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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蘊嶺:“一帶一路”是開放平臺,應該包括韓國和日本

主題:“一帶一路”戰略構想研討會
時間:2015年1月16日
主辦: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
【編者按】
中國為什么要提出“一帶一路”?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張蘊嶺認為,二戰結束后,一直以來的國際規則是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制定的,中國想要參與制定卻能力不夠,這時我們想到的新辦法就是“一帶一路”。中國以GDP計算的經濟總量在2010年已經達到世界第二,但是我們還是發展中國家,發展中國家支持其他發展中國家,并不是援助的方式,而是發展、合作的新方式。“一帶一路”是著眼于和平發展的理念,合作共贏的理念。
以下是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對張蘊嶺發言內容的摘錄:
“一帶一路”是著眼于和平發展的理念,合作共贏的理念。同時,我們這樣一個理念總是要采取一些辦法落實。采取老的辦法,我們也沒有優勢,同時,有些老的辦法我們也做不來。那怎么辦呢?想一些創新的辦法,有些人說 “一帶一路”提出來以后叫做“新馬歇爾計劃”,我覺得它不是“新馬歇爾計劃”,因為馬歇爾計劃的背景是戰后美國援助歐洲復興的,方式、目標都不一樣。所以有一些人這么叫我覺得非常不合適。
“一帶一路”不是提供傳統的發展援助,因為中國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雖然提供援助,但是并沒有加入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提供援助的俱樂部。國際上一直要求我們加入,我們沒有。我們還是一個發展中國家,但是我們要提供援助,就是支持發展中國家發展。傳統的援助方式我們要采取,但是更多的,我想“一帶一路”是發展、合作的新方式。這一點不相同。
中國很難參與國際規則制定
談的比較多的,現在終于要參與新規則制定,到了一個新的時期,中國作為第二大經濟體,規則不能光叫別人做,我們也得做。如果沒有參與新規則制定,就沒有更多優勢,特別是現在,因為二戰后新規則制定,基本上都是美國,后來是美歐,再后來是日本,基本上是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崛起以后,我們叫群體崛起,發展中國家要參與,美國也很著急,所以它又搞新規則制定,比較有代表性的是TPP,就是高規格的、全面的開放新規則,而且這些規則所謂邊界內的問題,就涉及到體制、政策都得規范。
顯然我們沒有這個優勢參與,最近我們達成了兩個自貿協定,一個是韓國的,一個是澳大利亞的,這兩個叫做基礎協議協定,就是我們一下談不下來,談不下來的主要原因還是我們的能力不足,比如說我們要談貿易開放,投資開放,兩個新原則,這也是美國推動的,就是在服務里叫做負面清單。
第二個是投資領域的全國民待遇。這兩個東西都是通過上海自貿區來試驗,試驗了以后慢慢推,然后到國際上我們一個都沒有承認,也沒有承諾,這兩個都是相對發達國家,談起來非常困難。談得非常艱難,韓國最后說我們不跟你談了,韓國跟歐洲,跟美國談了,都是采取這個方針,澳大利亞也是,澳大利亞新政府上來之后說我不再跟中國談了,談了這么多年談不下來,就是你的能力不足。
所以,應該參與規則制定。但是,要跟他們一起參與,制定政策能力還不夠,畢竟還是一個發展中的經濟體。那么,我們就找點新的辦法,“一帶一路”可能是一個新的辦法。
為什么提出“一帶一路”
為什么說“一帶一路”是一個戰略呢?這是一個綜合的大的戰略性倡議,它提供一種開放的平臺,這個平臺上大家實際上是共商、共參、共建、共享,是中國提的,但決不是中國一家能做的。如果沒有其它的合作方來參與,那么是不行的。到底為什么到了2013年提出這個問題?我自己理解,新一代領導人上來總是要提一些新的東西,因為到他們這個時期中國的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第二,還是有特殊背景的,中國以GDP計算的經濟總量在2010年已經達到世界第二,所以對中國未來的走勢和未來的舉動,外界的懷疑非常之多。一般我們說不走傳統大國崛起的道路,你不走你走什么呢?所以大家也不相信。對中國崛起的恐懼就是爭霸,你說你不爭霸,哪有大國不爭霸的。所以第二個還有更具體一點的,就是奧巴馬提出來的“亞太再平衡戰略”,再平衡就是要抑制你的崛起,對它的挑戰。所以,在這個情況下,我們打出了“組合拳”,第一個拳頭提出搞新型大國關系,幾個基本原則就是相互尊重,不對抗,合作等等。第二個措施就是“一帶一路”,找到一個抓手。這個抓手就是和平發展,發展總得有辦法,一個是跟著美國走,搞新規則,進一步高度地全面推動開放。我們跟它的目標不一樣,美國的目標很清楚,就是要減弱發展中國家利用你特殊便宜的成本,不規則的政策來跟它競爭。我們站不到一起,那么怎么辦呢?我們提出“一帶一路”。
第三,我們在周邊提出周邊的命運共同體建設。因為這個也有針對性,國外有很多要重建華夷秩序,恢復中央王國等等。中國起來之后,再也不能回到歷史建立一個自上而下的以中國為中心的大的周邊地區,但是周邊對我們的重要性越來越大。我們看近百年中國衰落主要是被周邊纏住,我們現在重新又起來了,怎么辦,搞一個什么樣的周邊,重新控制也不可能。因為各種情況也都變化了,所以提出來建立命運共同體,這個命運共同體也不是由中國主導的,也不是由中國控制的,有多重框架,和歐洲等其它地區也不同。
“一帶”是找到西部往外走的大通道
我們再具體來看“一帶”,它總有更強的針對性,這個針對性是什么呢?就是我們改革開放以后主要是利用了我們的沿海,利用了海洋。首先建了14個經濟特區,利用海洋通道的便利我們發展加工制造業,兩頭在外,很快地實現了發展。
同時1984年,和沿海經濟開發區同時做的就是推動了沿邊的開放,也是搞了14個邊境開發區。但是我們看到,邊境開發區大部分都沒有發展起來。有改善,但是并沒有實現大的發展。后來我們又提出來西部大開發,實際上目的就是讓東部的資源往西部流動,來實現國家的平衡發展。但是,到了西部我們看到截住了,它沒有優勢,到那成本非常大,人工成本可能低,但管理成本,交通成本各個方面根本去不了,所以西部大開發除了國家撥錢以外,實際上沒有優勢。
那么找到西部往外走的大通道,過去我們搞的邊境開發區主要著眼于打開邊境的小市場,推動進入對方的市場,賣我們的東西。再有就是把對方的資源拿過來,對方的資源拿來以后,對方越來越少,人家就擔心,東西賣得越來越多,人家壓力也大,競爭力也強。
所以邊境地區,我們看最后到了今天是什么情況?沿邊的國家都在資源上對我們限制,不再向我們出口原木、原礦。當年日本也可以,為什么中國不可以,他們算,按這個速度、這個規模,不下十五年、二十年他們什么都沒了,什么都沒有的時候你們都走了,只剩下一些爛礦,這樣的東西也走不了,沿邊只是小規模帶動,所以要找到一些大戰略。
我覺得這個大戰略就是“一帶”,就是我們從西部打開一個大的通道,而且這個通道不是打開人家的,要實行一種共同發展的經濟帶。你可以無限延伸,一直延伸到歐洲,這樣的話西部的資源就有地方樹立它的優勢了,東部也可以利用西部往外發展新的空間。
同時新絲綢之路的經濟帶和這個大通道是不一樣的,這個帶要慢慢規劃,使得我們的資金轉移,當地資源共同開發,比如說中亞加了這么多大油管,要把中國的油管一畫也嚇人一跳,所有的大管子都連到中國。像邊境地區,俄羅斯邊境,一列一列火車的大原木,我要是俄羅斯人我也擔心。所以,一定要進出平衡,使得他們那個地方也要發展起來。將來煉油廠也在中亞建,這樣既創造了就業,我們的技術,也可以出去。這樣從國家發展來說是綜合的,我們通過共同的發展構建一種全面的新關系。“一帶”不僅包括經濟,也包括政治、安全、人文等等。習近平主席講“五通”,一般說互聯互通有三個,一個是基礎設施,一個是法規,一個是人員,這次我們又加上其它內容。我們通過絲綢之路經濟帶要打開新的發展空間,使得我們這個國家能夠發展的東西均衡。
中國很大,有人說中國是個陸地國家,有人說是一個海洋國家,實際上是陸地的海洋國家。光海洋這邊發展了,這個國家肯定不穩,而且長期以來都是西北部不穩,所以沿海和內地必須均衡發展,這樣才能構建中國穩定的大格局。我們從一開始開放的時候并不是沒想到這個問題,但是沒找到好的辦法。我想我們要利用好的話,“一帶”就是一個好的辦法。
“一路”的核心是建立海洋新秩序
我們再看“一路”,也有很行的針對性,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這就是新的了。為什么要提21世紀,我覺得有針對性,我們說21世紀是亞太世紀,再具體說是中國世紀,我們要做海洋大國。西方崛起以后一個很突出,很重要的理論就是海洋的霸權理論,也就是說一個大國一定要霸占海洋,你在海上要沒有霸占能力就稱不上世界大國。這樣的話就要稱霸了,因為我們提出要做海洋大國。
這樣的情況,應該說比較早實現海上絲綢之路,我提出核心就是建立海洋新秩序。這個海洋新秩序的關鍵就是要推動航海的自由開放,推動海上的共同安全,推動沿海地區和海洋資源的共同利用和開發。
我覺得“一路”不是一條路,可能先建一條路,也就是沿著傳統的從東南亞、南海,過印度洋,一直到非洲。按我自己的理解,如果你要把它理解成是一個新秩序的話它就不是一條路,可以有實行重點。現在全國各地都在找這條路,你到韓國又問,包括我們嗎,日本又問包括我們嗎?為什么不包括,它是開放的。它應該是有更寬的,如果按照我第一點的解釋是一個大戰略的話,這樣的話海上絲綢之路的建設是一種開放性的。
“一帶一路”是要實現互聯互通
“一帶一路”作為我們“組合拳”中一個很重要的部分,體現的是發展的東西。所以,今后相當一段時間內,中國的首要目標還是一個發展問題。解決發展問題我們要找到發展的一些優勢,我們要找到新優勢,提出互聯互通作為重點,互聯互通可以帶動多種發展,它是超越通行的開放戰略的。通行的開放戰略就是把關稅降低,非關稅降低,把市場打開。互聯互通是東盟提出來的,搞了十幾年,最后發現內部的貿易起不來,內部的投資起不來,仍然依靠外部,雖然市場開放了,但是基礎條件沒有,路不通,各個國家的現有鐵路還差5000多公里連起來,而且標準又不一樣,所以你把各個國家的公路、鐵路、航運連起來那是一個大工程,沒有這些你的貨物就沒法增加,交易沒法增加。所以我想互聯互通是一個抓手,是基于改善發展基礎環境的考慮。這是發展中國家最需要的,開放很重要,但是改善發展的基礎條件也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我們看中國這幾年對互聯互通非常積極,首先我們接受東盟的提議,在10+1下把互聯互通作為重要的戰略,在10+3下,在東亞峰會下,我們在前年APEC會議上習主席提出要把互聯互通作為APEC的重要基礎項目。同時互聯互通對中國有特殊意義。我們有這么多的周邊鄰居,直接的間接的近鄰20多個,我們首先要打通鄰國的大的通道,使得法規能夠協調,統一,使得人員能夠比較順利地流動。所以打通周邊,互聯互通是很基礎的東西。
同時,我們在國際體系內,也要尋求自己的優勢,因為西方非常害怕我們改變規則,或者拋棄現有的國際體系,這個基本上是形成共識了,我們不會拋棄,還得靠它呢。
前不久汪洋副總理說得比較清楚,那個體制你們建立的,有好處,我們一直在那,我們還一直支持。但是你總不能閑著不干事兒吧。所以我覺得作為一個大國,我們還是要有大作為。我提出來,叫做“修廟,建廟,不拆廟”,有些不完善的,我們要修它,我們要建新的,但是我們不拆廟。也就是說,是增量,我們看到金磚銀行也好,上合銀行也好,我們都是做增量改革,有時候修廟都不讓你修理,我們看IMF增加中國的份額大家都同意了,但是美國國會不批,不讓你改,很困難。那么我不能光等著,我就建新的,你愿意來也可以來,美國說規則,進來不就共同制定規則嗎?進來了不就規范了嗎?我們要發揮大國的建設性作用,總是要想一些辦法。
“一帶一路”面臨的挑戰
大家說“一帶一路”,我覺得面臨很多挑戰。第一個最大的挑戰就是疑慮,對中國的戰略性的疑慮,對中國的倡議戰略意圖有懷疑,擔心中國主導,不合作。東盟國家最擔心,一擔心就不愿意參與,或者半信半疑,你在的時候表態,你走了又不跟你合作了。
第二個挑戰就是爭端,要建立海上新秩序,第一站就是南海,能不能有效掌控局勢,使得爭端不升溫、擴大,避免戰爭,要想一些新的辦法,要超越爭端,這樣才能發展建設。有沒有可能超越呢?現在至少我們沒有準備把別人占有的,我們認為是我們的東西拿回來,現在看來還不想。你不占也好,你擴大現有的占有也有辦法。在一次國際會議上我提到,我們將來占好了,可以在東盟,甚至跟美國宣布,這個地方可以做公共產品,將來哪個地方有地震了,有災害,有海嘯了,運輸,跑道都可以用,都可以起降。我們要從傳統的狹隘的主權觀念里跳出來,并不是要你放棄,因為哪個國家都不會放棄,哪個領導人也不會放棄,但是總是有一些辦法,爭端不是思路。
第三個是風險的挑戰。中國投資很大,這些基礎設施投進去,都擔心資金能不能回來。這個要寬泛地理解,有些援助性的,發展性的不能直接回來,可以間接回來,促進了你的貿易了,促進了你的投資,你受益了,這個錢也就拿回來了。所以這些東西要算大賬,當然也有政治風險,我們涉及的這些國家,大部分政治都在轉型期,不是太穩定。比如說最近幾天斯里蘭卡政治變動,一看中國建設熱火朝天,從戰略上斯里蘭卡就是海上的不沉基地,我們站在那個地方對我們往西走太重要了,斯里蘭卡也對我們期盼很大,因為跟印度的關系靠不上,能拿出來的東西不多,但是你過分了就可能被政治化。
現在中國因素已經成為很多國家國內政治的一個變動原因。反對黨要找反對的理由,可能就抓住中國,所以在這一點上,我提出,要加強對相關國家的政局變動的研究。
第四個挑戰就是我們自己,習主席說今年要見成效,但是也不能太急。我們至少打算十年,十年是2025年,按照國際預測,到了2025年中國可能會成為第一大經濟體。那時候應該說最大步我們已經跨過去了,要有長的打算,不能急于求成,過快了不行。
第五個挑戰就是開放性,中國的倡議不能把它變成中國的,要變成大家的,要強調共建,強調開放,強調對所有國家開放,歡迎所有的國家參與,包括國際現有的組織。
(本文根據主辦方提供的速記整理,未經主講人審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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