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王闿運有一妻一妾:妻子倒追他,妾是個才女
王闿運有一妻一妾。
其妻蔡菊生(1834-1890),湘潭人,比他小一歲,二十歲嫁給他。王蔡締姻,是一個女追男的故事。據菊生族外孫的回憶,云,少年闿運參加某氏的追悼會,適逢菊生也去了,偷眼瞧他,“以為豐裁獨秀”,蔡父“微見其意”,回家讓奶奶問孫女,謂“王生尚有文才,惜太窮耳”。菊生先是“嘿然”,繼曰:“窮亦不害事”。奶奶追問,那你愿意嫁他咯?菊生但笑不語。不久,“遂嫁湘綺”。又云,蔡家“頗諱其事”,因為女追男不合禮法。
闿運的忘年交譚延闿,則謂“恐事不確”,因為“湘綺(闿運號)不諱此也”。延闿還說了少年闿運另一件情事。也是在某次追悼會上——傳統中國,懷春的少男少女,見面機會確實不多,紅白喜事是重要場合——“有女子見之,愛其才雋,父母窺其意,為遣媒氏,議已定,會有他故,事不得諧,女子遂悒悒死”,而這位少女就是《湘綺樓文集》中《采芬女子墓志銘》的女主角,姓左。同鄉晚輩據此八卦,謂闿運雖說“實未一見其色”,但是墓銘卻說“初七下九,焉忘共戲之時,玉檻瑤軒,盡是同憑之地”,是“則不能謂之未見其色”也(《甲寅》雜志第一卷第三十四號曹孟其《說林》)。按,其言若屬實,則闿運與左小姐真是壞了禮法,比起蔡夫人的“擇人于微,無犯于禮”,可是嚴重多了。
其妾莫六雲(1846-1877),廣西宣化(今南寧)橫塘人,小名阿柚,出身富農,八歲,被太平天國的女軍擄去,“為賊婦所養”,其父尋蹤到營中,請贖歸,而“賊婦愛而不許”。兩年后,“賊婦以讒被殺”,六雲成了“孤兒”,被太平軍賣到戲班,學習昆曲。七年后,六雲出師,至廣州賣唱,在一場堂會上,邂逅闿運,其時,他是廣東巡撫郭嵩燾的客人。歌罷,與貴賓聊天,六雲言“頃過舊寓,凄然傷心”,滿座都嘲笑她小資,獨有闿運“心賞”,當筵賦詩一首,云:
舊館荒苔跡漸深,向曾游處便沉吟,聰明最肯思閑事,愁損玲瓏一寸心。(《湘綺樓詩集》卷十七《聰明》)
按,此詩自注:“本事在《獨行謠》”;《獨行謠》是闿運的名篇,借口向朋友報告二十年行蹤,實則縱論軍國大事,暢敘個人情懷。其詩共三十章,第十八章自注云:
余在南海聽歌,有南寧女子,言頃過舊寓,凄然傷心,眾人癡笑之,余獨心賞,贈以詩,買之同歸,今生二女,遂為妾。其時廣督毛(鴻賓)、蘇撫李(鴻章)、鄂撫吳(昌壽)、湖督官(文)及巡撫惲(世臨),倶騰書相告,以為談柄。余告曾文正(國藩),以為名動七省督撫也。曾先以取妾為丁果成(取忠)所譏,一見即問曰,君不畏丁果成邪?余曰:先告之矣。曾大笑曰:奏明在案也。然丁好窺觀人家姬,余妾出拜后,欲強丁再入,丁固不肯,則貌可知矣。余寡兄弟,獨與妻居,不能不在城巿。既買此妾,遂移居山中。
這段注文,有不少八卦。所謂“名動七省督撫”,是說兩江(江蘇安徽江西三省)湖廣(湖南湖北二省)兩廣(廣東廣西二省)的總督巡撫中,有許多老朋友,一旦闿運娶妾,則高官朋友哄傳,成了談資。丁取忠(1810-1877),長沙人,近代數學家,主編《白芙堂算學叢書》。他是闿運岳父的朋友,也是王蔡締姻的媒人,以此,曾國藩聽說闿運娶妾,才要問他怕不怕老丁找麻煩,當然,三年前國藩在安慶娶陳氏女子為妾,取忠必也移書誚讓,讓他難堪了。闿運謂“先告之”,國藩評曰“奏明在案”,這番往復固然有趣,更妙的是,闿運用段子揭露了道貌岸然的數學家,雖然一貫譴責娶妾娶色,卻又忍不住“好窺觀人家姬”。
而“既買此妾,遂移居山中”,則透露了另外的信息。當年結婚,蔡家比王家有錢,其子為闿運撰《年譜》,謂“時府君貧寒而外家豐厚”,現在娶妾,則六雲的奩資似已更勝一籌。闿運小老鄉朱德裳云:
王湘綺游廣東,有女名優蓄數萬金,擇所事。時廣東有在籍兩達官均欲得之,優謝焉,自愿嫁湘綺為妾,即綠雲也。湘綺攜妾入石門,居十二年,畢治九經,乃得成學,此數萬金力也。綠雲貌僅中人,而工昆曲。湘綺在石門時日寫經注三紙,入夜,姬人為歌數曲,以賞其勤。(《三十年聞見錄》)
按,湘語六綠同音,而闿運從來只用六雲稱呼所愛,雖未知六雲何義,若守名從主人的原則,吾人不宜以綠雲稱呼王妾,更不必附會辛棄疾詞“綠雲依舊無蹤跡”,以為這是其字的出典。朱氏筆記謂六雲存款數萬兩銀子,并以此項贊助闿運在衡陽隱居十二年,應是信言。闿運在六雲歿后撰《莫姬哀詞》,云:“自子之來,家道始豐”;辛巳(1881)七夕賦詩自注則謂,“余本無當世之志,生平無百金之蓄,歲費千萬,朝入夕空,及得半山,始有田屋”(按,六雲號半山);又謂“凡貧居當避城市,余以單弱不能鄉居,負債五千金。既得亡妾之力,居石門十二年,前負清了,復余千金。十二年中,自奉精美,無復米鹽之憂。乃得畢治九經也”。皆能佐證闿運吃了軟飯。不過,“畢治九經”,雖是六雲為他助力,督促之功亦應分一半與夫人。光緒十六年(1890),蔡夫人逝世,十月二日,闿運作《五代史贊》畢,想到自定居衡陽石門,“始定日點史漢之課,至今二十二年”,“而孺人不及見矣”,不由“感痛往事,懣損殊甚”(《日記》與《年譜》)。
然而,蔡莫鼓勵丈夫上進,固有共識,二人相處,卻不融洽,甚至打起來。據闿運同治八年二月十三日記,“夢緹(菊生號)以怒撻妾,妾橫不服,欲反斗,余視之,不可呵止,遂不問也,然室中聲震天,食頃止”。又據十年七月十一日記:
研樵(董文渙字)以其嫡妾不相能而問于余。蓋意料余善處耶,亦知余家亦不相能耶?余以正言吿之:當自屈以尊夫人,以慰妾,則得之矣。其相譏也,小則不過問,要無使妾勝嫡,則自立于無過,而妾不敢怨。近世爭以家事為諱,而不謀之朋友,若研樵可謂賢矣。余雖言之,仍當還問夫人,以決是非,故特記之。
按,闿運對家事,恒言“家門之內恩掩義”,也就是不論是非,只搗糨糊,這段話可為一證。然而直斥“以家事為諱,而不謀之朋友”之非,則頗有現代精神。
不過,口頭說要“尊夫人”,闿運心底卻不這么想。光緒十三年(1887)九月二十夜,闿運在夢中與妻妾相見,其時,六雲已逝世十年,菊生尚在人世。見到六雲,闿運特別激動,“意其必留我”,六雲卻“落落不相顧”,以致蔡夫人罵老公“丟書丑”。闿運聞言,“大不然之”,“誓曰:當與半山再為夫婦。更誓曰,且生生世世為夫婦。出門遂飛升,心身怡悅”。夢中言行,完全違背了前訂“自屈以尊夫人,以慰妾”的原則,而且醒來也沒有“問夫人,以決是非”。
六雲并非一般意義的美人,闿運對她,應非僅是沉溺情欲的念念不忘。所以如此難忘,或在于同治九年二月二十六日的一段對話。其時,一夜春雨,庭院中海棠盡謝,夫婦二人共賞落花,若有感觸,良久,六雲說:“春雨愁人,富貴離別者甚;秋雨愁人,貧賤離別者深。”明年,闿運將北上,再次會試。闿運之志向甚大,闿運之心性極高,雖有一幫不富則貴的朋友隨時可以援手,他卻寧愿選擇一條堂堂正正的道路,考進士,點翰林。只是他的科舉工夫實在平常,欲得一第,難度不小。而此時他已三十九歲,明年再不考上,“四十曰強而仕”的理想便將落空。于是,他處于極為尷尬的境地,名滿天下,卻無功名,結交盡老蒼,卻洗不脫稚氣。
因此,聽了六雲的雋語,表面上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個“是”字,內心卻說:“余正居富貴貧賤之間,所謂出入苦愁者矣。”而從這句話體現出來的,六雲妙于形容之才,溫柔蘊藉之性,才教闿運今生來生永生難忘吧。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