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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揚:《中華漢英大詞典》(上)試印本的得與失

【編者按】
我必須事先聲明,《中華漢英大詞典》的編輯小黃(昌朝),指定我閱讀的是D部分。我在美國從網上收到兩份材料,一份是“文前部分”,也就是陸谷孫先生的序言、凡例,然后就是“D”部,從394頁到512頁,一共一百六十四頁。我非常想看別的部分,但是我看不到,今天才看到。一看“懂”字條,下面的例句有“你懂的”,you know it,我就想到B部分看一下“爸”字條,看看有沒有一個例句:“我爸是李剛。”
我想先從陸先生的序言說起。陸先生一開始就提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誰是這部詞典的讀者?英國二十世紀初的作家維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寫過一篇非常著名的文章,主要講的就是:作家的文章寫給誰看?十八世紀以前的作家,都是寫給“保護人”(Patron)——通常都是王公貴胄——看的。后來,到了十八世紀,約翰遜(Samuel Johnson)寫完他那部《英語詞典》之后,想請當時的一位保護人切斯特菲爾德勛爵(Lord Chesterfield)推薦,結果受到冷遇。詞典出版后,切斯特菲爾德想要贊助約翰遜了,約翰遜寫了一封雖然短小卻非常有名的信來作回應。這封信被稱為英國文學史上的大憲章(Magna Carta)。從此之后,作家就不再為王公貴族寫作了。伍爾夫認為,作家應該是寫給“普通讀者”(Common Reader)看的。所以陸先生一開始說,供讀者使用,不但是國人,還有老外。這個定位,我認為非常重要。
還有,我想到了古羅馬的演說家西塞羅(Cicero),他有一次說過:我演講成功的秘訣在于,我心中始終記得,我的聽眾,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是說,不能假想聽眾這也知道、那也知道,我就不用說了。從編詞典的角度來看,應該像西塞羅說的,讀者什么都不知道,我應該給他們講清楚。西塞羅的成功,在于他記住了這一條;一部詞典的成功,在于不作過多的假設(Assumption),不能假設讀者這也知道、那也知道,不用多說。這是非常重要的。
這部詞典古今兼顧,我覺得非常好。讀到455頁“雕”字條,一面有“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同一頁上,又有“屌絲”、“屌絲文化”。461頁,“蝶”字條有“蝶化莊生”,“丁”字條又有“丁克族”。469頁,“定”字條有“定武蘭亭”、有“定遠侯”(而且注明是班超),在另外一邊,有上海話的“定洋”,就是down payment,還有北京話的“頂針兒、頂碗兒”。
我是教文學的,對文學方面的東西特別感興趣,看到422頁“燈火”條下,例句用了辛稼軒的“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423頁“燈影”條下,用了朱自清那篇著名散文小品的題目《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437頁成語“地久天長”用的是Auld Lang Syne,根據蘇格蘭詩人彭斯的詩歌譜寫的名曲《友誼地久天長》。這些都是非常好的。說到這里,要插一句,1987年,我還在研究生院讀書的時候,美國出了兩本影響非常大的書。一本是保守派學者艾倫·布盧姆(Allan Bloom)寫的《美國心靈的關閉》(The Closing of American Mind),另一本是自由派學者赫希(E.D.Hirsch)寫的《文化水準:每個美國人都應該知道的東西》(Cultural Literacy:What Every American Needs to Know)。我覺得,陸先生這部大詞典,確實就反映出了中國人應該有的“文化水準”(Cultural Literacy)。我始終在想,中國會不會有人起來仿而效之,像赫希那樣,也編這么一部書。比方說,399頁“當”字條,有李易安的“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有老杜的“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有《木蘭詩》的“當窗理云鬢”,這些都是我們中國人的“文化水準”的一部分,非常之好,應該包括在內。
我今天沒有戴帽子,否則,我要脫帽向整個團隊,向在座的趙(翠蓮)老師、萬(江波)老師、沈(園)老師致敬。我今天之所以來到這里發言,是因為我們都像陸先生一樣,是完美派,Perfectionist——我不喜歡用“主義”這個詞。所以,總是希望能精益求精,而我接下來說的這些,都是“看人挑擔”,我只不過讀了一百六十四頁,你們卻都是一字一句寫下來的,非常不容易。我提的意見,挑的毛病,主要都是在取舍方面,謹供各位編者參考,希望大詞典的下卷能有所提高。
陸老師在序言里提到了“階段性的詞”,我非常高興地看到421頁上“德”字條下有“德律風”這個詞。如果我們的外國讀者要看五四時期的散文,一定會碰上“德律風”。看到這個詞,我馬上回去看有沒有另外一個詞,因為第一遍沒有看到,這次一看,有了,397頁上有“淡巴菰”。很可惜,“淡巴菰”用的是“巴山夜雨漲秋池”里的“巴”,而不是五四時期的作家更習慣用的“芭蕉”的“芭”。這個“芭”字有草頭,可以與下面的“菰”字相配,字面看上去更漂亮。因為我只能看到D部,所以,在看到“德律風”、“淡巴菰”以后,我非常好奇,F部分有沒有“梵婀玲”,有沒有徐志摩翻譯的、非常漂亮的“翡冷翠”,也就是佛羅倫薩。這些階段性的詞,都應該收入書中。
上海方言的問題。上午黃源深教授發言,用《繁花》做例子,這也是我非常欣賞的一部小說。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我在靜安區五四中學念書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如果要形容什么東西非常棒,我們會用一個詞,“奶油”,比方說(用滬語):“我昨日到平安電影院看了一只電影,老奶油格。”這個詞過了兩三年之后,就消失不見了。像這一類用了幾年就不用的詞,現在是不是要收入呢?我也沒有看到K部分“酷”字下面,現在很流行的音譯詞(Transliteration),用“冷酷”的“酷”字來譯Cool,是不是收進去了。我想應該是收了的。因為是看D部分,所以我就看了看“頂”字條有沒有收上海話當中很常見的“頂忒嘞”,發現沒收;又看后面的“鼎”字條有沒有我們很熟悉的“一只鼎”,也沒有收。這些呢,就是看情況了。
取舍方面,我和黃教授的看法一樣,哪些收、哪些不收,似乎還可以再考慮一下。比方430頁“狄”字條,有法國啟蒙時代百科全書主編狄德羅(Diderot),有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后面的“迪”字條,有迪斯累里(Disraeli),有迪士尼(Disney),432頁“笛”字條,有笛福(Daniel Defoe),有笛卡兒(Descartes),但讓我很遺憾的是,因為我是教詩歌的,美國十九世紀一共就兩個大詩人,一個是惠特曼(Walt Whitman),一個是狄金森(Emily Dickinson),后者竟然沒有收進去,我不免為她叫屈。
484頁“都”字條下,收了一個阿爾巴尼亞的港口城市“都拉斯”(Durres)——這里順便一說,阿爾巴尼亞和我們國家曾經有很多聯系,現在這個國家在西方是被完全邊緣化了,幾乎沒有人知道,但“都拉斯”這個詞收了。而另一位法國作家都德(Daudet),陸先生和父親陸達成先生合譯過他的短篇小說集《星期一的故事》,在中國因為被收入課本的《最后一課》而幾乎家喻戶曉,居然沒有收。508頁收了一個法國共產黨以前的領導人“多列士”(Maurice Thorez),而我最欣賞的插圖大師,法國的多雷(Gustave Doré),現在在國內也很有名的,就沒有收進去。這方面我建議可以參照《英漢大詞典》,因為那部詞典在人名、地名上是收得非常全面的。

再來看“大紅”,這一方面,有“大紅大綠”、“大紅大紫”、“大紅燈籠高高掛”、“大紅人”,但我發覺,這里漏了一個詞:“大紅袍”。提到這個“大紅袍”,順便就提一提一部我經常使用的詞典。我當然用了許多漢英詞典,像林語堂的詞典,我就用得不少。我要介紹一部《(漢法拉英對照)利氏中國植物名稱辭典》(Dictionnaire Ricci des Plantes de Chine)。這是法國漢學界一項非常重要的成果。編者叫利氏學社,是法國的漢學重鎮,它也有一部大的《漢法詞典》,那是法文的,對我們來說不重要。但是這部《利氏中國植物名稱辭典》包括了英語譯名在內,收得很齊全。比方我舉一個例子,《中華英漢大詞典》“大白菜”這一條,我們譯作Chinese Cabbage、Celery Cabbage,《利氏中國植物名稱辭典》條下,除了北京的“黃芽白菜”、“包心白菜”,還介紹了廣東話里面的“紹菜”。然后,“大紅袍”條下,《利氏中國植物名稱辭典》講了好多,包括枇杷,我們知道有一種枇杷叫“大紅袍”,特別的好,還有一種板栗也叫“大紅袍”,我以前都不知道。不過,它也遺漏了武夷山的名茶“大紅袍”。所以,我建議《利氏中國植物名稱辭典》以后不妨用作參考,因為鳥獸草木蟲魚之名是非常難的,如果參考這部利氏詞典,可以補充我們的不足之處。我知道,現在受到字庫的限制,很多應該收的詞都沒有收,但是“大紅袍”這個詞是絕對應該收進去的。

我非常欣賞陸先生說的,最好能做到“上不封頂、下不保底、四周無墻、可刪可增、可改可置換”。為什么這么說呢?是因為我看到“大”字條下收了廣東話里的“大番薯”,后面的解釋是“傻瓜”的意思。我就想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在江西待過六年,打籃球謀生。江西方言里有個詞“大寶”,就跟廣東話里的“大番薯”是同樣的意思。當時,那邊有個人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因為他寫了一段快板,叫《毛主席著作是個寶》。這本來聽上去沒有什么不好,但他居然敢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編的是萍鄉快板,用萍鄉方言念起來,意思就完全不一樣了。我們現在比較注意的是吳地方言、北方方言、港臺俗語,而中國內陸很多地方的方言,似乎就有疏漏的地方——我知道的也很有限。如果將來有機會開設一個平臺,讓大家都有機會往上添加,就可以讓方言的詞匯更加豐富了。
在釋義方面,編者的方針似乎在Maximalist和Minimalist之間,也就是極大和極小、極繁和極簡之間搖擺不定。我舉一個例子:359頁有一條“打窮碑”,是北宋范仲淹的故事。這個故事我數了數,有十行,非常詳細地介紹了范仲淹的故事。另外,365頁上有一條“大耳兒劉備”,英文是Emperor of the Kingdom of Shu of Three Kingdoms Period。英語的讀者一定覺得非常奇怪,明明是“王國”(Kingdom),怎么跑出個“皇帝”(Emperor)來了。這實際上要怪到漢學家頭上,應該是Moss Roberts吧,把《三國演義》翻成Romance of Three Kingdoms。他就翻錯了。因為魏蜀吳三家君主都自稱是皇帝,三個都是皇朝,根本不是Kingdom。這個Emperor of the Kingdom of Shu,在英文里根本說不通。
我也很同意黃教授今天上午講的那個觀點,就是“《白毛女》”不能譯成Revolutionary Opera。這個在英語為母語的Native Speaker聽起來,會覺得莫名其妙。對他們來說,什么是Revolutionary的戲劇呢?我曾經看過一部實驗話劇,有的演員坐在觀眾當中,演到一半,突然從觀眾席上站起來,與臺上交流,打破臺上臺下的界限。這樣的戲,叫Revolutionary Drama。《白毛女》的“革命”,和這個“革命”,完全是兩回事。
我現在沒有看到F部分,我非常想看看“封建”這個詞是怎么譯的,因為我們平時說的“封建”,和歐洲中世紀及文藝復興以后的封建制度(Feudalism)沒什么關系。
然后,387頁“丹陽布衣”講的是陶弘景,483頁“豆萁才”講的是曹丕、曹植兄弟,這些詞條都是極繁、極大,差不多都有十行上下,人物故事前前后后都講到了。但是,357頁“打”字條下,有“打了梅香,丑了姑娘”,英文卻只有Punish the Servant and Disgrace the Master(意為“懲罰了仆人,讓主子丟了臉”)。這在外國讀者看來,會覺得莫名其妙。為什么“梅香”就是個仆人(Servant)呢?應該在后面加個括號:說“女仆常用的名字(the Common Name for a Servant)”,否則別人無法知道這一點。順便說個笑話,章士釗曾經給自己起過一個別號叫“秋桐”,章太炎聽了哈哈大笑,說“秋桐”是《紅樓夢》里的丫頭。章士釗倒也很會為自己解嘲,說:“吾家太炎怪我不該起此別號,此吾不讀小說之過也。”那么,為什么在中國文化里面,梅香、秋桐都是女仆常用的名字呢?我想,我們的詞典不妨在這里稍微繁一點,不要極簡了。后面471頁的“東床坦腹”,也只有一個說縮略記號Idiom(成語),然后訓作Son-in-law(“女婿”)。王羲之那個故事完全沒有寫進去。總之,我的印象是《大詞典》好像是在極繁和極簡之間搖來擺去。
然后,還有一個譯名我非常欣賞。421頁“德”字條下的“德意志”,英文解釋沒有滿足于Germany,而是加了個分號,跟了一個Deutschland。人家一看,就知道“德意志”是從德文翻過來的。我們的中文譯名實在很奇怪,巴黎是按照法文翻過來的,明明意大利人都讀Venezia(音“維尼夏”),卻又按照英文Venice翻成“威尼斯”。這讓我想到,西方有些引語詞典,專門有一欄Misquotations,就是引錯了的話。比方說,有一句所謂的伏爾泰的名言,叫“我不同意你的意見,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這句話實際上不是伏爾泰說的,這個在新的Bartlett's Familiar Quotations中就放在Misquotations這一條下,說明這是別人總結的伏爾泰的生活態度,但不是伏爾泰本人說的。比方像“大”字條下有Alexandre Dumas père,“大仲馬”,外國讀者一看,這怎么翻的,Dumas怎么會翻成“仲馬”呢?又比如Sherlock Holmes,那個l是silent l,不發音的,當初不知怎么,被翻成了“福爾摩斯”。有人告訴我說,這是一位浦東老鄉翻的。但是浦東話當中,H好像也不會發成F的音,“福爾摩斯”是怎么出來的?當然,現在譯名已經約定俗成,不能再改了,但是不是有可能像“德意志”這條一樣,能夠加上注解,說明當初是由于誤譯,才會成為這樣。
我跟其他好多人意見一樣,我對第一人稱單數(First Person Singular)用小寫非常不習慣,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什么東西都學e. e. cummings(按此為美國詩人,自己姓名全用小寫)。我原來還以為全部都是小寫,后來一看,后面有一條Saint George:the patron of England,這里的Saint George和England又都是大寫。我覺得,該大寫,還是應該大寫的。
362頁有一條是“大阿福”,后面的英文解釋讓我有點納悶兒,它說arts and crafts,然后是Da’afu,great happiness,clay fingering of a smiling chubby child produced in Wuxi in Jiangsu province。我特意打電話給我的一位無錫朋友,問他“大阿福”到底怎么念,他回答我說,應該讀“杜阿福”,第一個字絕對不念“大”。詞典的凡例條下是這么說的:“字詞條目均加注漢語讀音,聲調一般只注原調不注變調。”那么,我建議在這個凡例2.1條下,加注說明,注音也是如此,只注本音,不注變音。這個,當然也牽扯到其他很多詞語了。
我非常喜歡陸先生的一句話,我們用的英語,不屬于印度人講的World English。我這個人可能比較保守,在美國帶研究生,我要求他們必須人手一冊Elements of Style。我對他們說:即便你對現在那些“后學”人物感興趣,你也應該去看薩義德(Edward Said)那一手非常漂亮的英文,而不能去看斯皮瓦克(Gyatri Spivak)和霍米·巴巴(Homi Bhabha)那樣的爛英文。我們的英文還是要講正宗。所謂正宗,并不是說我們光去看蘭姆(Charles Lamb)、黑茲利特(William Hazlitt)、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比爾博姆(Max Beerbohm)他們的文字,我也同樣非常欣賞凱魯亞克(Jack Kerouac)的《在路上》(On the Road)。總之,英文一定要是標準的英文。比方“端午節”這一條,干凈利落,Dragon Boat Festival,因為前面“端午”這一條,已經講清楚了端午節是五月初五。

395頁上有一條錯了,但丁,也就是Dante Alighieri。但是但丁是世界文學史上一個罕見的例子,Alighieri是他的姓,Dante是他的名字。去年十二月我在羅馬特地問一個意大利朋友,為什么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佩特拉克(Francesco Petrarca)都是用姓,但丁偏偏不用Alighieri這個姓,而用Dante這個First Name呢?意大利朋友說,Alighieri這個姓很普通,Dante這個名字可不普通,而且意大利人對Dante感到特別親切,所以,但丁是個特例,沒有用他的姓。
400頁“當”字條下,應該補上我們常用的一個文學術語“當句對”或者“當句有對”,就是像老杜的詩句“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不光是“風急天高”、“渚清沙白”上下對仗,而且“風急”對“天高”,“渚清”對“沙白”。賈島的“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不光是“二句三年”對下句的“一吟雙淚”,而且“二句”對“三年”,“一吟”對“雙淚”。這就叫作“當句對”,是應該收入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漢語大詞典》忘了收錄?
444頁“嗲”字條下,把“作女”叫作“嗲妹妹”。Call a very high maintenance woman “Miss Finicky”。這一條要商榷一下。Finicky這個詞,我去查了陸老師的《英漢大詞典》,《英漢大詞典》舉了四個非常好的例子:a very finicky eater,過分挑食的人;She is very finicky about the clothes she wears,她穿衣服非常講究;He is frequently finicky in his choice of words,他遣詞造句很講究;最后還有一個some of the banks do seem to be extraordinarily finicky,有的銀行特別注重細節 。所以用“Miss Finicky”解釋“嗲妹妹”不準確,不是“嗲妹妹”原來那個意思。而且,根據我在上海生活三十多年的經驗,我們一般很少叫女生“嗲妹妹”,一般倒是男生罵男生“嗲妹妹”,這里牽涉到一個Gender Difference(“性別差異”)。今天我到得比較早,先去復旦校園里面兜了一圈,看看陳望道塑像背后那株櫻花,開得非常好。然后看見校園走道兩邊全是“三八紅旗手”的橫幅。S部分一定有“三八”,在我們這邊,這當然是婦女節,但在臺灣那邊,“三八”就是專門由男人用來罵女人的。再舉一個例子,S部分應該會有“十三點”這個詞,這是女性專用的,如果哪個男人用這個詞罵人的話,他自己就成“十三點”了。像“嗲妹妹”這一條,可以不要用女性來做例子,我讀中學時,班上有好幾個男生被說成是“嗲妹妹”。當然,現在有人說臺灣的林志玲也被叫做“嗲妹妹”。但我想,Miss Finicky指的主要是內在的氣質態度,而不是外在的舉止表現,而“嗲妹妹”這個詞指的更多是外在的表現。
367頁“大紅燈籠高高掛”,英文釋義是:red lanterns hang high,<humorous>,to receive red light warnings,to fail in many examinations(of student;pun on the film Raise the Red Lantern)。我原來想,這個pun是怎么來的呢。大家要是看過張藝謀那部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就會知道,哪房的妾晚上門口的大紅燈籠高高掛了起來,就是老爺要和她行房了。這跟學生“開紅燈”沒有內在的聯系,這個pun是怎么來的?我建議這里加注說明,參見“開紅燈”,這是專門指學生成績不及格,從“開紅燈”聯系到“大紅燈籠高高掛”,這就比較好理解了。
還有就是例句。我有一個建議,除了像“昨夜西風凋碧樹”這個例句,講明了是“昨夜”,可以用過去時態,否則的話,盡量不要用。我改學生的文章經常遇到這種情況。不要看美國學生都是Native Speakers,寫的文章照樣不知道怎么用Historical Present Tense。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現在時態干凈利落,往往再好不過了。我舉一個例子,435頁“雙兔傍地走”,two rabbits ran on the ground。這個地方就完全沒有必要用過去時態,因為《木蘭詩》到了最后,就是拿兔子打個比方,意思是說“安能辨我是雄雌”,完全可以譯成two rabbits run on the ground。454頁有個“貂蟬”,就是指的是帽子上的裝飾,沒有把《三國演義》里那個美女“貂蟬”收進去。其實,我們歷史上那些很有名的Femmes Fatales(“引得男人墮落的女子”),像西施、趙飛燕、楊玉環,都應該收進去。
363頁上有一個“大臣”,英文解釋說minister,e.g.,in the Japanese cabinet,我覺得也值得商榷。我們說“滿朝文武大臣”,和日本的部長沒什么關系,其實大臣的意思就是高官,a high-ranking official。
497頁“斷袖”,例句用錯了一個字,是斷袖之“癖”,不是斷袖之“痞”。
384頁“待旦”,用的例句是“假寐待旦”,我馬上就想到,為何不用“枕戈待旦”呢,這個才是更為常用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字庫有限。
482頁,我發現小字部分上面和下面不一樣,上面有一個“大纛”的“纛”字漏掉了,作為一個完美派,這件事情其實不難,出版社請一個編輯從頭到尾過一遍就行。
有一處硬傷。478頁“洞天福地”,我有兩條意見。把洞天翻成“住的地方”(Dwelling Places),沒有把原本的意思翻出來,其實洞天跟“洞”(Cave)還是有關系的,陶淵明《桃花源記》說“山有小孔,仿佛若有光”,鉆過去,就到了一片新天地,所以才會說“別有洞天”。后面說for Buddhist Immortals,更是錯得離譜了。佛教講跳出輪回,講涅槃,沒有長生不老(Immortal)這個概念,這甚至也不是古典道家老莊的概念,而是后來的道教的概念。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個錯誤,因為隨便翻開一本漢語詞典,哪怕是小型的,都會指出,“洞天福地”是道教的概念。
我就簡單說這么多。指出這些錯誤,目的只有一個:希望《大詞典》百尺竿頭,還能更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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