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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遠:土改擋不住
春節回家過年,發現村里的房子都很大。二層的小樓比比皆是,三層的也不在少數,加上偏屋、門樓,每家每戶大概都有四五百平米的樣子。城里人看了,估計很羨慕——你看,村里空氣好,水電也是通的,這不就是鄉間別墅嗎?
筆者問起為何每家都這么大的房子,原來是傳聞要拆遷。老家要修鐵路,據說還要修港口,當然要征地、拆遷。于是家家戶戶趕著蓋房,等著大賺一筆。一平米農房,簡單一點成本也就300多,補償怎么著要上千的,一平米就賺600多塊。500平米的房子就賺30萬,何樂不為?至于蓋了拆,浪費建材,污染環境,就不在一家一戶的計算中了。
后來政策有變,港口不修了,拆遷只涉及鐵路沿線,村里就不拆了。因為蓋得匆忙,也沒什么設計,建筑質量也不好,農村水電等設施又差,這樣的房子盡管大,住著并不舒服。村里的青壯年大都出去了,沒出去的想著出去,也沒心思把房子再弄好。有的人家院子里蓋滿了房子,不見陽光,真的是大呼上當。
這幾年,我參與土地制度改革的觀察和研究,知道老家這樣的現象并不是特例,甚至可以說很普遍。農民外出打工,但在城里難落腳,掙了錢拿回家蓋個大房子,想著“落葉歸根”。可是進城幾年后,很多人會發現農村已經回不去了。農村收入低那么多,各種設施都很差,生活不方便,“還是城里好過”。到了子女入學的時候,發現好學校都在城里,為了孩子,就更不能回去了。結果,村里空著很多、很大的房子,成為人們“鄉愁”的記憶。
面對村里那么多空蕩蕩的房子,實在不知道除了將就著住,這些房子還有什么價值。放開購買的話,城里人會來買嗎?有投資機會的畢竟只是極少數,絕大部分地方只能是一廂情愿。在城里買過房子的人都知道,位置是最重要的,遠郊農村的房子,不值錢的。買來除非經營點生意,也就是放著。類似于“農家樂”這樣的生意,也掙不了多少錢,以后還會越來越不掙錢。就像1980年代的鄉鎮企業,一開始在重重約束下野蠻生長,但是約束一旦放開,人們就進城打工了,鄉鎮企業迅速轉型和衰敗。畢竟,城市才是現代經濟的載體。
土改的意義,就是減少這些浪費。把土地的財產關系理順,讓人們在農村少蓋一點房子,把有限的財產和工資收入帶到城里,安居樂業,習得一技之長,逐步增加收入。這對務工的城市也是好事情,你看農民人也來了,收入也帶來了,生產、消費都會增加,這不就是經濟增長嗎?“經濟增長”這個人們津津樂道的熱門專業詞匯,其實很簡單,并沒有那么神秘。
城市并不需要為這些人“特意”做什么,只要不“特意”限制他們就可以了。比如說養老,這些人本來不在城市養老體系里的。想進來,就花點錢吧。為了便利他們籌資,不妨允許農村的房子、土地能夠變現。最怕的,是用身份限制他們。再比如教育,留守兒童多可憐,最好帶在父母身邊,交錢就讓人家上學吧。學校空間、師資不夠,正好可以建學校、培養師資,這不就是經濟增長、社會文化進步嗎?市場里明擺著有大量需求的東西,滿足就是了,這樣的投資是不會錯的。更何況這是孩子念書,又不是賣毒品,干嘛要管住?
過年的時光很舒適。農村老家的天氣不錯,坐在院子里,享受安靜的陽光。時間,似乎是靜止的。奇怪的是,在這極“慢”的空氣中,很多事情可以看得更清楚。
土改喊了這么多年,各地試點很多,但都是在層層的約束下尋找狹小的空間。盡管如此,農民照樣進城,城市化照樣發展。“人往高處走”的力量,是擋不住的。層層的約束,就是讓城市化里增加了一些麻辣調料,比如“土地城市化快于人口城市化”,比如“空心村”,比如“鬼城”。在歷史的大趨勢中,這些都不過是小小的波折。這小小的波折在億萬百姓家里,會放大成一把把的辛酸淚,比如孩子難入學,比如70歲的老人獨自守著家里的土地。
時間在極慢中極快地流淌。現在好多人已經進城了,城市化率已經達到54%,每年增加1.5個百分點,4年后就差不多60%了,快速城市化的階段基本結束了。農村該蓋的房子也都蓋了,人也慢慢變老了、變少了。
想到這里,忽然豁然開朗了。改革,是理念和現實的一場角力。改革者們大聲疾呼,無非是看到了未來的趨勢,想順勢而為,減少耗散的成本。但現實阻力是強大的。好在“形勢比人強”。該發生的,還是要發生的。問題顯現之后,人們會更加清楚理解這一進程,改革的阻力,也就變小了。股市上有一句話,“以時間換空間”,翻譯到這里,就是“以拖延的時間,換改革的空間”。其間耗散了很多的成本,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農村是美好的,尤其是對于我這樣匆匆的過客而言。在清新的空氣里,坐著和煦的陽光,體會時間的靜止,分享貓的安詳。不過,人們還是會進城。過年期間曾問父親,以后想住哪里?父親說,等真的老了,還是進城吧,買菜、逛公園、看病、串親戚都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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