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沒讓印度人失望。他上任7個月以來，這個慢吞吞的南亞最大經濟體似乎在一夜之間活力四射，經濟增長率靠攏6%－7%區間。而中國2014年的增長率出現下降，甚至沒達到預定7.5%的目標。2017年？最早2015年，擁有民主政治和健全市場的印度就將超越中國？如果這個判斷最終被證明是正確的，莫迪無疑將成為這一“偉大進程”的啟動者。但是，莫迪奇跡要持續下去，靠總理的高人氣肯定不夠的，還需要一整套經濟觀念、社會治理甚至政治制度的大規模變革和調整。

        經濟上，印度多年來始終沒有擺脫對全球化的恐懼感，不愿意開放市場，讓本國企業在自己的土地上和外國投資者進行公平競爭。至于像當年的中國一樣，以超國民待遇吸引外國企業，強迫本國企業與之進行不公平的競爭，在印度根本就不可想象。印度的民主制度在這方面與其說是市場經濟的保障因素——很多西方分析人士一直把這一點作為默認的公理，還不如說是束縛。在現實當中，人們卻經常會看到印度式的民主制度頑固捍衛地方和局部利益，視市場精神為奇談怪論，甚至以民主的名義踐踏市場規則。

        在社會動員方面，印度適齡人口就業率明顯低于中國，人口年齡構成又遠低于中國，這固然意味著印度理論上擁有更大的勞動力潛能，但勞動力從來不是適齡人口的簡單相加。印度人口構成遠比中國年輕，就業率卻一直低于中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種姓制度以及對婦女的長期歧視，使得相當一批適齡人口根本進入不了市場，成為有效勞動力資源。印度要想讓自己龐大的適齡人口都轉換為有效勞動力，就需要展開一場針對種姓制度的全方位的社會改革，這場改革的難度和意義甚至會超過人類歷史上發生過的大部分革命。

        印度奇跡如果要持續下去，必須實現資本和勞動力的雙重自我解放。前者意味著經濟運行的真正全國市場化，打破披著民主制度外衣的官僚體系對經濟的干預和鉗制。后者則意味著實現全國性的以財富作為衡量人的地位的標準，以激發印度普通人發財致富、改變命運的欲望。

        釋放資本的力量，釋放人的欲望，是在市場條件下實現經濟增長的基本手段。這也是中國在過去半個多世紀完成的最根本的社會變革。改革開放解放了資本。在人的方面，則先是通過新中國的建立，打破了傳統的社會結構，完成了全國性的社會動員，繼而又通過改革開放，刺激了人的欲望。這兩條“經驗”對于印度來說，一條都沒有進行過長期且有效的實踐。造成這一結果的恰恰是印度由精英建立并始終由精英把持的民主制度，印度的民主制度既保證了資本的特權，又限制了人的社會垂直流動。這種制度設計所蘊含的結構性問題，在印度，不需要任何數據，只要走在大街上，就可以清晰地呈現在觀察者的面前。莫迪的任務，就是要打破官僚體系對資本的過度保護，以及等級社會對人的限制。

        固然可以爭辯說，釋放資本和人的欲望的過程，也就是從潘多拉盒子或者阿拉伯油燈里釋放魔鬼的過程，所帶來的社會撕裂、環境破壞、甚至精神淪喪也是顯而易見的，甚至可能造成社會的自我毀滅。然而沒有經歷這一切，就要實現國家工業化、市場化、現代化，進而創造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歷史上的任何大規模經濟體都不曾實現過。

        莫迪當年在古吉拉特，曾經用自己的強硬意志，吸引外來資本激發本地就業，小范圍嘗試過資本和勞動力的“解放事業”，其中的一些舉動甚至成為了印度媒體和產業界至今津津樂道的傳奇。擔任總理7個月以來，這樣的傳奇在莫迪身上卻不再出現。或者是重任在肩的莫迪自覺自動地變得小心謹慎，或者是身居中樞，羈絆和束縛自然遠非偏居一隅可比，難以大刀闊斧地推進改革。

        無論如何，人們不應該高估莫迪奇跡對印度古老社會體系的沖擊能力，至少不能用幾個月的數據和感受就推斷出未來十多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發展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