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畔的唱念做打，煙雨中的緣起情聚”，電影《柳浪聞鶯》不僅是一部關(guān)于江南、越劇、時代變遷和女性情感的電影。

該片改編自茅盾文學(xué)獎得主王旭烽系列小說《愛情西湖》，故事以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聞鶯”為背景，講述了上世紀90年代江南越劇團兩個姑娘與一個畫家間的情感糾葛。

此次入圍第24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金爵獎主競賽單元，導(dǎo)演戴瑋正是從上影節(jié)起步成長的，曾拍攝《岡拉梅朵》《西藏往事》等與西藏相關(guān)題材影片。將鏡頭轉(zhuǎn)向江南，戴瑋感受到截然不同的創(chuàng)作情緒。“《柳浪聞鶯》是我骨子里帶著、但從未觸碰過的東西。這次的創(chuàng)作過程，是一次淋漓盡致的表達。”

6月13日，2021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導(dǎo)演戴瑋出席《柳浪聞鶯》媒體見面會。

復(fù)雜的女性成長和傳統(tǒng)戲曲的至暗時刻

極具天賦的女小生垂髫，與花旦銀心自幼相識，一起在戲班子長大，兩人性格迥然不同，但情同姐妹。垂髫至情至性，為舞臺而活；銀心看似單純天真，實則是個知進退、會鉆營的女孩。她倆本是彼此眼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可世事無常、種種分歧紛沓而至，特別是杭州畫家工欲善的出現(xiàn)，讓相依為命的兩個女孩變得“相愛相殺”。時代變遷，越劇由盛轉(zhuǎn)衰，垂髫與銀心的命運與越劇一同沉浮。

《柳浪聞鶯》的故事，可以有多重展開和講述的維度。

戴瑋選擇將時代變遷的大背景，融合在人物漂泊起伏的際遇中。影片中，垂髫和銀心每一次登臺唱戲，觀眾數(shù)量都在不斷減少。從最初省越劇大廳的大劇場，到草臺班子的地方小劇場，再到社戲臺子稀稀拉拉的觀眾，最后一幕“十八相送”，只能在一艘小船上，給幾個圖謀不軌的老板唱堂會。

除了是主人公境遇的改變，這也反映出傳統(tǒng)戲曲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遭遇， “這個設(shè)計源于我對那個年代戲曲行業(yè)大環(huán)境的挖掘，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是越劇由盛轉(zhuǎn)衰的時候，曾經(jīng)八十年代越劇有過盛況空前的光景，到國有體制改革后，越劇不景氣。鄉(xiāng)間戲有一段時間還是挺火的，后來也沒有人去經(jīng)營了，越劇的觀眾不斷流失，這是那個時代許多傳統(tǒng)藝術(shù)要面對的問題。”戴瑋說。

《柳浪聞鶯》是女性故事，但不僅僅是女性愛情故事，“它是從女性視角講述越劇團的生存狀況，更關(guān)注社會、時代變遷。我把人和時代結(jié)合起來，把人融到時代中去。作品的深度得到了挖掘。”

同時，作為女性視角的故事，創(chuàng)作者給出了更模糊曖昧的邊際探索和表達。

垂髫和銀心是截然不同的女性，一個脫俗剛毅，一個入世現(xiàn)實，她們相互向往著對方身上的東西，同時又仿佛一個女性的一體兩面。

《柳浪聞鶯》劇照

主人公垂髫有著那個年代女小生的共性。雌雄同體，可柔可剛，外表瀟灑不羈，內(nèi)心卻敏感細膩，干凈秀氣的臉龐不施脂粉，灑脫的走路姿勢有著獨特的中性氣質(zhì)。第三性的特殊身份，也讓垂髫和銀心的關(guān)系更加復(fù)雜、微妙。在臺上，她是銀心的情哥哥“梁山伯”，她們互相仰慕；在臺下，她是銀心相依為命的大姐姐，她們相互扶持；在工欲善前，她們是明爭暗斗的情敵，她們反目成仇。

寫作劇本的一段時間，戴瑋看了很多越劇，也被越劇舞臺上“女小生”的魅力所折服，“京劇里花旦是臺柱子，比如梅蘭芳。越劇中，臺柱子就是女小生。所有戲曲劇種中，只有越劇是女兒國。這種跨越性別的演繹是非常有魅力的。”

不同于既往影視作品中塑造的矜持、溫婉的江南女子形象，《柳浪聞鶯》中的女性形象是主動的、剛烈的、執(zhí)著的，有其追求和堅持。相較之下，男性則是一個被動角色，畫家工欲善被塑造成一個矜持、被動、清高的江南男人。

時代環(huán)境在變化，戲曲環(huán)境在變化，但女性成長仍是其中的主線。女小生垂髫從鄉(xiāng)間戲臺唱到了水上社戲最后登上堂會唱，盡管大環(huán)境沒有她生存的余地了，但她仍然堅持要唱，主人公對藝術(shù)的追求在時代背景的映襯下得以凸顯。在行業(yè)的寒冬，主人公垂髫和銀心，必須要在僅有的留任名額之間競爭，在情感和利益的抉擇之中，又滲透著微妙的女性間嫉妒、競爭的情感，但最終，兩位主人公都完成了自身的蛻變和成長。“我希望表現(xiàn)的女性是復(fù)雜的，但同時又是堅韌、勇敢和善良的。”

導(dǎo)演戴瑋（中），主演汪飏（右）和闞昕（左）

不為“流量”選“角兒”

在首映的呈現(xiàn)上，導(dǎo)演戴瑋用三個準確來形容演員：“外形準確、情感準確、關(guān)系準確”。如此準確的“角兒”，在挑選和打磨上都花費了頗多心思。

飾演女小生垂髫的演員汪飏，是導(dǎo)演戴瑋最先確定下來的角色。戴瑋和汪飏的彼此確認可謂是一拍即合。

汪飏飾演垂髫

浙江嘉興出生的汪飏，從小在越劇環(huán)境中耳濡目染，“第一次看劇本的時候，我就愛上了垂髫的性格，和我非常相似”。兩人相見時，汪飏對戴瑋說，“這個角色我等了十年，我就是垂髫”。戴瑋也認為無論演唱功底還是外形扮相，汪飏均與她想象中的主角垂髫十分接近，“汪飏扮上的‘女小生’仿佛為角色而生了”。

花旦銀心的確定就沒那么順利，為了找到和汪飏最有CP感的女演員，戴瑋換了很多人選，其中也不乏小有名氣的演員。與汪飏不同，闞昕所飾演的銀心，和本人有著較大的反差，“我性格比較柔弱些，而這個人物很勇敢，每次我都要積蓄很大的能量才能支撐起來。”

闞昕飾演銀心

外形相似易，神態(tài)打磨難。電影當(dāng)中越劇的唱段多達11段，占據(jù)20分鐘的片長。如何在兩個月的時間里學(xué)會十一個經(jīng)典越劇唱段，對兩個演員來說都是一個大挑戰(zhàn)。汪飏坦言，“垂髫是女小生，又是性別的跨度，所以它跟花旦不一樣，我需要在女小生的神情、唱腔，包括神韻各方面，都要揣摩，所以對我來說是難上加難。”為了做到最好，汪飏“不瘋魔不成活，除了睡覺的時間，都在練習(xí)，扇不離手，每天不停地練”。

戴瑋很滿意她的垂髫和銀心，盡管在決定演員人選的過程中，有過一些知名度更高的演員人選，但她考慮到演員和角色的貼合度，以及需要為角色全情投入的付出程度，都拒絕了。

相比于兩位女主角，男主角鄭云龍的加盟，給這部電影帶來更多的關(guān)注。這是這位音樂劇演員出身的人氣小生的大銀幕首秀，但戴瑋坦言，選擇他的時候，完全不知道他有這么高的人氣，是被他干凈的外形和憂郁的氣質(zhì)所吸引。

鄭云龍的母親是京劇演員，從小就跟著母親在戲團里面跑，他熟悉劇團的氛圍，對戲曲也有著獨特的情懷。“但工欲善這個角色是一個南方人，是個畫家，要有一些憂郁的氣質(zhì)，但大龍長得太高太帥了。一個月后再見面的時候，他為這個角色減了20斤，整個人像變了一樣。” 戴瑋說。

音樂劇主要依賴演員的動作和聲音在舞臺上表演，而電影則不同，特寫鏡頭需要演員更加細膩的神態(tài)。對初次嘗試電影的鄭云龍來說，如何從外放調(diào)到收斂，是一個難題。“沒有臺詞的場景如何演，如何去畫扇子，該用什么眼神看女演員，他需要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去揣摩。他最終成為了我很滿意的工欲善。”

鄭云龍飾演工欲善

從亞新到金爵，一個女導(dǎo)演的成長路

戴瑋還記得13年前，她憑借處女作《岡拉梅朵》入圍第十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亞洲新人獎，來到上海時，朋友們以為她是來為金爵盛典晚會工作的。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戴瑋進央視，在國際頻道做文藝導(dǎo)演，文藝導(dǎo)演就是做晚會，做各種綜藝節(jié)目，在電視圈算是風(fēng)生水起、小有成就。

2005年，她轉(zhuǎn)行做電影。懷揣著對西藏這片土地的熱愛與對電影的敬畏，從2005年起，戴瑋為創(chuàng)作影片前后奔赴西藏30多次，更是三次遭遇車禍與死神擦肩而過，終于完成了自己的銀幕處女作《岡拉梅朵》。“一直到我拍完第一部作品《岡拉梅朵》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更想做電影創(chuàng)作，可能那個是我更喜歡的方式和未來自己的方向。”

《岡拉梅朵》入圍上影節(jié)亞洲新人獎給了戴瑋莫大的鼓勵，“當(dāng)時我還是一個新人，那個獎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從此之后，堅定了我對電影之路的決心。”

時隔13年，《柳浪聞鶯》入圍第24屆上影節(jié)金爵獎。用戴瑋的話說，“上影節(jié)見證了我導(dǎo)演之路的成長”。

不同于《岡拉梅朵》和《二次初戀》，打磨5年的《柳浪聞鶯》，從題材到劇本，從演員到剪輯，都由戴瑋自己主導(dǎo)。如果說《岡拉梅朵》是電影之路的第一步，《柳浪聞鶯》之于戴瑋的意義則在于她終于清楚自己要往哪走。“以往拍的片子，有時受限于題材，有時受限于資本，這么盡興地拍，這是頭一次。這次入圍是對我十幾年創(chuàng)作生涯的肯定，入圍讓我知道我的奮斗方向是準確的，沒有偏離。因為我雖然20年一直在做電視、電影，但是這部作品才是我內(nèi)心最想表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