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外交部藍廳紀念二戰勝利70周年的公開論壇上，有一位記者向演講者提出了這樣的一個問題，中俄關系與中美關系有什么區別，中俄關系是否也屬于新型大國關系？

        當時我大體是這樣回答的：中美關系乃是當今世界依然最強大、最發達、也是最有影響力的大國——美國，與一個當今世界成長速度最快、具有全球性影響、同時也是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之間的相互關系。中美關系是否正常，這不僅事關中國和美國這兩個國家，而且，事關整個世界的和平與發展。不言而喻，中美關系當然是當代新型大國關系構建過程中最為引人矚目的一組雙邊關系。

        與中美關系相比較，中俄關系是具有不同維度與內涵的雙邊關系。第一，中俄兩大國具有各自悠久歷史文化傳統；第二，中俄兩國當今都面臨著深刻的社會轉型；第三，兩大國都以不斷進取的現代化目標作為自己的奮斗方向；第四，總體上說，中俄是屬于非西方世界；第五，中俄不同于中美關系，既非盟國，但又是緊密的戰略伙伴關系；第六，中俄以如此巨大的疆域、如此不同的文明背景、如此漫長的共同邊境線，比鄰而居；第七，中俄是在不同領域具有世界性影響的大國。中俄關系雖然未必有中美關系的全面影響力，但是有著同樣的、甚至是更為豐富復雜的內涵。

        之所以這樣說，還與中俄關系的另一個突出特點相關，歷史地看，兩國間內部關系和外部關系前所未有地緊密交織。近百年來，作為一個現代化道路上的先行者——蘇俄，曾經給予中國的社會制度和政治經濟發展從未有過的全面深刻的影響；同時，戰爭年代的共同抗擊法西斯侵略、建設時期的幫助中國確立現代化經濟基礎、以及改革開放年代的互利共贏、戰略協作關系，為中俄兩國關系的未來發展，留下了豐厚的積累。

        同時，中俄不是沒有自己各自的復雜歷史。正因此，中俄兩國幾乎是前后相繼地于上世紀末葉，進入了一波有各自特點的深刻改革時期。最近的二三十年來，中俄兩國對于改革進程中的種種艱難困苦的相互體察，遠遠超過了西方同行對此的認知。這是中俄兩國能夠不斷深化相互間關系的一個重要認知和心理背景。

        作為世界上罕有的兩個緊密相鄰的最大國家間的雙邊交往，數百年來的演進也遠非是一帆風順。在后冷戰階段，中俄兩國經過多年艱苦的協商談判，終于徹底解決了兩國間存留的邊界領土問題。我第一次與普京總統見面時，曾問起過他對這一段中俄關系的看法，他爽快地回答：“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世界上有哪一個國家能夠解決這樣復雜的歷史邊界問題。這樣的問題解決了，我們就能夠沒有后顧之憂地集中精力從事國內建設。既然連這樣的問題我們都能夠解決，那么，我們還有什么問題不能夠解決呢？”對于這一段中俄關系的歷史性進步，我在不少國際場合，還曾經親耳聽到過不少西方資深外交家和國際專家對此的坦誠贊賞和首肯。

        我想，正是出于這樣的背景，習近平主席在2013年3月第一次訪問俄羅斯時曾明確表示：“中俄關系已從上世紀90年代建立的不同于冷戰時期的新型大國關系，上升到21世紀前10年逐步建立的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可見，在后冷戰時期，中俄之間就已經建立了新型大國關系，這是明顯早于在中美關系間使用這一提法。此外，從習主席的表述中，看來全面戰略合作伙伴關系比新型大國關系的位階，還要高出一籌。

        在紀念二戰勝利70周年的日子里，中俄戰略伙伴關系的推進又一次引起了世界的關注。首先是習主席作為重要貴賓參加莫斯科二戰勝利日的紅場閱兵。紅場閱兵是幾十年來俄羅斯人民用以紀念勝利、緬懷先烈、弘揚國威、凝聚人心的一個重要國務活動。就像在諾曼底和世界其他地方紀念二戰勝利的活動一樣，這是對于人類歷史上一場正義戰勝邪惡的大戰的追憶和回顧，這是對于千百萬死難者寄以悼念和哀思，這是對于戰時聯盟輝煌業績的稱頌和弘揚，也是對于后來者提供一次難得的提醒和教育。

        盡管當今俄羅斯與西方諸國關系由于烏克蘭危機而處于高度敏感時期，但即使恩怨難解，如果真是出于道義原則和上述立場，也完全不必對于紅場閱兵采取集體抵制的做法。誠如英國《金融時報》網站上一篇文章所提出的看法：“任何人只要一想到二戰造成了多大的苦難，就注定會對周六不去莫斯科感到后悔”，“西方領導人應該抓住機會表明，不管與普京有什么分歧，他們與俄羅斯人民并沒有隔閡”。

        此番，習主席與普京總統的會見，還將涉及中俄合作的重大事宜，這里包括了令世人最為關注的“一帶一路”問題上，兩國元首將進一步就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與俄方跨歐亞大通道建設、俄方主導的歐亞經濟聯盟之間相互對接合作的重大事項深入進行討論。值得指出的是，在這樣的重大戰略發展的問題上，歷來是國家最高領導人的直接溝通和對話，決定著事態的關鍵性進展。一年多以前的2014年2月6日，習主席在索契冬奧會前夕對于俄羅斯的訪問中，向普京總統當面介紹了有關“一帶一路”的構想，而普京總統當即給予相當積極正面的回應。這一次，中方已經公布了有關“一帶一路”建設的行動綱領和愿景，顯然，中俄元首之間可望對此作出進一步的部署和籌劃，以推動“一帶一路”合作的前行。

        “一帶一路”計劃并不是在真空中推進，必然與相關國家和地區的構想、戰略和政策相關聯。從整個歐亞大陸來看，大陸兩端的西歐和東亞的社會經濟發展的狀況相比較而言，走在較前面。而地處西歐和東亞兩端之間的歐亞地區則無論在市場發展、還是在對外交往方面，存在著更多的困難。因此，不光是東亞和西歐之間本身需要更多的直接交往，而且，這種橫跨歐亞大陸的交往本身將會有利于主要是地處內陸的歐亞地區的發展和對外溝通。如果歐亞地區的市場化水平和對外交通格局有所改善，顯然也不光是有利于當地，而且也將大大地有利于整個歐亞大陸的發展和穩定，有利于世界的安寧與福祉。

        事情的另一方面，人類文明幾千年的發展過程中，處于西歐和東亞之間的歐亞地區，曾經是多種文明相互更替、相互交織在這一地區發生影響。而晚近的三百多年中，俄羅斯顯然是該地區居于主導地位的政治力量。二十世紀末的蘇聯解體，使得歐亞地緣政治態勢又一次呈現巨變，但是俄羅斯在當地依然具有舉足輕重的傳統影響。

        因此，目前態勢下在歐亞大陸推進“一帶一路”，一個關鍵的問題，是要在俄羅斯所依然主導的歐亞地區和“一帶一路”行動路線之間確立對接的方面，真正找到能夠維護地區穩定、實現經濟互補、使得當地能夠獲得可持續發展的合作切入點。

        總結十多年來中俄戰略伙伴關系的發展歷程，實事求是地說，有著令人羨瘖的成就，也有著值得改進的方面。關鍵之點在于，堅定不移地推動中俄合作的政治意志，順乎潮流、與時俱進的合作路線，以及這樣的合作所具有的廣泛民意的支持。可以預料的是，此番習主席的出訪就像歷次中俄元首的峰會，又將會使得中俄合作之花，結出更多的豐碩成果，以饗來者。

        （作者系華東師范大學國際關系和地區發展研究院院長，俄羅斯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