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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伯牛:太平天國里的湖南人有多威武?
以湘軍為主力的清軍戰勝了太平天國。太平天國從最高領袖到骨干官兵多為廣西人,以地域論,湘桂似為敵國,然而,卻有不少湖南人參加了太平軍,為建都天京,抵抗清軍,做了不小的貢獻。譬如地道攻城,不論太平軍攻破南京,還是湘軍克復天京,都有湖南郴州人的功勞。郴州在清代已是著名礦區,有很多地道與爆破專家,太平軍從廣西入湖南,克郴州,就讓很多礦工加入隊伍。這些人在未來攻克武昌、南京諸名城時,開掘地道,填埋炸藥,測算時間,布置引線,對于攻城的勝負,具有決定性作用。而湘軍最終以地道轟塌天京城墻,工兵也幾乎都是郴州人。

據忠王李秀成被俘后的供狀,太平軍攻陷南京,并沒有在此定都的計劃,而是想“分軍鎮守江南,欲往河南,取河南為業”。當天王洪秀全與東王楊秀清在座船上討論北伐,被一位“老年湖南水手”聽到,他“大聲揚言”,說不能去河南,因為“(黃)河水小而無糧,敵困不能救解”,“河南雖是中州之地,足備穩險,其實不及江南”。今日既得南京,“有長江之險,又有舟只萬千,又何必往河南”。而且,從古以來,“南京乃帝王之家,城髙池深,民富足余,尚不立都,爾而往河南何也?”秀清一聽,覺得很有道理,當時他是太平天國的實際控制人,遂訂下建都南京之計。
這位建議定都天京的水手是湖南人,而初期太平軍水師的統帥也是湖南人。唐正才,湖南道州人,原是漕運糧船里的水手。咸豐二年冬,太平軍從南方一路殺過湖南,已克岳州,擬攻武昌,正需要熟悉水戰的人才,正才遂以專家身份參加革命,被東王封為典水匠,職同將軍。當時太平軍先克漢陽,進攻武昌,江漢風波險阻,幸得正才指揮水手在長江搭建浮橋,橫渡大軍,才能順利拿下武昌。
而自正才入職,組織船舶,訓練水手,太平軍始立水營。明年正月,揮師下江南,“全軍戰斗員和非戰斗員以及老人兒童共計五十萬人,輜重無數,正才把這一個龐大隊伍的運輸工作迅速做好,艨艟萬艘,帆幟如云,沿江直下,二月,就攻克南京。論功行賞,擢職同指揮。五月,封恩賞丞相。九月,升殿左五指揮”(羅爾綱《太平天國史》本傳)。

正才在天京的官邸,位于“下關大王廟旁査鹽卡內”,“出入乘輿,早晚奏樂”。據見過他的人描述,正才“約四十余歲,面黑有須,齒微露,外粗內詐,頗能籠絡人心,各船水手船戶多愿依附”。按,以“外粗內詐”四字,形容當日主動參與太平軍的人,真是生動而深刻。太平天國固屬“叛逆”,而又不尊孔子,因此,即有“甘心從逆”的讀書人,亦不得其門而入,只能讓沒讀過書(“粗”)而富有才能不甘淪落(“詐”)的人進入隊伍,橫下心賭一把富貴。像正才這樣的人并不少,譬如,其時有湖南安化人李汝昭,偷偷寫了部《鏡山野史》,說大清國“可恨者,君明臣不良,官貪民不安”,“上下相蒙,理數應亂”,“故一時變取(起)”,“并出一班英偉文武全才,輔佐太平王,積草儲糧,招軍養馬,收聚天下勇眾,如蜂蟻從王”。評其文筆,也是一個“粗”字,然而敢對造反點贊,其“詐”可知。
正才的副手,水營木一正將軍許斌升,也是湖南人,原是做木材生意的商人。二人管理水營,制造兵艦,既能圓滿完成東王的命令,又能體恤下屬的苦衷。譬如,正才曾外調至蕪湖,督運木簰至天京,“為城中首逆營造房屋”,可想而知必能討好領袖。而東王命將“下關江口內船戶水手等約有千余人”俱行造冊登記,正才卻隱匿大半,使實在不適合參戰的人“不致調撥”,稍減征戍之苦。以此治軍,上下相孚,戰斗力自然大增。所以有曾經“陷賊”的士人向清廷建議,“如將唐逆先行擒獲,賊之水營不難立破矣”(滌浮道人《金陵雜記》)。
天京城里還有一位湖南人,多方設法,庇護平民,令人感動。據謝介鶴《金陵癸甲紀事略》,湖南人周才大任巡查,“性不好殺,見老而無依者輒憐之。請于老長毛賊,議立牌尾館。殘廢使守館,老病使掃街道拾字紙,亦不打仗。于是佯病入牌尾館者又七八千人”。按,所謂牌尾,大概指十六歲以下與五十歲以上男子,及殘病不能服兵役的人。入館后,并由天國“逐日發米谷,每人約三四兩”,可算是亂世里勉強安身的處所。不過,后來“周才大為賊首帶赴安徽,此館又難安身”。可見此館之設,并非天國正規制度,幾乎全賴才大的一片善心。才大又為女性難民設立掩埋館,“為女館中抬埋死尸,先葬于城內”,后來也“可以抬尸出城”,“隨又令館中婦女自抬,遂有婦女藉抬尸逃竄。此端一開,婦女得生甚眾”。以此,雖然寫字還要稱他“周逆”,記事卻要說才大所設諸館,“皆城中難民難逃出城者不得已藉此藏身之計也”,顯然是褒揚了。

而進入天國體制的湖南人,大致充任如下職位。如繡錦館,“兩湖賊有知畫者,為偽繡錦。為之畫旗畫傘畫轎衣,各賊首巢穴門扇墻壁,無一不畫,登高上壁,勉為設色,筆墨遭難矣”。如諸王簿書,“系寫賊文者”。如諸王典輿,“名為抬轎,亦可挑抬做工,賊目皆兩廣兩湖”。如丞相檢點指揮屬下的“偽職書使,兩湖人謂之頭子”。如典天牢,如監斬衙,“皆廣西兩湖殘忍之賊為之”。又,監造船舶,如監造金龍船總制,監造戰船總制,這些職位幾乎全是“湖廣人為之”。而在天國建立之初,也有不甘被擄的湖南人,發動叛亂,“反戈殺賊”,不幸在鐵匠館密謀的時候,“立書歃血”,兼又痛飲,甚至于喝得太嗨,為東王發覺,“執其書,按名悉殺之”。
據時人統計,在天京的湖南人,咸豐三四年間,男性最多時過萬,最少時有三千人,女性先有四百人,后來不滿三百人。除了江蘇人與湖北人,天京城中人數最多的群體就是湖南人。這只是在京坐館的統計,在外為天國征戰的人數也不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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