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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北京城里的流氓:當兵的因為太窮成了潑皮無賴
流氓的本義是指流民,無籍之人。但因無籍而易生亂,故流氓在后來又成為指稱品行不端、滋事擾亂之人。《中國珍稀法律典籍集成》(科學出版社,1994年)中,收有許多明代的法律條例,及具體的判處案例。乙編第五冊有好幾個案例講到明代成化年間的京城流氓,當時對這些流氓有一個專門的稱號叫“喇唬”。研究表明:“喇唬的泛濫成災,基本是在正統以后。”(陳寶良《中國流氓史》,156頁)這個論斷應該確切。而我們從判處文書所記載的一些細節來看,覺得也可以從另外的視角看問題,其中不乏社會史、經濟史等研究相關的有趣材料。

第二天騷狐繼續至賣面的軍余劉清家“羅惹毆罵,自將頭打破圖賴,拿刀要戳,強將劉清身穿水褐綿細衣裳、羊皮襖一領剝拿回家”。這是他第二次將自己頭打破耍賴,奪得的東西是比較好的綿細衣裳、羊皮襖。到十二月,這位軍余不改前惡,又到劉清家賴銀五錢。成化二年三月十二日,“騷狐又將舍余沈林采打,奪伊身穿藍綿布裙一條、銀四錢”。
成化二年十一月五日,騷狐到民匠朱英酒店內賒酒十壺。說是賒酒,其實是強拿。一更時分,又拿空罐子到朱英店里要酒,朱英不給,他就打破自己帶去的罐子,賴了朱英“銀一錢五分、氈帽一個”。
成化三年五月二十二日,“騷狐又到余丁柳信賣糖鋪內要糖吃用,柳信不與,騷狐行兇將柳信揪采踢打,昏倒在地,將尿灌入口內,打破伊屋瓦十余片,又奪伊銀三分、氈帽一個”。九月,又去鄰住軍人王佐鋪內,“討要包兒燒餅吃用”。十一月二十日,又去討要,王佐不與,“騷狐又不合將伊盒子燒餅包兒丟散溝內,及將王佐趕打”(343頁)。
討吃外,又去明智坊草場內偷官草三捆,看守的何阿羊本已抓住他,但王騷狐把何阿羊一頓打,又威脅說:“日后放火連累你”,就嚇得阿羊不吭聲了。明智坊草場,“在明時坊內,貢院西,永樂朝設,現國際飯店所在地”(李寶臣《北京城市發展史·明代卷》,116頁)。

從騷狐在這些底層人手中搶要的財物看,都有銀兩,一個普通面粉店小店主,隨身也有一兩多銀子。明代寶鈔在洪武時就已貶值難以通行,白銀成為民間流通的實際貨幣,“成、弘以后,率皆用銀”(《續文獻通考·征榷》)的社會現實,在這則判例里能得到很好的證據。學術界論證明代經濟在成化、弘治的啟動,以往證據可能都較為單向化,事實上,可能會有更多向的證據用來說明這個問題。
王騷狐雖然屢犯不改,騷擾、強奪無所不做,但還是很低端的街頭潑皮無賴,而且“柿子專挑軟的捏”,欺負的是街坊鄰舍中的膽小老實人,可說是無出息得很。成化年間另有一位京城喇唬叫張昭的,卻被載入《明憲宗實錄》里,成了流氓中“名垂青史”的角色。
《明憲宗實錄》卷一百七十九,成化十四年六月:“禁京城內外強奪人財,及口稱圣號者。時金吾左衛軍余張昭犯是罪,坐充軍。都察院請以其事榜示禁約。從之。”再來看《法律典籍集成》中的判例,為什么張昭會載入《實錄》。
張昭所犯的事是,在成化十二年三月,將鄰舍王海、朱全等九人請到家,讓他們湊錢給自己哥哥做盤纏。“王海等懼昭兇惡,共湊銀三兩四錢,昭接受入己。”之后,張昭又向這幾人索銀一兩四錢。


勒索之外,“又將鄰人總甲周昶采打,強剝身穿白布褡褳一件,洗白布一條,綢巾一頂”。當時總甲是輪流擔任,不似后來地方上村主任等有一定威權,故而也被流氓欺負。又強要民人周振銀一兩五錢,綢巾一頂。又將軍匠金鐸“強拖到家,亂撦碎綢巾,奪得本人銀簪一根”。從搶奪的財物來看,較之十年之前的成化元年、二年,已有不同。前述案例,所奪均為氈帽,此案例,均為綢巾,而且銀簪屬于違制物品。可見當時的經濟較前十年又有發展,民間奢侈之風亦漸漸形成。
讓張昭迅速被抓并寫入《實錄》的,應該是他所犯侵吞浙江商人大宗銀兩之事。成化十四年十二月,“又不合節次在于官店誆賒浙江等處客人毛瓊、王慶、張還、錢顯、董升紙貨共八十余兩,在家賣銀費用。毛瓊等但來取討,輒便行兇撒潑,口稱圣號。被訪事發,校尉捉獲,送錦衣衛牛都指揮處,審供前情是實”(351頁)。
張昭從浙江商人處誆騙來的銀兩達到八十余兩,對比前面他在多個鄰人處威逼也只得三四兩來看,可見商人的貿易規模及用銀,已非常可觀。張昭的喇唬行為中,較前還有一個很大不同,就是“口呼圣號”,這也是被寫進律例里的一種“新犯罪”形式。為什么要口呼圣號,目前似未見相關研究,不知這“口呼圣號”,與后來“手拿寶書”而進行的一些行為,是否有心理上的某種相通點?
“軍兵的流氓化,這在宋代已經開始”(陳寶良《中國流氓史》,150頁),上述兩則的喇唬是軍余與軍匠,但并不是無籍的流民與招募兵,而是城市中生活的軍戶。這有一定的代表性,與當時軍戶的困頓以及軍戶本身的某些特點都有關系。
(本文得益于臺灣中研院王鴻泰研究員、李仁淵博士主持的“明清制度與地方社會讀書會”會上的討論,及中研院張繼瑩博士的領讀,特致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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