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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建成全政治光譜聯盟,“內塔尼亞胡時代”要結束了?

當地時間2021年6月2日,耶路撒冷,以色列統一右翼聯盟領導人納夫塔利·貝內特(左)和以色列中左翼政黨“擁有未來”黨領導人亞伊爾·拉皮德(右)。 澎湃影像 圖
當地時間2021年6月2日,在以色列第二輪組閣期限的最后一小時里,“擁有未來”黨(Yesh Atid)領袖亞伊爾·拉皮德(Yair Lapid)正式通知總統魯文·里夫林(Reuven Rivlin)和議會議長亞里夫?萊文(Yariv Levin),宣布成功建立了新的執政聯盟。根據聯盟協議中的總理輪換條款,統一右翼聯盟(Yamina)領袖納夫塔利·貝內特(Naftali Bennett)將首先出任以色列總理,從2023年9月到2025年11月的第二個總理任期由拉皮德接任。
拉皮德在執政聯盟協議簽署后表示,新政府將“竭盡全力團結和統一以色列社會各個階層”。該執政聯盟共由八個政黨組成,其意識形態跨越了以色列的整個政治光譜,包括自我界定為右翼的統一右翼聯盟、“以色列是我們的家園”黨(Yisrael Beytenu)、“新希望”黨(New Hope),中左翼的“擁有未來”黨、藍白黨(Blue and White),左翼的工黨(Labor)、梅雷茲黨(Meretz),以及從“阿拉伯聯合名單”黨中分裂出的拉姆黨(Ra’am)。
這一聯盟開創了以色列政治歷史上的多個“第一次”——首次出現在前一次大選中未能跨過議會選舉門檻的政黨領袖加冕為總理;以色列將迎來第一位在議會中僅有六個席位的總理;同時貝內特也將是第一位宗教正統派以色列總理;阿拉伯政黨第一次作為執政聯盟的一員加入政府。長達12年的內塔尼亞胡連任終于即將宣告終結。
在正式聲明發表后,以色列議會將有7天時間對新政府進行信任投票,之后政府才能宣誓就職。但利庫德集團消息人士稱,議長萊文很可能決定將投票推遲到法律允許的最后一天,以便對這一聯盟施加更大壓力。
第四次大選的組閣拉鋸戰
今年3月,以色列舉行了兩年內的第四次大選。在這次大選中,以色列政黨之間形成了兩大基本陣營,但無論是現任總理內塔尼亞胡領導的陣營還是反對內塔尼亞胡的“變革集團”陣營都沒有達到多數席位;獲得7席的統一右翼聯盟和4席的阿拉伯政黨拉姆黨因為存在加入任意聯盟的可能性,從而成為了此次大選中的“造王者”(Kingmaker)。
在大選后的第一輪組閣談判中,內塔尼亞胡試圖將統一右翼聯盟和拉姆黨共同納入執政聯盟,但極右翼宗教猶太復國主義政黨嚴詞拒絕了包含阿拉伯政黨的聯合政府,內塔尼亞胡也未能拉攏其他右翼政黨組閣。內塔尼亞胡的組閣授權到期后,總統授權“變革集團”的“擁有未來”黨領導人拉皮德在四周內組閣。
拉皮德組閣進程在第一周談判中迅速取得了進展,貝內特甚至同拉姆黨領導人曼蘇爾·阿巴斯(Mansour Abbas)舉行會晤,商討共同組建阿拉伯政黨外部支持下的聯合內閣,新政府的組建似乎已經初現雛形。然而,4月底的耶路撒冷抗議行動和新一輪加沙沖突使組閣談判被迫中斷,包括貝內特和“新希望”黨吉德翁·薩爾(Gideon Sa'ar)在內的右翼政黨對安全問題表現出極為強硬的立場,組閣再次陷入僵局。
盡管此次沖突使得以色列國內組建右翼政府的呼聲高漲,但內塔尼亞胡在同貝內特的新一輪談判中也隨之提高了要價。據消息人士稱,內塔尼亞胡減少了為統一右翼聯盟提供的部長職位數量,甚至可能取消了政府輪換的提議。因此在加沙沖突停火后,貝內特重新回到了同“變革集團”的談判中,并最終同反內塔尼亞胡的諸政黨共同組建了聯盟。
威脅聯合政府穩定性的因素
直到新政府宣誓就職的最后一分鐘前,該執政聯盟的穩定性都會是一個不確定的變量。
首先,以色列政局長期處于僵局的原因在于,各政黨及其代表的選民群體之間在身份利益和意識形態上的差距難以彌和。該聯盟的意識形態跨越了以色列的整個政治光譜,因此,任何新安全危機的出現或關于兼并約旦河西岸等問題的博弈都可能成為威脅聯盟穩定性的導火索。
在選民身份認同和社會裂隙的影響下,聯盟中各政黨在政策立場上差異巨大。但在執政聯盟中,曾經對以色列阿拉伯公民發表驚人言論、稱“不忠的以色列阿拉伯人應該被斬首”的“以色列是我們的家園”黨領導人利伯曼(Avigdor Lieberman)將需要依賴拉姆黨的投票來做出預算決定;定居點委員會前主席貝內特需要與反定居點和平運動的前負責人、梅雷茲黨的摩西·拉茲(Mossi Raz)共事;代表世俗蘇聯移民的利伯曼同正統派的貝內特之間在宗教事務上也可能存在分歧。“變革集團”組建的內閣在意識形態、宗教事務和國家安全政策問題上不可避免地面臨諸多政策分歧,政府的穩定性將受到重重考驗。
第二,“變革集團”執政聯盟僅由61名議員組成,這是以色列120個議會席位中的最小多數,但這61個席位分散在八個政黨當中,將輪流擔任總理的貝內特和拉皮德分別只擁有6個和17個席位。這八個政黨唯一最大的一致目標在于終結內塔尼亞胡的任期,但在其他幾乎所有問題上都存在分歧。然而,驅逐內塔尼亞胡的目標在政府宣誓就職的那一刻起就將正式宣告達成。
小黨在此次選舉中表現出了具有決定性的重要地位,在僅有最小多數的政治聯盟中,每個小黨都擁有不可或缺的地位,任何小黨都能對整個聯盟的穩定形成牽制,即使是小黨中一個議員的出走,也會導致整個聯合政府的崩潰。在內塔尼亞胡組閣授權期限截止次日,統一右翼聯盟議員齊克里(Amichai Chikli)就宣布不支持“變革集團”政府,并將在保留議會席位的同時投票反對貝內特與拉皮德的聯盟,因此原本獲得七個席位的統一右翼聯盟縮減到了六席。而統一右翼聯盟的二號人物阿耶萊特·沙凱德(Ayelet Shaked)也一直傾向于組建右翼政府,其對部長席位的要求曾成為聯盟談判中的最后一個障礙。保證執政聯盟中每位議員的忠誠,將成為維系新政府最重要的前提之一。
第三,離開貝爾福官邸的內塔尼亞胡將成為擁有30個議會席位和堅定盟友的反對派領袖。盡管內塔尼亞胡在以色列政壇的存在本身就能夠成為團結聯合政府的“黏合劑”,但作為執掌以色列政壇15年的老牌政客(1996~1999;2009至今),內塔尼亞胡擅長利用催化分歧的方式瓦解反對者,因此很可能通過拉攏聯盟中的動搖者、推動爭議性立法等政治手段促使政府解體。
在此次組閣過程中,為了阻礙左右翼達成聯盟,利庫德集團議員提出了一系列充滿右翼意識形態色彩的法案,包括重建四個西岸定居點、將未授權的西岸“前哨基地”(Outpost)合法化、對恐怖分子判處死刑等。由于統一右翼聯盟對法案持支持立場,利庫德集團在這一時間節點上提出這些法案的目的,就是在“變革集團”中造成合作伙伴之間的信任危機。
以色列分析人士也提出了對安全形勢惡化的擔憂,甚至出現了關于內塔尼亞胡是否會利用安全危機來推翻“變革集團”的猜測。然而,在內塔尼亞胡這樣的強硬派領導人長達12年的總理任期中,巴以雖然歷經多次危機卻從未爆發第三次“因提法達”運動(編注:即巴勒斯坦人武裝起義),這并非巧合。內塔尼亞胡的政治哲學具有鮮明的實用主義特征,在更多情況下,其強硬政策并非受意識形態驅動,與極右翼政黨保持政治聯盟、迎合右翼選民利益的需要,才是決定政策選擇的關鍵因素,內塔尼亞胡的政治生存與維護以色列國家安全息息相關。
同時,來自美國的壓力也使以色列任何一位領導人都很難通過冒險惡化安全形勢的方式來獲得支持。真正的安全風險存在于耶路撒冷的抗議和加沙地帶激進組織的活動,一旦巴以之間出現又一輪沖突和動蕩,新政府的穩定性將被極大削弱。
巴以問題上不會發生重大政策調整
新執政聯盟的碎片化、分散性和差異性以及僅有61個席位的最小多數,決定了該政府在具有重大分歧的議題上將傾向于采取擱置爭議的措施,而不會冒著撕裂政府的風險推動爭議性立法。因此無論在西岸兼并、定居點建設還是內政問題中的宗教法案等問題上,新政府都將采取更為謹慎的措施,避免政見分歧的催化升級。
獲得總理席位的貝內特和掌握“造王者”地位的阿巴斯都清楚,由于在加沙沖突和組閣拉鋸戰中引發的選民爭議,如果要在當前環境下再舉行另一場大選,對其而言幾乎無異于政治自殺。因此,這兩個政黨對于維護執政聯盟的穩定具有迫切的需求。盡管貝內特一直以來都是一名堅定的宗教猶太復國主義者和定居者,但為了同左翼政黨之間維系聯盟,新政府需要盡量防止推進定居點的建設,并凍結兼并法案。
而阿巴斯在組閣談判中,提出的要求多為促進阿拉伯社區基礎設施建設、支持阿拉伯經濟發展、停止拆除阿拉伯建筑等具有較低爭議性的政治要求,并未觸及“民族國家法案”或巴以最終地位等具有敏感性的話題。
“后內塔尼亞胡時代”的內塔尼亞胡
在5月30日貝內特宣布與拉皮德共同建立聯合政府之際,內塔尼亞胡擔任總理的總時長已經達到了15年零73天。2020年1月28日,以色列總檢察長曼德爾布利特(Avichai Mandelblit)以受賄、欺詐和違反信任等3項指控正式向法院起訴內塔尼亞胡,內塔尼亞胡成為以色列歷史上首位面臨刑事指控的現任總理。
2月8日,耶路撒冷地方法院開庭審理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涉嫌貪腐案,內塔尼亞胡出庭并正式否認指控。但新冠疫情帶來的封鎖和四次大選拖延了內塔尼亞胡三起案件的訴訟程序,此次大選也成為了他爭取個人自由和延續政治生命的重要舞臺。若失去總理寶座,內塔尼亞胡將無法通過擔任政治職務的方式免于定罪,也難以在議會中收集到多數支持、推動議會立法否決法院的審判結果。
在大選和組閣過程中,內塔尼亞胡受賄案的聽證與辯護一直在繼續進行,并可能在審判和上訴的程序中持續數年時間。同時,以色列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也面臨重要職位調整,上個月兩名大法官退休后,2022年和2023年最高法院還將迎來共3位大法官以及院長的退休。換言之,如果新政府能夠維持到2023年10月,最高法院三分之一以上席位都將被替換。新任法官的立場和態度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內塔尼亞胡的審判結果。然而在“變革集團”政府主導下,內塔尼亞胡將難以對法官的任命施加重要影響。
2021年的以色列總統選舉也曾被認為是能夠決定內塔尼亞胡政治結局的重要事件,因為總統擁有對被定罪者進行赦免的權力。6月2日,赫爾佐格(Isaac Herzog)在選舉中獲勝,并將于7月9日接任以色列總統一職。在選舉前,赫爾佐格拒絕回答赦免權的相關問題,但也沒有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因此,內塔尼亞胡是否會被定罪、是否會被赦免,在目前仍然尚無定論。
在持續不斷的大選循環中,以色列遲遲無法通過國家預算案,無法提出任何長期經濟計劃、無法規劃大型基礎設施,政治僵局嚴重影響著以色列的社會經濟乃至國防發展。盡管新政府仍會面臨諸多掣肘,仍然無法對以色列的內外政策進行根本性變革,但無論如何,新執政聯盟的成立宣告著以色列長達兩年之久的政治困局終于迎來轉機,內塔尼亞胡總計15年的總理任期極有可能宣告終結,以色列即將步入“后內塔尼亞胡時代”。
在持續的政治困局和積弊中,以色列政治和國家規劃亟待調整,以色列民眾即使不甚支持執政聯盟中的部分政黨,但也更不希望大選的循環再無限持續下去,因此還是樂見出現新政府的曙光。在執政聯盟建立成功的新聞之下,獲得贊同和回復最多的一條評論中以色列人對此做出了這樣的評價——“盲人之國,獨眼為王”。
(張璇,復旦大學宗教與中國國家安全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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