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應該哈哈大笑才對，反正宇宙是個僻靜的地方。

文|李北辰

已經忘記是第幾次了，哈勃又“死機”了。

過去一周，哈勃太空望遠鏡一直處于停機狀態，這次的原因，是一個有效載荷計算機出了故障。

該設備上世紀80年代就出廠了，算是老古董了，直至這次故障前，一直忠于職守，兢兢業業，勉力維系著哈勃身上的科學儀器。

NASA正在全力搶救它，但前3次都失敗了，他們說，這是因為它的內存模塊已經退化了。

這再次提示我們，哈勃已經足夠老了。距離1990年4月24日，美國佛州時間8點33分51秒，它被人類發射至地球583公里外的太空，已經整整31年了。

其實按照31年前的原計劃，哈勃2005年就該退役。

后來，也許是覺得不想愧對人類的好意，也許是覺得太空還蠻愜意，經過很多次的修修補補，它又延遲退休了很多年。

然而，在闃然的宇宙空間，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老而彌堅。當哈勃被安放在這里，除了最初的愜意，剩下的，就只有磨損，消耗，凋零，枯萎。

余下的歲月，挺住才意味著一切。

而種種跡象表明，哈勃已經接近整體壽命的極限，它快要挺不住了。這雙被人類放置在太空，替我們每個人照望星空的雙眸，快要到了看不見的時候。

可它曾經擁有這個世界上最明澈的眼眸。

人類肉眼能觀測到的最遠天體，是距離我們250萬光年外的仙女座星系，考慮到光速傳播時間，當你看到它的時候，你眼里的這道光，大概是人類祖先走出非洲那年發出的。

相比之下，哈勃可就厲害多了，它的觀測能力，相當于你從上海的窗外，看到一只倫敦夜晚翩翩起舞的螢火蟲。

哈勃的存在，讓昔日夜空中探尋不到的光芒，變得不再深遠。

更深遠的是哈勃望遠鏡的意義。

它曾立下功勛無數，比如——

它通過拍攝到超新星爆炸，印證了宇宙正在加速膨脹，它拿著自己剛剛拍攝的證據，急促地甚至奔跑起來：“你們到底做了些什么，此刻，幾乎所有星系都在遠離你們，而且距離你們越遠的星系，離開你們的速度越快。”

它印證了每個星系中心都有一個大質量黑洞，這是物理學家上世紀60年代就有的假設。

它還精確測定了宇宙的年齡，哈勃升空前，天文學家預測的宇宙年齡范圍是100至200億年，哈勃通過準確測量到造父變星的距離，提供了目前宇宙最準確的年齡：137億年。

對于我們普通人而言，哈勃的最大貢獻，就是憑借自身的勤勉，它拍攝到了無數張壯美的照片。

這些照片，讓我們領略到宇宙級的震撼和浪漫。

比如這張最著名的“創生之柱”，它拍攝于1995年，展示的是老鷹星云內圓柱形的星際氣體和塵埃，其中包含著新生的恒星。

這張“上帝之眼”，展示的是位于寶瓶座的一個行星狀星云。

還有這張，親愛的木星。

看到那塊“大紅斑”了嗎？它被稱作“木星之眼”，是木星上一個巨大的風暴氣旋，面積比整個地球還要大。

木星是我最喜歡的太陽系行星，總感覺她平時呆呆的，木木的，很可愛，偶爾小暴脾氣，生起氣來很厲害。

我還很喜歡這張。

它是2003年哈勃朝著天空中最暗的區域持續曝光了113天拍攝的，在很小的區域內，它一共拍到了上萬個星系，里面的每個亮點，都是像銀河系那么大的星系。

沒錯，無論你怎么想象，宇宙的無垠也遠超你的想象。

宇宙一定要這么鋪張浪費嗎？這讓我想到一個說法：宇宙還蠻謙虛，明明擁有一切，卻叫“太空”。

而哈勃望遠鏡，就這么被人類滯留在太空，超過30年。

它會善終嗎？看你怎么理解。

2009年5月，NASA 開啟對哈勃最后一次的整體維護任務。經歷整整7年的孤獨，哈勃再次和人類航天員團聚。

宇航員們在太空中行走，幫它修理零件，更換設備。

就像安撫一只受了委屈的，被主人遺棄在太空的導盲犬。

經過很長時間，他們終于安頓好了這只將人類引向星辰大海的“導盲犬”，它將繼續延遲退休，繼續坐守孤城。

任務完成后：有宇航員在回艙前，靜靜地待在太空，像情人般凝視著哈勃；有宇航員在回艙前，默默地敬了個禮，像老友般注視著哈勃。

他們知道，這或許是最后一次在太空中看到它。

也是在那次維護中，宇航員為哈勃新增了一個裝置，讓它可以在退役來臨的那一天，將自己推入地球大氣層，墜落時的摩擦生熱，足以讓它在烈焰中，將自己燃燒殆盡。

哈勃自我毀滅時的樣子，或許是它留給我們最后一張壯美的照片。

這種帶有強烈宿命感的結局，既浪漫又殘酷。

對了，其實在臨終前，哈勃還不忘送給我們一份浪漫的禮物。

去年，為紀念哈勃升空30周年，NASA開放了它在30年里拍攝出來的宇宙照片，只要你找到入口，輸入一個人的生日，就能找到哈勃在那天拍攝到的星空。

拿著它，去送給你喜歡的人吧，對方一定會喜歡。

對我而言，這些照片的意義，不僅是“喜歡”那么簡單。

看到如此浩瀚星塵，總有那么些瞬間，讓我產生錯覺：會不會每一個在地球上活過的人，在宇宙里，都有一顆屬于自己的，正在閃爍的星星？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借用一位詩人的話：我希望屬于我的那一顆，此時此刻，正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反正，宇宙是個那么僻靜的地方，你干嘛還那么內向。

所以我更要感謝你，哈勃，在那么僻靜的地方，幸虧有你在，讓我那顆卑微的，靦腆的，小星星，稍微不那么黯淡。

作者：李北辰，獨立撰稿人，關心技術，觀念，與詩意。同名微信公眾號：李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