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在做同一個春夢。尤其是電影《五十度灰》2月11日柏林電影節首映后，全世界的媒體都在吐槽它。imdb的評分降到3.3，爛番茄新鮮度也只有44%。吐槽的點包括：你一部主打性愛場面的電影好意思在第35分鐘才放出接吻鏡頭？在第46分鐘才堪堪給出3分鐘的初夜鏡頭？在快結束的87分鐘才真正讓觀眾看到鞭子、滴蠟、冰塊？吐槽還包括：睡到半夜起來彈鋼琴是什么鬼啊？為什么兩人的對話無時無刻都在壓低聲音做欲求不滿狀啊？等等。

        無論如何，都不能否認這是一部從小說到電影都屬于“現象級”的作品。據出版社統計，自上市以來，每2秒就會賣出一套《五十度灰》。目前，這套書的全球銷量總計已經達到了1億套，并且在41個國家都能買到——并不包括我們。而電影呢，第二部預告片已經在YouTube上創造了超過一億次的點擊量（一部哦，還是幾分鐘的預告片，不要拿那些好幾十集7億多次的電視劇來比），首周末預售票房已經有4600萬美元，成了北美影史上預售票房最高的R級片。

        這幾天，關于電影的信息和吐槽都已經太多了，不如我們來聊點別的。

【1】

        小說作者E.L.詹姆斯是一位年過四十的中年女性，她在英國一家電視臺工作，丈夫也是同行。除開寫作了這一部全球暢銷書外，她的一切都與她的絕大多數讀者類似。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是英國大媽寫了這部全球暢銷的“偽”色情同人（此書以《暮光之城》的男女主角為原型）小說？

        因為英國有SM傳統啊！英國和德國是歐洲僅有的兩個有性鞭笞傳統的國度，這種鞭笞也被稱為英國式惡習（English vice），可見它在英國的流行程度。在維多利亞時期的地下色情讀物中，跟性有關的鞭笞情節是最常見的。直到現代，虐戀的形象在英國的大眾傳媒中仍然十分常見。1997年2月4日，英國有線電視臺的一個晚間節目中，一位女性“主人”（施虐方）甚至攜帶她的一名男性“奴隸”（受虐方）接受了訪談。

        在這種環境下，一名普通的，自身沒有接觸過SM的中年家庭婦女，也能了解和掌握到很多有關于此的基礎知識：比如軟性合約、鞭笞、束縛、游戲室。在此基礎上發展出“瑪麗蘇”情節，也就很正常了。

        這套書關于SM的描述并不是無中生有的純YY，軟性合約里的內容，以及關于游戲室的描述，都不會顯得特別“業余”。在情節設置中，甚至還加入了格雷的童年經歷對他性觀念的影響，這符合某一類學派對于SM的主張：對SM的喜好跟童年經歷有關。比如有研究者認為英國之所以有鞭笞傳統，跟中世紀的貴族學校流行體罰學生有關。

        但！這真的只是一個披著SM外衣的言情故事啊！一開始，格雷對安娜塔西婭說：I don't make love,I fuck hard. 這句臺詞是全書信息量最大的一句話。它表現了格雷的個性，將“愛”與“性”做了區分，也暗示了整部書的線索：這是一個小白兔拯救不懂愛的大灰狼，大灰狼吞掉小白兔的故事。安娜和格雷之間的關系是互相的。格雷引導安娜進入他的游戲室，而安娜則引導格雷認識“愛”。

        愛。這是多么能擊中女性浪漫情懷的詞啊。一個擁有過15個固定伴侶，從未對她們動心，卻對女豬腳一見鐘情，無時無刻不在贊美她，無時無刻不在說“I want you”的。這是多么……狗血的言情故事啊！

【2】

        關于《五十度灰》，我與一位女性朋友有過這樣的對話：

        “這樣一部電影居然讓全世界都在討論，人們到底是有多性壓抑。”

        “可是都性解放這么多年了！”

        “對啊，所以才更奇怪吧。”

        “趕緊取消婚姻這種不人性的制度吧。”

        2月12日的一則新聞似乎驗證了我們的說法。40歲的澳大利亞女子貝恩（Kim Bayne）4年前患上產后憂郁癥，常常與丈夫吵架，甚至過上了無性婚姻。直到看了《五十度灰》，才重新點燃對親密關系的向往。

        關于《五十度灰》的神奇療效還有很多傳說。比如因為這套書的流行又迎來一波生育高峰，很多類似情趣用品銷量大增，等等。

        插播一句，如果她們生活在天朝，能看到“河蟹"前網絡上各種各樣滿足女性幻想的小說，就不會對《五十度灰》驚為天人了。說實話，這書真的寫得真是單調，無論是文字還是情節。

        言歸正傳，這么大范圍地公開討論一部針對女性受眾的色情電影——雖然尺度很低，還是第一次。終于也有面向女性的性幻想產品了（比如每年全球生產的A片數量，女性性消費品真是少得可憐）。終于女性也可以公開表達自己的性需求了——借著這本書的名義。

        對這個現象，作為女性是應該感到高興的，但又隱隱覺得怪異。

【3】

        生活在18世紀末的SM鼻祖薩德說，“想象是快樂的刺激物，它是一切的源泉，它那最偉大的成就、最杰出的快樂可以超越一切強加于它的界限。”

        對薩德來說，強加于他的界限太多。他試圖摧毀的是已經形成的所有規范，追求絕對的性自由，厭惡美德，欣賞殘忍和恐怖。我們不需要討論他的道德觀，這非常復雜。我只想指出，他的這番話反映了關于“性”，或者說“色情”的一個真理：“想象”是重要的。沒有幻想，就沒有色情。

        不過，在全球化的今天，我們連性幻想都被色情產品給規范了。

        這看起來是一種解放，但又何嘗不是一種規訓。性幻想的有趣之處，正在于它的隱秘性和個人化。如果對SM有興趣，那么關于SM的想象也應該是千人千面。李銀河的《虐戀亞文化》中舉了很多個案，無論男女，每一個都充滿想象力且與個人喜好和經歷密切有關——畢竟最了解自己的總是自己。

        看《五十度灰》會比幻想今天在路上偶遇A&F的半裸男模更令女性愉悅嗎？我對此存疑。

        《五十度灰》的成功，令它成了一個“色情”品牌。買下版權的公司已經開始販售衍生情趣用品，每一個都打著《五十度灰》的旗號。這種公開顯示了現代社會的開放，但同時也伴隨失去“隱秘”樂趣的風險。

        想想，當你看著《五十度灰》里霸道總裁的裸體帶入自己的幻想時，另外還有超過1億人與你有著同樣的想法。同一個世界，同一個春夢。如果性幻想失去了多元性和隱秘性，那可真是無趣透了。

        （注：關于英國SM傳統的表述參考自李銀河《虐戀亞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