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止一個場合，林奕華會拿好友張艾嘉的“厚唇”開玩笑，說她是“舒淇之前的舒淇”。

        1953年出生的張艾嘉也不得不感概自己有些“生不逢時”——在其年輕時，華人世界似乎很難接納她這種類型的“美人”。

        然而歲月雖已荏苒，但張艾嘉的臉上倒是留下了一種成熟的美。“我當然會做一些保養，但肯定不是為了永葆青春，而是為了讓自己身體好，你到某個年紀的時候，你的體力在下降的時候，你的免疫力在退化的時候，你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這樣才能繼續去做你喜歡的工作。”3月11日，張艾嘉在上海表示。

        當日，張艾嘉在下午出席了第39屆香港國際電影節倒計時發布會，她在會上被授予本屆電影節的“焦點影人”，其暌違大銀幕8年的《念念》還將成為電影節的開幕影片。當晚，她又與林奕華共同主持了名為“看電影，女人和時代的微妙博弈”的論壇，解讀著香港“明星文化”自1970年代以來的演變。

        而在此期間，張艾嘉還與包括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在內的幾家媒體簡短交流，關于《念念》、關于青春、關于人生……

關于兒子Oscar

        澎湃新聞：總有人說你這幾年算是淡出演藝圈，是這樣嗎？

        張艾嘉：我其實沒有所謂的“淡出演藝圈”。我的孩子（指其子王令塵，英文名Oscar）前年大學才畢業，在此之前，我想我還是要以母親的身份為重。但其實這幾年我一直沒有離開，比如我給林奕華寫過幾個劇本，《念念》也是這幾年寫的。現在，孩子大了，我想趁著自己沒有太老之前，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澎湃新聞：那現在Oscar還需要你去操心嗎？

        張艾嘉：我一直以為（孩子）畢業之后我就可以不用那么操心了，可是后來你發覺，做母親是一輩子的工作，所以不可能不操心，可能你會發現，你操心也只是白操心，他可能根本不會理你的。因為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生存方式，自己的思維，那我覺得我的確需要去尊重他，我只是關心他。操心是要在心里的，不要多說什么，反而多說的話，會讓他覺得碎碎念，讓他覺得煩，所以我需要自己調整做母親的心態。

        我原以為自己很容易和孩子成為朋友，可是我的孩子還是首先把我當做媽媽，有的時候也會是一個嘮嘮叨叨的母親。

        所以我現在在學習，因為現在孩子在社會上、找工作的環境上，很多東西都不太一樣，所以我沒有辦法完全用自己的一個理解去管他，我只能說是給他一個建議，一個經驗之談，或者等待他們主動來找我談一件什么事情。

        找工作，找女朋友，這些事情，我反而不太擔心，因為我覺得他畢業了，已經成人了，他非常獨立，他自己有自己的生活，我覺得他非常努力，非常好。

        澎湃新聞：Oscar有進演藝圈的計劃嗎？

        張艾嘉：他應該沒有吧。如果真的有這個想法，沒有什么道理不支持他，他都這么大了，有選擇自己做任何事情的權利。

關于電影《念念》

        澎湃新聞：為什么想要拍《念念》？

        張艾嘉：因為《念念》這部戲，跟我以往的戲不太一樣，我常說，《念念》這部戲，正好是我這個年紀最能感悟到的故事。兩三年前，我拍紀念金馬獎40年的短片（編者按，應為2011年），我們每個人都要拍個五分鐘六分鐘的短片，我在那個時候就開始轉變了，我已經開始把自己轉變到“關懷”題材。

        我想，我還是關懷到人，只是我們的關懷不能只是講他生活的東西，而是要講到他心靈的問題，甚至要講到上一代和下一代，他們彼此之間的關系，彼此之間的影響，我覺得這是我們現在這個社會常常會忘記的一件事情，大家不太去討論的一件事情。因為現在大家都太忙碌，各顧各的生活，從來沒有安靜下來去想，比如一個年輕人現在已經長大成人，他要開始為下一代付出，開始新的一段生活的時候，是誰教他怎么去當父母，有沒有人教過他？沒有什么人。所以他怎么當父母的方式，很可能就是以前他父母是怎么教他的，那有些地方是好有些地方是不好的，他怎么去整理這些東西，當他開始這些思考的時候，他會想到他的家人是從什么時候影響到他的。

        我覺得這些關系都是存在的，只是我們沒有去思考。

        很多大家平時忽略的東西，很多大家平時有疑問的東西，我把它們放進了電影《念念》里面，用了三個主角，來講出上一代與下一代彼此的關系。

        這個故事最初的時候，來自一個在臺灣生活的日本男孩。他寫了一個幾乎像是三段式的故事，然后每一段都有一個很強的“念”字在里面，不管是一“念”之差、一個“念”頭、一種思“念”，所以我看完之后，我心頭馬上出現了“念念”兩個字，我真的覺得這個故事真是充滿了“念”，后來我自己想，我們人生當中，有太多事情，是從一念開始的，那我才開始對這個故事有很大的想象力，因為這個故事里，男孩子對自己家人的思念是非常的強烈，那是我很少在男孩子的故事里看到的，他蠻赤裸裸地流露出來的，我非常珍惜這些東西，所以我就把這些保留下來，然后重新把它們變成一個非常完整的故事，而不是三段式的。那在整個鋪陳當中，是非常需要花時間的，比如他寫的是日本和臺灣，可是我不想拍日本，所以我就一直在尋找，后來我非常幸運，找到了臺灣綠島，是一個小島和臺北，它們之間有距離，卻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所以很多東西，都是需要花時間去找到很吻合的東西。因為這部戲的拍攝對我來說也是很特別的，因為這里面許多東西不是我設計出來的，而是我等待出來的。 

        澎湃新聞：這是一部青春愛情片嗎？

        張艾嘉：其實這部戲跟青春一點關系都沒有，（可是宣傳都在說《念念》是部青春愛情電影），我比較煩惱這一點，大家覺得年輕人只看青春愛情片，可能在中國大陸，大家用這個標簽來吸引觀眾。我也是很好奇，其實我一直跟他們講，我是很誠懇的，我還跟大家講，這就是一部文藝片。你進來，我相信你不會失望出去的，我不是拍一個爛片給你看的，我不是把你騙進來，我說把你騙進來，反而出去會生氣。我今天沒有用這樣的方式，你還會說，里面有青春，也有愛情，都有，可這不是主題。

關于《念念》中的演員

        澎湃新聞：李心潔又來參加你導演的電影拍攝了，與她在11年前你導演的電影《20 30 40》里的表演相比，她的演技有何變化？

        張艾嘉：心潔，我很多時候覺得她和許多女演員不一樣，她屬于有時候游離在邊緣，可是突然會發出光彩，但有時候又會一不小心就過了，要靠別人把她拉回來。這次她在這部電影里，就完全進入了另外一種情緒，情緒是非常扎實的那種，這對我來說非常喜歡，因為她開始對劇本有自己的解讀，（和《20、30、40》時比）她有了對人物更深入的解讀。

        澎湃新聞：梁洛施也有許多年沒有參加電影拍攝了，她的表現如何？

        張艾嘉：我覺得她是一個“半新”的人，因為她演戲演得并不多，而且很快就離開了，而這次回來，她要演一個跟自己完全不一樣的角色，作為一個導演，我一定要讓她覺得，自己很舒適很安全，所謂的安全，就是她不會覺得自己很彷徨很無助。

        其實她還在加拿大的時候，我就叫她開始畫畫，因為她在戲里的角色是個畫家，我不一定要她畫畫有多好，但她一定要在畫布前，拿起畫筆的時候，要有感覺，出來的架勢一定要讓人感覺，你是非常熟悉這件事情的。所以我要她熟悉這個角色應該熟悉的所有事情。

        我還很早就請她到臺灣來住，希望她適應。我知道她到臺灣，一定會有很多狗仔隊跟著她，那我們一直想要去保護她，可是后來我們發覺，她其實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事情。她可以很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覺得這一點上就很不錯。這樣反而不會有那種不必要的情緒。

關于如何當導演

        澎湃新聞：你當導演時，會在片場發火嗎？

        張艾嘉：我很少在現場發火，因為我覺得這真的沒有必要。其實導演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在解決問題，所以每天都要面對很多很多問題的時候，你就是需要讓自己靜下心來。

        對演員來講，我覺得他們每一個人都非常專業，非常專心，他們對我也非常信任。我給他們空間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對我的信任，所以我就放手讓他們表演，只要他們有精彩的部分，我就會盡量保留，如果我發現有些不夠好的地方，我當然也會去跟他們商量，跟他們討論，為什么會這樣。只是我們也并沒有碰到太多不好的狀態，只是我會稍微提醒一下。

        澎湃新聞：下一部你會拍什么類型的電影？

        張艾嘉：我不太會拍武俠片、動作片，我一定會拍自己會拍的，我會拍的就是講人的感情。我想我的戲應該離不開一個主題就是“愛”這個字，其實“愛”有太多的層面，太多的故事可以講，是拍不完的。你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故事、不同的切入點去談這個題材。所以我未必每次都一定要用同性，或者不一定每次都要用男女之間或者每次都要用上一代下一代，可以用不同的題材來談關于愛，怎么樣去處理愛。我覺得有人的地方，逃不掉這個字。

關于重新演繹歌曲《愛的代價》

        澎湃新聞：《愛的代價》是怎么成為《念念》宣傳曲的？

        張艾嘉：一開始我是不愿意把這首老歌為新片做宣傳的。很奇怪，這首歌現在在卡拉OK里還點播量很高，許多年輕人可能知道這首歌，但不知道我是誰。宣傳方面希望能通過這首歌，讓年輕人了解我。我后來同意讓這首歌做宣傳曲，但不能是主題曲。然后我要求我要重新唱，因為已不再是當年首唱《愛的代價》的張艾嘉。

        澎湃新聞：和1992年那個版本相比，你這次是說說唱唱的。

        張艾嘉：其實我這次去唱，是非常非常自由地去唱，因為對很多人來說，《愛的代價》這首歌大家多少都會投射一些自己的感情在里面。它可以唱，也可以說。對我來講就是去試試看，因為對我來講，很多時候唱歌就是從說話當中變成歌曲，我就嘗試這一次說著說著就馬上轉為唱，反正那次在錄音棚，沒有人告訴我哪些地方該唱，哪些地方該說，我都是隨性地發揮。

        后來我還在MV里放了一些我們在拍攝時的片段，讓大家重新認識我。

關于年初參加賈樟柯新電影《山河故人》拍攝

        澎湃新聞：你怎么會突然答應去拍賈樟柯導演的新片《山河故人》？

        張艾嘉：參加賈樟柯導演的電影《山河故人》，其實來得非常突然，之前我和他見面，他馬上就把劇本給我看，我還蠻喜歡那個角色的。

        澎湃新聞：能透露一下你扮演的角色嗎？

        張艾嘉：我不知道導演讓不讓我透露我出演的角色，讓導演自己講好了。

        澎湃新聞：大概拍了多久？

        張艾嘉：我當時就跟賈樟柯說，《念念》現在在宣傳期，我可能沒有那么多時間給你，他說沒有問題。我的戲份剛剛結束。

        其實我從《小武》開始認識的賈樟柯，當時那部電影就讓我驚為天人。加上我們是山西人，老鄉，我還蠻驕傲老家有這么一個有才華的導演。跟他合作下來，我發現他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導演，之前，我沒有想到他是這樣的導演，他非常的細膩，對于怎么拍，會想很久。可以說，我和他的合作非常開心。有好幾次，我們戲都拍好了，他對著監視器看回放，突然會自己喊“CUT”，我們全場就笑著對他說，“導演，這是回放”，他太入戲了。

關于“永葆青春”

        澎湃新聞：有許多人說你是“不老女神”，有什么“永葆青春”的法子？

        張艾嘉：不可能永葆青春，我唱過一首歌，開頭就是“青春，它徑自走了。也不管我多舍不得”（歌名為《短歌》，收錄在《20 30 40愛的精彩》合輯中），哈哈。能夠保持一顆青春的心靈就算不錯了。我當然會做一些保養，但肯定不是為了永葆青春，而是為了讓自己身體好，你到某個年紀的時候，你的體力在下降的時候，你的免疫力在退化的時候，你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這樣才能繼續去做你喜歡的工作。也好的是，年輕的時候，該玩的該做的，都做過了，所以我現在會好好休息，吃東西比較清淡咯。像現在我就會去打坐咯，靜坐咯，等等，這些（保養的）事情都是我身邊人每天都在談論的話題。

        我入行四十多年了，等于我人生一大半時間給了電影，這個當中，我一定是學習了太多的東西，當然還有我在做公益活動時也學到了許多東西，所以人生在我現在的狀態當中，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和我自己和平地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