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娟 皮婉婷 余偉 陳淑蘭 張丹

圖：宋杰  360安全大腦

指導老師：劉琳

有訓路星火營 出品

英國劇作家本?瓊森曾說：“語言最能暴露一個人，只要你說話，我就能了解你。” 而在釣魚網站，語言反而成為了騙術的包裝和掩飾。以話術作“餌”，引得眾多“愿釣者”進入連環陷阱。

宋杰就曾掉進過這樣的陷阱里。

凍結

“我退伍回來家才兩個月，就遇到這個騙子了。真倒霉。” 

今年22歲的宋杰，結束了為期兩年的大學兵生涯，在家休息的時間里，他最喜歡上網沖浪。有天，他像往常一樣，打開虎牙直播，開始觀看坦克世界的游戲視頻。這時一條彈幕飄過，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沒有人出坦克世界的賬號？”

這立刻引起了宋杰的興趣，他想起來自己有個很久沒用的游戲號，雖然充過一些錢，不過閑著就是浪費，一直想找個機會出掉回點血。可惜國內這款游戲的受眾比較小，他幾乎沒有看到這方面的交易需求。

現在這個“有緣人”出現了。

他迫不及待地點開發送這條彈幕的ID，私信說：“我有一個不用的坦克世界游戲號，你要買嗎？”

“可以，你加我QQ吧。”

宋杰按照對方發過來的賬號搜索，找到的賬戶名是一堆亂碼，頭像也是系統默認的圖片。“這人的賬號怎么這么老土？”宋杰在心里吐槽，還是點擊了“申請加為好友”。

加上QQ、談妥價格以后，對方發來一個網站名字——貝健淘。

宋杰有些奇怪：“怎么不在閑魚上交易？”

“放心吧，這個網站絕對沒問題的，你在里面注冊個賣家賬號，把游戲賬號在上面掛一下，我拍下付錢就行。”對方再三保證自己的可靠性。

宋杰還是有些疑惑，但想想自己只是賣號、又不付錢，也沒什么損失，就照做了。

按照買家的要求，宋杰在百度上搜索，彈出來的第一個詞條就是“貝健淘-可靠便捷的首頁手游游戲”，他點擊進去，頁面就跳轉到一個叫“游戲交易”的網絡游戲交易平臺。在該網頁上，“游戲交易”四個字的下方寫著“百度旗下品牌”，右邊還有一句口號：用心創造快樂！

看到熟悉的“百度”，宋杰稍微寬了寬心。他想，反正自己只是來賣賬號的、又不需要付錢，要是交易中有什么問題，大不了不給對方賬號密碼就行，能出什么事呢？這樣想著，宋杰打消了疑慮，甚至沒有注意到為什么“用心創造快樂！”的口號與搜索框有一部分重疊，開始在網站上注冊賬號。

圖1：貝健淘百度搜索界面（目前該頁面鏈接已失效）

宋杰草草注冊了一個賣家賬號，根據流程掛售了自己的游戲賬號。等了一兩分鐘后，那個人在QQ上告訴宋杰已經付好錢了，宋杰刷新一下交易頁面，交易賬號果真顯示到賬了300塊錢。

這是宋杰第一次進行游戲賬號的交易。“在平臺交易的游戲賬號是不是還需要類似激活碼的東西，對方輸入才能登錄？”宋杰心想，便點擊了網頁右邊的在線客服標志，向人工客服詢問。“您好！我剛出售了一個坦克世界的游戲賬號，我要怎么把激活碼發給我的買家呢？”

“您提現到賬，系統才能發貨的。”

“好，那我提交提現申請，麻煩你這邊盡快幫我通過。”

然而提交申請后，客服卻告訴宋杰，由于他提供的“銀行賬號或名字有誤”，提現失敗的資金已經被凍結在他的平臺賬戶里，需要他在個人中心修改資料核對銀行卡號，修改后才能聯系客服進行解凍。

解凍

待宋杰檢查完個人資料后，客服又給他發了一張有關解凍業務的“公告截圖”：申請辦理解凍業務只需充值和凍結的金額相同的解凍資金帶零頭，系統方可自動識別充值并自動解凍賬戶資金，解凍后系統將在10分鐘內將您的解凍金額和凍結資金一并返還到您的平臺賬戶上。

圖2：貝健淘網站客服發給宋杰的解凍公告截圖

在宋杰心里，這300塊錢已經是自己的了，只是提現的問題。當然不能讓它白白被凍結，于是他向客服確認辦理解凍任務。

“您凍結的資金為300元，你現在需要充值500元零頭資金進行辦理解凍任務申請，充值驗證完成將在3分鐘之內把凍結資金和充值資金800元一并返回到你的銀行賬號上。”

“我被凍300，哪來的500要充值？”

“抱歉。請問您現在需要辦理解凍業務嗎？”

宋杰之前沒有接觸過這種第三方交易，想當然地認為這是平臺的特殊規定，便回復道：“要。”

隨后，客服給宋杰發了一個為6214656005158728的賬戶名，要求其轉賬給一個歸屬為重慶農商銀行的、名叫“劉巧”的戶主，稱是平臺解凍中心卡號，需要他通過手機銀行APP轉賬。宋杰此時只想解凍那份屬于自己的錢，也沒疑惑為什么平臺解凍需要轉賬給一位個體戶戶主。他按照要求給這個賬戶轉賬500元，并將轉賬截圖發給了客服。還沒松口氣，下一秒客服噼里啪啦的一段文字又讓宋杰提起心來。

客服告訴宋杰，因為他自己的失誤和不察，匯過去的五百“解凍款”沒有加“零頭”，不符合《解凍業務》公告的說明操作，平臺的零頭凍結資金系統識別不出來，所以連帶這筆錢一共八百塊都被凍結了，如果想再次解凍，他需要充值3200.10元零頭才能進行辦理解凍業務……

客服回復的一連串文字仿佛一座座大山壓來，他看著客服的回復——“是您自己出的錯誤！”，心里既焦急又慌張。恍惚間宋杰真以為是自己沒有仔細看公告的原因，才導致這次解凍失敗。

想到解凍還有時間限制，他來不及思考，慌張地按照客服提供的解決方案操作。“這次帶上零頭，總該沒問題了吧。”這樣想著，宋杰向“劉巧”的賬戶再次轉了3200.10元。

3分鐘后，客服告訴宋杰解凍成功。看到這個消息，宋杰長舒一口氣。可當宋杰再次要求辦理提現業務時，客服又以“身份證審核未完成”為由告知資金凍結。等宋杰上傳完身份證正面照后，客服要求其充值16000.10元解凍原來的4000元。客服提示，這次解凍需要向歸屬為中國工商銀行的戶主李良鶴的賬戶6222033100045779629充值16000.10元，與被凍解的4000元湊足20000.10元才能辦理解凍業務。

激活

   “怎么又被凍了？”宋杰有些著急，心頭涌上一陣隱隱的不安。凍結、提現、解凍、零頭、充值等等字眼在眼前不斷閃現，繞得他頭昏心跳，顧不上去懷疑為什么兩次匯款的銀行和戶主都不一樣。“怎么這個平臺的要求這么多？唉算了，等會就能把轉過去的錢都提出來了。”宋杰竭力忽視內心的焦躁，下意識地安慰自己。他仔細看了遍和客服的交談記錄，還是向這個所屬為工商銀行的銀行賬戶轉賬16000.10元。這一次，他不再像第一次轉賬那樣自如，揮之不去的憂慮與不安籠罩在心間。

果不其然，接收到轉賬截圖后，客服以新用戶未激活平臺自動轉賬功能為由，第四次提醒宋杰平臺資金被凍結，要求他附帶零頭充值40000.1元來解凍資金。客服給出了戶主為劉巧的、新的中國建設銀行賬戶，引導宋杰向該賬戶轉賬20000.10元激活現在的平臺賬號狀態；待轉賬成功提供截圖后，客服再為宋杰重新申請另外一個激活卡號，到時宋杰將剩下的20000元解凍資金充進該激活卡號里，就能完全激活現在的平臺賬號了。

這個數字像火星兒一樣點燃了宋杰的情緒。“我上哪弄這4萬塊啊！難道你借給我？！”他氣血上涌，幾乎是崩潰著打下這些字。然而客服只是催促他盡快在當天下午18點前辦理激活業務，并建議宋杰自己想辦法籌錢或者再充值10000.10元辦理延遲激活業務，第二天“再充值剩下的30000.10元即可辦理完成激活業務”。當時已經是下午17點44分了，留給宋杰的思考、選擇和籌錢的時間只有16分鐘。

宋杰實在沒有這些錢，僅有的這兩萬塊錢還是他從退伍費里拿出來、留作第二年開學前的花銷。看著聊天界面彈出的客服下班提示，宋杰焦急又無措。他敲出了一直懸在自己心口的疑惑：“你們是不是騙人的？”

客服或許早就猜到了他會問類似的問題，在宋杰提問之后立刻連發三條信息回復——一邊催宋杰盡快充值辦理解凍業務，一邊發來一些文字截圖回應他的質問，表示平臺已經通過了北京“互聯網”、“中國人民高級法院”以及“監督局”的審核，力證自己的“真實可靠”。

圖3：貝健淘網站客服向宋杰“自證清白”

這些看起來很“眼熟”的單位名稱緩解了宋杰的疑慮，以至于客服顛三倒四的話一時竟糊弄住了心力交瘁的宋杰，甚至客服在提出他可以向朋友或親人借錢暫時“接濟”一下時，他也沒有質疑，而是向客服詢問能不能再晚點交“激活費”。一番周旋之下，宋杰終于趕在客服下班前，與其達成了第二天再交易的約定……

醒悟

看著聊天界面彈出的“下班提示”，宋杰癱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上哪去湊這四萬塊錢，只能慢慢讓自己冷靜下來想對策。沒了客服時不時的催促與引誘，宋杰一遍遍翻看著聊天記錄、轉賬截圖，發熱的頭腦逐漸回歸理智，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詐騙了。19700不是小數目，宋杰選擇跟家里人坦白。震驚過后，考慮到天色已晚，媽媽讓宋杰趕緊保留證據、準備好材料，以便第二天趕早報警。

當晚宋杰輾轉反側，他有預感這錢怕是很難追回了。這種預感第二天在警局得到了印證——立案民警告訴宋杰，網絡虛擬詐騙追蹤難，找回的可能性極低。

媽媽看著宋杰懊惱自責的樣子，心里也是既氣憤又心疼，忙安慰宋杰勸他想開點：“這次被騙了就長個記性，馬虎心理可要不得。別跟自己慪氣了，好好讀書，以后慢慢把這錢轉回來。”但被騙的怒火始終難以平息，個中煎熬自不必說，宋杰努力想想自己還能做些什么。

被騙的第二天，他在百度知道上搜索時，看到有人提問“貝健淘有人知道么？是正規網站嗎？”，他尋思這個騙子還在用相同的套路騙人，立刻回復告誡這個網友：這是釣魚網站！千萬不要進那個網站，血的教訓！

第三天，他想再次進入這個網站看看還能不能聯系上客服時，卻發現網站已經進不去了。而之前留存證據時截取到的網站“貝健淘”的域名，也被證實不在我國官方工業化和信息化部政務服務平臺ICP/IP地址/域名信息備案管理系統中。

那個下午帶來的負面情緒，困擾了宋杰兩月有余。后來，宋杰仔細地、反復地琢磨這次被騙經歷——或許從一開始看到那條彈幕，他就已經進入了騙子的圈套：在關注的游戲主播視頻中看到的“求號”彈幕，讓自己產生了對方是真實游戲玩家的錯覺；點擊進入的交易網站首頁，使用的分明是騰訊游戲之前的舊LOGO（騰訊游戲在2019年11月就宣布換了新LOGO），網站下方的各種網站與備案標識也都“名不符實”；聊天記錄中，一些消息的字體和大小不一樣，像是文字截圖和打字的區別；最開始“到賬”的300元就是個障眼法，后臺修改數字就能操作；所謂的“零頭凍結資金系統識別”，也根本沒有固定的標準……

圖4：貝健淘網站首頁下方的圖標與名稱不符

這期間，所有的疑惑和異常，在客服含糊其辭地解釋過后，全都被不了解游戲交易流程的宋杰當作是平臺特色而自我安慰過去了。脫離了當時頭腦發熱的情境，宋杰回看自己被騙的過程，憤怒與懊悔的情緒像藤蔓一樣緊緊依附上來，纏得他透不過氣來。

宋杰的經歷并不特殊。根據360安全大腦發布的《新冠肺炎期間網絡詐騙趨勢研究報告》（以下簡稱《報告》）顯示，獵網平臺在疫情期間共計收到用戶有效舉報3243例，而這其中，游戲詐騙類以550例的舉報量高居榜首，占總舉報量的17%。在14種詐騙類型中，游戲詐騙也以6000的金額居于人均損失金額的第六位。此外，從受害者的年齡段分布來看，00后和90后成為遭遇游戲詐騙的主要人群。

圖5：游戲詐騙舉報量及人均損失金額統計圖（圖源360安全大腦《報告》）

而在知乎上面搜索“網絡游戲詐騙”的關鍵詞，可以找到不少網友被騙之后發布的“避雷帖”——釣魚網站的套路都是一樣的，只不過在不同網友的敘述中，交易平臺不是“貝健淘”，而是例如“當浙購”、“貿翺拍”、“旭理購”、“付淳淘”、“購茨慧”、“豐龍淘”、“啟芫拍”等隨意又混亂的名稱。

這些看似隨意的名稱背后，隱藏著騙子們相似的套路陷阱。網游詐騙犯們通過在各種平臺上發布游戲交易信息，等著不知情的游戲玩家上鉤，再通過互加微信、QQ等聯系方式降低對方的戒備，之后通過語言把握“主動權”，引導玩家在他們提供的釣魚網站上交易游戲相關物品，詐騙錢財。

無論網站如何喬裝，話術如何包裝，這些釣魚網站最終引來的正是存著貪小便宜的心態以及僥幸心理的人。以人性作餌，誰都有可能上癮。

（根據采訪對象要求，文中宋杰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