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了。最近有個話題挺熱鬧——這個羊年究竟從2月4日立春算起，還是從2月19日大年初一算起？大家討論得不亦樂乎，文章出了一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目前的討論，“生肖年立春起”之說占了上風。說生肖年從立春開始，的確有據可循。咱們翻開2015年黃歷，2月3日所居年份那欄里寫著“甲午馬年”，2月4日就換成了“乙未羊年”。羊年打立春始，黃歷上寫得明明白白。嗯，講究！但有一點必須說清楚，黃歷上的生肖年月，和官方頒布的歷法不同，是另一撥兒人定下的。

        黃歷上的生肖年月算法，采用的是民間一個很有影響力的占卜流派“四柱八字術”的理論?！八闹俗中g”將人出生時間對應的日、月、年、時四項數據稱為“四柱”，每柱換算成一個天干和一個地支，一共八個干支，稱為“八字”。

        因為計算簡便的需要，當今流行的“四柱八字術”并不以傳統農歷計算年月，而改以二十四節氣定年月。一年十二個月，每月以序數為奇的節氣（歷法術語叫“節”）為開始，以序數為偶的節氣（歷法術語叫“氣”、“中氣”）為中點。立春為第一個月（寅月、虎月）的開始，驚蟄為第二個月（丑月、牛月）的開始，依此類推。于是，在這套占卜體系中，立春就成了年的起點。

        “四柱八字術”在中國民間的影響力巨大，正因為這種民間信仰，“四柱八字術”的算法被引入黃歷，影響越來越大，甚至清代的官方文件中也會帶上一筆，立春便成了大家習用的生肖年起點。

        不過，“四柱八字術”的起源并不算很早。這套占卜術的代表文獻，例如《三命通會》、《子平真詮》等，多是明清人編撰。號稱成書較早的文獻也多可疑。比如《淵海子平》，托名宋人徐大升編，據傳源自宋代（一說五代）術士徐子平?！稖Y海子平》影響力很大，以至于很多人將徐子平作為“四柱八字術”的創始人，以至將這套數術稱為“子平術”。但早有學者指出，《淵海子平》中不少內容不會早于宋代，所謂源自徐子平，乃后人偽托。徐子平其人究竟是誰也無定論，甚至未必真實存在過。另外還有一種說法，稱“四柱八字術”是唐人李虛中創制，證據是韓愈為李虛中所撰墓志里記載了他“以人之始生年月日所直日辰支干”來占卜命運，“百不失一二”?？雌饋砗軈柡Φ臉幼樱?/p>

        但其實以墓志所記并不足為證。韓愈只說了李虛中占卜所取數據為“年月日”，沒有“時”，缺了一柱。另外，漢魏六朝以降的民間數術取“年月日”等干支為占的情況很常見，比如十分流行的“式占”便是如此——諸葛亮的奇門遁甲就屬于“式占”。況且，韓愈又不懂算命，墓志里泛泛而談，根本沒說李虛中算命是怎么操作。總之，說“四柱八字術”明清時代已經廣為流行大概沒太大問題，可將起源上推到唐宋就很吃力了。

        可生肖的歷史，比“四柱八字法”要久遠得多。湖北云夢出土的睡虎地秦簡，是戰國末年秦國人書寫的，其中已經出現了與十二地支相配十二禽。除辰位漏寫禽名外，其余十一個分別是子鼠、丑牛、寅虎、卯兔、巳蟲、午鹿、未馬、申環、酉水、戌老羊、亥豕，顯然就是今天十二生肖的早期形態，只不過尚未定型。

        過了兩百多年，東漢王充在《論衡》里記錄了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狗、亥豬這套搭配，禽名配地支與今天十二生肖完全一致。又過了四百年，文獻中出現了明確的“屬相”?！赌淆R書?五行志》記載，民間流傳一首童謠，說“野豬雖嗃嗃，馬子空閭渠。不知龍與虎，飲食江南墟?！庇腥私忉屨f，童謠里的野豬、龍、虎分別影射東昏侯、梁王、蕭潁胄三個名人，因為“東昏侯屬豬”、“梁王屬龍”、“蕭潁胄屬虎”。隋唐時代的墓葬常常出土十二生肖俑，可見當時十二生肖已廣為流行。

        生肖遠早于“四柱八字術”，自然不會依據這一后代占卜理論來安排起點。那么最開始生肖年以哪一天作為起點呢？大家都知道，決定生肖年的是“年干支”，比如“甲午馬年”、“乙未羊年”等等。這個“年干支”是依據“干支紀年”法排列的。六十個干支從“甲子”開始，依次排到“癸亥”，六十年一個周期，循環往復。這種紀年方法源于“太歲紀年”?！疤珰q紀年”又稱“太陰紀年”，是戰國時代的術士根據歲星（即木星）的視運行周期（大約十二年）創制的一套歷算方法，以虛擬神煞“太歲”，就是“命犯太歲”的那個“太歲”的運行來推算年份。

        目前文獻所見太歲運行的理論，至少有“冬至”和“立春”兩種起點?！岸疗瘘c說”見于馬王堆帛書，“立春起點說”見于《淮南子》（后世“四柱八字法”的推算即本出《淮南子》）。戰國末年，各種占卜術士大行其道，衍生出各種數術流派，歷算理論流變甚為復雜，“太歲紀年”也不例外。開始時太歲年以哪一天起算，戰國秦漢時究竟有多少種推算方法，“太歲紀年”怎樣過渡到今日之“干支紀年”，均難以考證。不過，可以弄清楚的是，至少從漢武帝頒布的太初歷開始，干支年就以正月初一為起點了。此后的一千多年，人們還不知道“八字”為何物，根本不會想到“陰陽歷誤差造成命理錯位”這種“奇怪的事情”，自然也不會糾結于立春后正月前這段時間究竟怎么算屬相。所以，生肖年最初應該就是以正月初一為起點。

        那么問題來了——生肖年算法哪家強？咱們應該接受當今的主流思想“四柱八字術”理論，采用“立春起點說”；還是應該奉行原教旨主義，認定大年初一換生肖為亙古不變的真理？

        丑癸的意見是——愛信誰信誰！生肖是一種民俗，咱們別把民俗看成特別嚴肅的事情。打個比方，結婚日期怎么算？是算領證那天，還是婚禮那天？算日子的時候，用農歷還是公歷？啥，婚禮辦了兩場？那算在男方家那場還是女方家那場？還沒考慮更復雜的情況，這已經有六個日子備選了。要是為了搞個紀念日趴體，咱們隨便挑個日子得了，只要不涉及給老婆送珠寶，六個日子都算也沒人反對不是？除非涉及法律問題，那只能依據領證的公歷日期——只辦酒席不領證，就是耍流氓！結婚這種嚴肅的事情，算起來都尺度頗大，生肖這種純粹的民俗，就更可以隨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