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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防死守四百年,法國人終于不再仇視英語

張開雙臂歡迎英語,除了法國,這件事大概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會成為新聞。不過,對于法國這樣民族語言自豪感爆棚的國家來說,這位韓裔女部長發言可謂具有驚人的顛覆性。
要知道,在2006年,時任總統雅克·希拉克曾經氣鼓鼓地退出了歐盟春季峰會,理由竟然是不滿法國與會者在公開場合使用“商業的語言”——英語。從最高領導人層層向下,面對英語,死守陣線,是法國官方一貫的態度。
雖然希拉克激進的態度并未被后兩任總統無保留繼承,愛麗舍宮的政治家們,還是會在不得不說英語的時候,刻意加重自己的法語口音。如今,文化部長帶頭表態,將法語對英語的仇視一筆勾銷,在這個語言政策從來“敵我分明”的國家,著實是一個重大突破。
自從1539年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頒布法令,規定用法語代替拉丁語成為法國官方語言后,法語的使用者們就孜孜不倦地將其打造成一門高貴、無尚的語言。
1548年,以約阿希姆·杜·貝萊(Joachim Du Bellay)為首的七星詩社發表宣言,誓在“捍衛和弘揚法蘭西語言”。
1635年,法蘭西學院(Académie fran?aise)成立,在黎塞留樞機主教(Cardinal Richelieu)至上權力的庇護下,效仿半個世紀前意大利秕糠學會(Accademia della Crusca),以“界定、詮釋、修正法語使用”為宗旨,發動了一場自上而下的“統一法語,凈化法語”的文化運動。
學會編寫法語大字典,規范各種詞匯的拼寫和使用方法,哪怕小到一個字母的位置,都有相對應的標準。在過去的五百多年里,《法蘭西學院字典》(Dictionnaire de l’Académie ran?aise)已經出版了八版,最新第九版的首兩卷也分別于1992年和2000年問世。
在豐厚文學傳統的滋養下,法國人對本民族語言的濃情蜜意已經流淌了好幾個世紀。感情一深,就容易排外,法語好像一個養在深閨的公主,容不得半點玷污。在語言問題上,驕傲的高盧人的確從不含糊。他們化身為好斗的騎士,在維護本民族語言純粹性的戰場上東征西戰,試圖擊退各種“野蠻語言”來勢洶洶的侵襲,在這份“圍剿名單”上,英語無疑首當其沖。
上世紀末,伴隨著網絡的普及和美國文化的大舉入侵,英語成為一種流行時尚,法語龍頭地位不保。危機下,法國政府于1994年出臺了著名的《都蓬法》(Loi Toubon),明文規定在所有的廣告、工作和商業場所中,必須一律使用法語。違反者不僅會受到罰款處罰,情節嚴重的甚至會面臨牢獄之災。
《都蓬法》的出臺,曾讓香榭麗舍大街上的迪士尼商店和全法國的The Body Shop零售店大為惱火,因為他們不得不把所有的英語標簽都換成法語。美商通用電氣醫療公司的法國子公司發布的英語產品說明書,讓他們在2006年白白付出了超過五十萬歐元的罰款。
在教育體系內部,英語更是一點勝算都沒有:強硬的《都蓬法》嚴禁高校使用英語授課(當然,訪問學者和英語課除外)。雖然一些高校私下里基本無視該法,但“為高等教育授課語言松綁”的建議直到2013年才被提上議事日程。
可就算這樣,這項提案還是遭到了法國教育工會的抵制。一面想要多收外國留學生,一面又抱緊法語不放,外國媒體所詬病的“語言民族主義”在法國高等教育體系的愈演愈烈,癥候般地反映了法語保守語言政策的頑固。
不過,再嚴苛的制度也并非密不透風,不同語言間詞匯的流動和借鑒,更不是僅憑一紙公文就能抵御的趨勢。前電腦時代滲入的英語已經在日常生活中牢牢地占據了一席之地,如“jogging”, “legging” , “fun”, “sandwich’’, “match”,毫不夸張地說,離開了這些常用詞匯人們一定寸步難行。
互聯網時代消弭了地域的界限,也為語言的融合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空間,擺在法國人面前的,又是一大波英語新詞匯來襲,這其中科技、商業、流行語占據多數。
對此,法蘭西學院的尊者們,仍在以“捉蟲”的方式做著蜉蝣撼大樹般的抵抗。比如法語中表示“郵件、信件”的單詞“courriel”在互聯網時代被人們拿來指代“電子郵件”。2003年這一詞意的擴展得到了法蘭西學院的承認,同時“message électronique”這一根據字面含義翻譯的詞組也進入流通。
但隨著使用頻率的增長,法國人根據英語“mail”的發音自創新詞 “mél”,遂逐漸棄用“courriel”和更為冗長的“message électronique” 。法蘭西學院不得不在自己的網站上澄清,將“mél”定義為一個縮寫,規定只有在后面跟有具體郵箱的情況下才能使用。
如果單是“mél”這一個詞,倒還可能有重新規范化的可能,而一個殘忍的現實卻是,各種英語詞匯如八面來風,日日更新的速度恐怕是學會這群白發蒼蒼的老者們所無法跟上的了。于是,他們也只能建議用“mot-dièse”代替“hashtag”,用“jeune pousse”(字面含義為“嫩芽”)代替“start-up”。
至于換掉“le weekend”,“le babysitter”這樣已經完全英語化的常用詞,基本已經是天方夜譚,法國人在這廂焦頭爛額,無力回天,那廂的美國媒體已經洋洋得意了許久,“想打贏英語,門兒都沒有”。
法蘭西學院面臨的挑戰當然不止“抵抗外來詞匯”這一樁,正如學院最近發布的一篇筆記寫道,“如果為了趕時髦而使用英語詞匯,那么我們自然能夠盡其所能地糾正,但目前另一種趨勢卻令我們感到無力:英語正在潛移默化地影響法國人的說話、思維方式”。
比如,不少法國人誤認為“clairement”一詞的涵義近似于英語的“clearly”,因此我們常常聽到有人說”C’est clairement insensé”,但實際上,這句話并不是“It’s clearly insane”的意思,而是一句病句。因為法語中的“clairement” 只表示“以一種明白、清楚的方式”,并沒有“clearly”所包含的“顯然地”之意。
日益暴露在英語世界面前的法國人,望文生義地誤用自己的語言,畫虎不成反類犬。雖打著保衛法語的旗號,卻在更深的層面損害了這門語言的純正。在這樣的背景下,芙樂爾·佩勒蘭代表法國官方開誠布公歡迎外來語言互通有無,這種通透的態度也許反倒可以成為解決問題的良藥。
1994年,得名于彼時文化部長雅克·都蓬的《都蓬法》讓法國背負語言保守主義的罵名,遭盡歐洲鄰國冷嘲熱諷。二十年后,他的后繼者,擁有多元文化背景的現任部長始開金口,態度鮮明地反對該法不合實際的條文,并興高采烈地向英國媒體宣稱,“我對英語著迷,它創造新詞的能力無與倫比。我最喜歡的英語詞匯是serendipity(意為“意外的發現”),我很高興法語已經正式吸收了這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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