
或許是一場偏執的幻覺
身材瘦削、性格內向的電報員弗洛倫蒂諾·阿里薩在18歲那年,遇見13歲的費爾明娜·達薩時,天真的日子從此結束。
那個寧靜的四月下午,前往福音花園最古老的房子去送一封電報的他,路過縫紉室,抬眼瞥見這家的姑娘。正是這偶然的一瞥,成為一場半世紀后仍未結束的驚天動地的愛情源頭。

《霍亂時期的愛情》
作為一個從未被父親公開承認的私生子,阿里薩和母親生活在租來的普通房子里,他上進、聰慧,沒有很好的出身,但也有可以預見的未來。他追求費爾明娜的勇氣,來自單身母親的鼓勵:“趁年輕,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盡力去嘗遍所有的痛苦,這種事可不是一輩子什么時候都會遇到的。”
阿里薩假裝在門廊讀書,偶遇這個長著一雙杏核眼、粗粗的辮子垂至發梢、走路如小母鹿般驕傲而有力的姑娘。他鼓起勇氣,給她寫告白的情書,甘愿享受等待的一切煎熬。
對于這個默默的追求者,費爾明娜一無所知,只是被他那過時的眼鏡、神甫似的長袍,以及舉手投足間的神秘感,激起了難以抵抗的好奇心,所以對他打開了一道足以讓世界通過的縫隙。那時的她還年輕,不懂得好奇心也是愛情的種種偽裝之一。
他們開始了靠寫信維系的戀情,愛情之火熊熊燃燒。直到費爾明娜的父親洛倫索·達薩發現了這一切,盛怒之下,帶女兒遠走他鄉,試圖用一場漫長的旅行來結束一切。
父親錯了,真正熄滅這場愛情的,不是自己的盛威,而是旅行歸來的費爾明娜的清醒。驟然重逢的那一剎,她看到眼前真實的阿里薩,驚覺自己感受到的并非愛情的震撼,而是失望的深淵。她揮一揮手,便把這個卑微的戀人,輕易從生活中抹掉了,甚至沒有留下一絲歉疚——今天,見到您時,我發現我們之間不過是一場幻覺。
阿里薩被獨自一人拋棄在孤獨的深淵,失戀的癥狀有如霍亂。費爾明娜也因為生病,與年輕醫生胡維納爾·烏爾比諾結緣。
中年時的愛,
交織著日常生活的黏膩
初見之下,并無半分心動。但也沒有什么懸念,費爾明娜嫁給了這位門第顯赫、家財萬貫、在歐洲受過良好的教育,且在同齡人中聲譽非比尋常的醫生。
他們看中的,或者說他們在意的,并不是對方的真心,而是棋逢對手的理智和驕矜。
他們用足夠多的錢和時間,從容展開了一場長達兩年的新婚旅行。下船歸來的時候,費爾明娜已經駕輕就熟地勝任了塵世中妻子的角色,帶著六個月的身孕。
彼時彼刻,阿里薩在混亂的高燒中失掉了童貞,驚覺這世界上還有另一種塵世的歡愉,可以對抗愛的痛苦與孤寂。他逐漸沉迷于尋找這種類似愛情卻又沒有愛情之煩惱的東西,靠瘋狂而放肆的愛戀,從痛苦中幸存下來,并下定了一個虛妄的狠心——要贏得足夠多的名譽和財富,讓她終有一日回到自己身邊。
此后漫長的半個世紀,這是他唯一的人生信念,支撐他蹚過所有虛妄的幸福沼澤。
落地之后的貴婦生活,顯然并不如費爾明娜的想象,在沒有任何有力的理由拒絕了阿里薩之后,她也同樣沒有任何有力的理由更喜歡烏爾比諾。
很快,她領悟到丈夫向自己提供的,僅限于世俗的好處:安全感、和諧和幸福,這些東西一旦疊加,或許看似愛情,也幾乎等于愛情。唯有心底有個微弱的聲音在說:但它們終究不是愛情。倔強如費爾明娜,以為那并不是自己的人生所渴求的東西。

《霍亂時期的愛情》
馬爾克斯仿佛用細細密密的針腳,把萍水相逢的種種荒謬、夫妻相處的種種細節,同時縫入了一塊叫做“生活真相”的、牢不可破的人生幕布上。
老年時的愛,
在漂泊中對抗世間孤獨
結婚將近30年,攜手步入人生的老年之后,烏爾比諾夫婦終于徹底了解了對方,好似一個人被分成了兩半。
他們一起克服日常生活的誤解,頃刻結下的怨恨,相互間的無理取鬧,以及夫唱婦隨的那種神話般的榮耀之光。在任何人看來,這都是一對鶼鰈情深的模范夫妻。
只有費爾明娜知道,這樣一個終生維持著尊嚴、得體、榮耀的完美丈夫,也曾在她年老色衰的時候,為一個黑白混血的林奇小姐,放棄過自己恪守半生的倫理道德。她拼力豎起一道憤怒的屏障,才竭力護住了自己的驕傲與尊嚴,沒讓任何人看出自己的恐懼。
看過這對夫妻走過的“理想一生”,才深深明白,這個故事以看似沉痛的死亡來開篇,以苦杏仁的氣味兒來從容地鋪陳氣氛,是多么精妙絕倫。
是的,烏爾比諾醫生活到了82歲高齡,才通過朋友的死亡,洞悉了這世上竟然有真正的、不計較結果的愛情。他走過了多么體面光鮮的一生,從未正式承認過自己的衰老,卻以追逐一只鸚鵡跌倒在地,在泥水中狼狽斷氣而結束。
他最后的遺言是對妻子說“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愛你”。愛嗎?愛的,半個世紀疊加起來的全部,看起來也無限接近于幸福。
等了半個世紀的阿里薩,在費爾明娜最痛苦的告別時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驚世駭俗的告白——“這個機會我已經等了半個世紀,就是為了能再一次向您重申我對您永恒的忠誠和不渝的愛情。”
毫無疑問,費爾明娜再度豎起憤怒的屏障,趕走了這個半生像影子一樣守候在側、無論如何都躲不掉的男人。只是這一晚的睡夢中,她終于像個脆弱的少女,卸去了全部的武裝,在邊睡邊哭中,驚覺自己想的更多的竟然是阿里薩,而不是她那死去的丈夫。
當結伴對抗孤獨的生活終成過去,人終究還是難逃面對自我。
我用一生去愛你,
它并不是一場奇跡
心理學大師弗洛姆在《愛的藝術》中說:“人們并不了解墮入情網與持久的愛之間的區別。”如果人沒有在成長的過程中,學習到持續去愛的能力,那么懵懂之愛的幻影,就可能會困擾我們的一生。
在等待費爾明娜五十一年九個月零四天的日子里,每一次,當阿里薩試圖回憶起那個被詩歌的魔力理想化了的姑娘的原本模樣時,他看到的永遠是午后兩點的陽光下和紛紛揚揚的杏花中她隱約的輪廓,無論季節如何變化,那情景始終都停留在四月。
在愛上費爾明娜的那個下午,他果斷告別了自己的少年時代,但也從此拒絕了生命任何形式的成長。
他仿佛“愛”上過一個又一個女人,寫進秘密日記里的名字,多達622個。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地,躲進或熱情或溫柔的避風港,舔舐少年時從未結痂的傷。
費爾明娜的一生,其實就像他的鏡面。作為外來暴發戶的女兒,她秉持著從不升溫的理智,毫不妥協地度過了體面的一生,但她的心里,從未有過熾熱的時刻。哪怕懵懂的少女時代,在和幻想中的初戀寫下一封又一封情書的時刻,她也不過是,優雅地伸出手,就著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去取暖而已。
寡居的費爾明娜在生命的晚年終于認清了自己的真心,接受了阿里薩的告白,和他踏上了豪華游輪,在漂泊中升起霍亂的黃旗,陷入了永不靠岸的愛情。

《霍亂時期的愛情》
這是完美的結局嗎?一生一世,當然是的,但也不過是,兩個如此相似又深深懂得對方的人,共同退回到少年之愛里,一起抗拒孤獨與死亡。
年少的時候,我以為馬爾克斯書寫的是一段超越日常的曠世奇戀。現在的我終于懂得,他是懷著深深的慈悲,試圖用一個回歸日常的愛情故事,來消解生命的百年孤獨。
無論世界千村壁壘、萬木消肅,還是春深似海、花開如錦,都愿所有平凡的人啊,都能所愛不在山海,就在身邊。

聽盡愛情所有可能的樣子
原標題:《要一場勢均力敵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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