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南做生意的朋友打來電話，說是移民去了美國。朋友和我年紀相仿，在胡志明創業已有多年，早已娶了當地的華人女子為妻，事業的發展也是順風順水。

        兩年前，我曾經在他的陪同下做過一次傳說中“從北向南，越南越美”的旅行。不過，沿途景色確實沒有給我造成太過深刻的視覺沖擊，倒是一路行走偶有交集的一些當地人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大膽示愛的女教師、耍賴繞路的出租車司機、公然索賄的警察到在海邊向我們借救生圈合影的母子等等。不過，最特別的還是一名導游、一個將軍、一位歌女。

        我當時曾參加一個國際旅行團去美山圣地游覽，帶隊的越南小伙子講一口流利的英語，他用抑揚頓挫滿懷激情的語調，把一處其實并不算特別壯觀的歷史遺存描述得讓人充滿了遐想。美山圣地被劃分為A、B、C三處主要景點，小伙子在指示牌前足足用了半個多小時，將景區從大到文化、宗教背景，小到建筑方法和雕刻特色的方方面面作了詳細介紹。言語之間頻頻出現的“最、特別、獨一無二”之類的副詞，體現了他對于傳統文化的認同和掩飾不住的民族自豪感。隨后到來的是一個國人的旅行團，導游是一個國內來的小伙子，他湊到地圖前，手指著最近的A點，用很標準的普通話對團員說：“這里其實沒什么可看的，大家走到這個地方就返回，30分鐘后集合。”可能是出于節約時間的考慮，根本沒有提及精華所在的C點。我當時就被雷到了。返回的途中，我們乘坐的巴士莫名地發出巨大的轟鳴聲，越南導游自嘲道：“我做導游沒有修車專業，這部車買了三年，有兩年時間在修理，當然這很正常，因為它是made in china?！蓖械母鲊慰鸵煌α似饋?。我也微微一笑，笑的卻是越南其實并無自主品牌的汽車，這家旅行社也無力采購西方名車，使用中國汽車，無疑也是經過了性價比的考量。越南小伙對于北方鄰國的調侃其實更像是一種過度敏感的民族主義情緒的釋放。不過，這種感情我們又何曾沒有體會過。

        到達胡志明以后，朋友介紹他的“越南大哥”和我們認識。這位大哥是個少將，朋友在當地的生意已承蒙他“關照”多年。從中國進口的貨品堂而皇之地堆放于其相熟的軍事基地，往來輸送也多有軍車相助，如此這般朋友自然降低了運營成本而難覓競爭對手。我很訝異于兩個語言完全不通的“忘年交”如何進行交流。朋友答道，無他，唯微笑與美元爾。轉天，我們參觀越戰遺址古芝地道時又偶遇將軍，他正帶領越南官兵進行愛國主義教育。遠遠地，我們對視，互相報以誠摯的微笑并揮手示意。到那時，我才感覺到基于美元基礎的交流竟然真的可以如此簡單、純粹。此后的國際國內形勢風云變化，也未能給這種牢不可破的“友誼”造成絲毫的紛擾。當然，這就是后話了。

        胡志明早年曾是法國的殖民地，相較越南北方還是要繁華些，夜生活也和中國的城市沒有太多分別，只是花費上大約會少去一半。和國內的KTV一樣，越南也會有介于灰色地帶的有償陪侍服務。某天飯后唱歌，朋友不能免俗，喊來數名越南姑娘進包廂陪侍，每人小費大約一兩百元人民幣而已。期間，可能朋友言語間流露出的優越感讓當地人覺得有所冒犯，一個姑娘站起身意欲離去。朋友的“面子情懷”瞬間就被觸發了，掏出隨身攜帶的大面額美金一張張數著放在桌上，讓女孩子“再坐一個小時”。加到差不多三千美元的時候，姑娘依舊扭過頭，絲毫沒有要坐下去的意思。場面已然十分尷尬，我著實有些佩服女孩子的骨氣，忍不住站起來收起桌上的錢，敬了姑娘一個滿杯，擺擺手，讓她離開了，朋友這才悻悻作罷。

        在越南普通國民所受的教育之中，這個小國以區區一己之力在越共的領導之下連續打敗了法國、美國以及北方大國等等列強的“入侵”。如此這般光輝燦爛不能復制的歷史，一來從側面證明了越共執政的合法性，二來也鼓舞了這個尚不發達的小國民眾的民族自豪感以及自信心。不過，被鼓舞的人里似乎不包括那位將軍，即便在媒體描述所謂中越關系最緊張的時候，饒是大街小巷擠滿抗議中國的游行人群，他也不忘派兵看守軍事基地內相熟的中國商人的貨品。自然也不包括我的那位朋友，他帶著原本越南籍的太太以及在越南出生的兒子，還有在這片本不富裕的土地上賺取的大筆美金，一并移去了美國。國家還是那個國家，國民還是那些國民，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主人們，似乎依舊不知道他們身邊每天所發生的那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