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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上風云:周恩來早年為什么要留胡子?
軍人是近代中國最西化的群體。當百姓還在穿長袍馬褂,他們已經換上了襯衫外套的西式軍裝。即使到1949年之后,“土八路”也曾有過一段軍官穿蘇式呢子大衣,士兵戴船型軍帽的歲月,領一時風氣之先。
拋開身外之物,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中,軍人身上變化最大的部分當屬胡須。不同款式的胡子在軍人唇上爭風,也是那個年代的一條風景線。
一代武人一代胡子
胡子素來是中國武人的驕傲。《三國演義》第一回關羽登場時便強調“髯長二尺”,張飛則是“燕頜虎須”。按古人的說法“在頤曰須,在頰曰髯”,想來這兩位都是從上唇到下巴一嘴的胡子。這種胡須風格一直延續到19世紀末,靠鎮壓太平軍起家的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軍政大員個個都留著上下全套的胡子。

清朝末年,國家逐漸開放的同時,武人們的胡子卻日益稀疏起來,大多數人下巴上的胡子已經不見了。民國肇建之際,南北洋武人合影頗多,從留下來的照片可見胡子多數只是唇上或唇邊的兩撇,就連孫中山和袁世凱都不例外。


辛亥革命后群雄并立,每位大帥都有一口胡子,這似乎是種權威的象征。雖然這些胡子樣式五花八門,但多半是在上嘴唇下功夫,唇下即使有胡子,也只是貼在下巴而已,飄逸美髯皆不見矣。而唇上那兩撇胡須或長或短、或密或疏、或垂或翹,甚至變成了個人特色。
當時報章便有教人用胡子分辨袁世凱之后四位大總統的說法,如黎元洪“一對劍髯”、徐世昌“兩撇垂須”、馮國璋“滿嘴狗毛”、曹錕“倒生雜草”。四位總統四種胡子風格,其中老黎可作為八字胡的代表,老徐可作為山羊胡的代表,老曹可作為牛角胡的代表,至于老馮……我只能說這是馮氏特色胡,實在太雜亂了。

大帥如此,全軍自然上行下效,蓄起胡須。連初出茅廬的青年軍官也因擔心被資深同僚和老兵油子輕視,紛紛蓄須以示老成,尋求認同。衛立煌24歲就在粵軍當上了營長,經常被戲稱為“小營長”。這對衛立煌來說絕對是種輕視。為表老成,他開始留胡,這一蓄就是三十幾年。1955年衛立煌由香港返回北京時,為避免國民黨特務暗殺,這才將胡須剃除。此外,他還頭戴瓜皮帽、圍上藍圍巾、足蹬老棉鞋、戴上大眼鏡,更有趣的是還在太陽穴上貼了一張膏藥。您說這打扮,就是他夫人都未必能認得出來。
其實在北洋時代,曹錕的牛角胡頗為流行。牛角胡據說由德皇威廉二世“發揚光大”,此后在日本發展到“顛峰”,再由留學日本的中國學生帶回國內。

1920年代的中國軍人還都比較“含蓄”,他們既想效仿歐美的胡子風格,又不想做得太夸張,畢竟這類胡子不好打理,一不小心,就可能像黎大總統一樣,把原本牛角胡給留成了粗八字胡。所以中國軍人對牛角胡的處理方式是在“自然發展”后稍加處理,既易于打理,又能彰顯牛角風格,一舉兩得。曾任黑龍江代理督軍的萬福麟,東北講武堂教育長張厚琬、軍長岳盛宣都是如此。

1920年代末、1930年代初,新一代革命軍人帶來新的風尚,胡子由長變短。國民政府時期,上至委員長蔣介石、“小委員長”陳誠,下到各級軍官,凡是留胡子的普遍不超過唇邊。

待到黃埔軍校生踏上歷史舞臺,蓄須反倒成了稀罕事,甚至連引領著年輕時蓄須風尚的保定軍校老師們也紛紛剃掉胡子。從抗戰時期的高級軍官合影上可以看到,唇上風光已經與北洋時期截然不同。

意識形態下的“仁丹胡”與“衛生胡”
魯迅游西安時,到孔廟看歷代帝王像,“其中有一張是宋太祖或是什么宗,我也記不清楚了,總之是穿一件長袍,而胡子向上翹起的。于是一位名士就毅然決然地說:‘這都是日本人假造的,你看這胡子就是日本式的胡子’”(魯迅《說胡須》)。
其實這種“向上翹起”的胡子在漢朝就流行過,而在民國初年的復興也確與日本有關。人們常在日本藥品廣告上看到這種胡子,無怪乎被認為是舶來品。連這種胡子的名字,也和藥品聯系在一起,這便是大名鼎鼎的“仁丹胡”。

二次革命時“黨人三督”之一的安徽都督柏文蔚,原本留的是大胡須,流亡日本歸來后便改蓄仁丹胡。國民政府成立后,他又改學“大家風范”留起了大胡子。

左:流亡日本前的柏文蔚;中:從日本歸來的柏文蔚;右:老年柏文蔚
大致上來說,凡留仁丹胡的,大都有留日或旅日經歷。如憲兵司令谷正倫、東北憲兵司令陳興亞、東北講武堂教育長王瑞華等,他們的仁丹胡都頗具特色。

但在中國留仁丹胡也是有風險的,尤其是反日時期更會帶來生命危險。陸軍少將官成錕便是不幸的犧牲者。
五四運動期間,反日情緒空前高漲,上海地區進而產生“日人投毒”的傳言。1919年6月10日,時任浙江督軍署少將諮議兼駐滬調查員的官成錕著便服外出,在行至康腦脫路(現康定路)時,因其日式仁丹胡特征明顯,又穿著西式服裝,被蔣六根等七人誤認為是日本人,被視為投毒的嫌疑犯。由于官成錕只會說臺州話,與上海話互不相通,雙方溝通失敗,蔣六根等人手持農具鐵器發起群毆。雙拳終究難敵眾人,官成錕就這么被打死了。
巡捕房在事后逮捕了涉事人員,卻以“蔣六根供稱‘死者于數分鐘內在自來水籠頭旁來往溺便三次群疑’,以及茶館堂人蔡桂林等人證明”為由將人釋放。北洋政府也只是對官成錕的遺孀劉氏發放“一次恤金六百元遺族年恤金三年每年三百八十元”了事。堂堂陸軍少將因此喪命,著實荒唐!
說到這里,有朋友可能會疑惑,日式“仁丹胡”不是鼻子下面一個小方塊嗎?有篇講老電影的文章便寫道:“電影《地道戰》的鏡頭:烏云密布,野荻狂舞,日本山田大隊長揮著雪白的軍刀,小圓眼鏡片下的仁丹胡一撮,聲嘶力竭道:‘喲西,向高家莊馬家河進軍!’”

這件事只要說個傳說便明了。淞滬抗戰期間,上海坊間傳聞街頭的仁丹廣告是漢奸張貼,日軍看廣告上軍官的胡子哪邊翹得高便向哪邊跑,能迅速搶占有利位置。試想,如果“仁丹胡”只是一撮小方塊,怎么指路呢?

方塊胡子通常的稱呼是“衛生胡”,在20世紀初的歐洲廣為流行,就連德國元首和蘇軍大將都留這種胡子。據說這種胡子是一戰的衍生品,希特勒就因戴不牢防毒面具,才剃掉大胡子改留衛生胡。日本人脫亞入歐,很快將衛生胡學來,日軍大將土肥原賢二便是其中之一。

和仁丹胡一樣,衛生胡也曾在中國流行。以“真愛國”自居的西北軍將領中就曾流行過衛生胡,恐怕是馮玉祥與蘇聯合作的衍生品。

衛生胡是國際潮流,但當時中國人最熟悉的還是報紙上與身邊的日本人。“九一八事變”以后,衛生胡在中國人心中逐漸變成日本人的特征。雖然留什么樣的胡子與是否愛國沒有直接關系,但身負衛國重任的軍人總不好留著敵人式的胡子,于是連一度留衛生胡的鹿鐘麟和張之江也都改了款式。

胡子既然能用來辨忠奸,偽軍將領蓄起衛生胡似乎順理成章。說來巧合,同為西北軍將領的劉郁芬便沒有改變胡子款式,不知與他落水當漢奸有沒有關系。另一位汪偽上將楊揆一的衛生胡更加標準,如果不加說明,你會覺得他是哪國軍官呢?

其實,鹿鐘麟、張之江改款后的胡子才是日本軍人最常見的款式,上到軍人首相東條英機、小磯國昭、鈴木貫太郎,下到在中國無人不知的阿部規秀,都留這種胡子。只不過,這種胡子實在太過常見,不像衛生胡那么招搖罷了。
胡子的去留
當蓄須不再成為風尚,仍舊蓄須的人往往會給胡子賦予新的含義。否則便和革命元老、曾任陜西靖國軍總司令的于右任一樣,空留一嘴胡子,讓人把“于胡子”喊得比本名還響。
話說抗戰時期有一孩童問于右任在睡覺時,是將胡子放被子外面,還是放被子里面。于右任一想,發現還真沒在意過此事,便在當天晚上睡覺時將胡子放在被子外面。不一會兒,他發現很不舒服。便又將胡子放到被子里,可又覺得不自在。就這樣,整個晚上于右任就為了胡子放被子里面還是外面而輾轉難眠。誰都沒想到一個孩童的天真問題竟將堂堂監察院長給弄得一夜未眠。胡子無用之說由此傳開。其實像于右任這樣留大把胡須的不乏其人,如上文提到的柏文蔚,還有孔庚、張瀾、沈鈞儒等退役將領及文人。
長征時周恩來也留過一嘴胡子,據說是因為他發誓“不抓住蔣介石就不刮胡子”。近年來,周身邊工作人員又提出新說法,“在國民黨統治區留胡子,是對敵斗爭的需要”,“從中央蘇區經過長征到達陜北,一直留著胡子,主要原因是沒有能刮胡子的刮臉刀”,從其他中共領導人的情況看,后一點恐怕很難成立。

抗戰時期的黃埔軍校生普遍不留胡須,到解放戰爭期間倒是出了幾個例外。黃埔一期最早當上師長的范漢杰在錦州被俘時一嘴胡須,頗有古人風范,另一位黃埔一期生杜聿明在擔任東北“剿總”和徐州“剿總”副總司令時也蓄起了胡子。“黃埔虎將”陳明仁在第三次四平之戰中因守城成功獲青天白日勛章,所拍的照片上也能看到唇上蓄了一捧胡須,而一年前的合影上他還是不留胡子的。這究竟是戰事緊急來不及剃須,還是蓄須以待戰敗轉移時掩人耳目?不得而知。

解放戰爭中,大批國軍將領在與解放軍作戰時兵敗被俘,他們紛紛進入全國各戰犯管理所接受改造教育。在此期間,大部分人都能認真學習以期迎來新的自由。但有部分不甘失敗或者說是對打敗仗并不服氣的將領,則出人意料地開始蓄起胡須。
根據沈醉回憶,曾任第12兵團司令官的黃維進入功得林后,胡子長到一尺五寸(約55厘米)時仍然不肯剃掉(管理所規定男性不能留須),其他同押人員因此開會批評他“思想反動”。黃維對此“緊閉雙目,如老僧打坐般紋斯不動”。等到別人說完后,他便“氣運丹田,一連放上三個響屁,以示不屑”,弄得諸人哭笑不得。但不管如何,這畢竟是個例,笑過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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