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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甲骨四堂”,你還知道“甲骨四少”嗎?
一提到民國時期研究甲骨文的著名學者,很多人腦中會浮現“甲骨四堂”四個字。其實除“四堂”(即雪堂羅振玉、觀堂王國維、彥堂董作賓、鼎堂郭沫若)之外,還有“甲骨四少”,即唐蘭、容庚、柯昌濟、商承祚四人,不過知道的就不多了。
這一稱呼源于1923年王國維為商承祚《殷虛文字類編》作序,稱:“今世弱冠治古文字學者,余所見得四人焉:曰嘉興唐立庵友蘭,曰東莞容希白庚,曰膠州柯純卿昌濟,曰番禺商錫永承祚?!蹦菚r,四人皆20多歲,商承祚、柯昌濟兩人最小,僅21歲。在甲骨文這樣艱深晦澀的領域,四人如此年輕卻又得到這樣高的贊譽,實屬罕見。
容庚:初中畢業上北大,多驚人之語

光緒二十年(1894),容庚出生在廣東省東莞縣莞城鎮。在他幼年時,祖父和父親相繼過世,家道日漸催頹。將容庚領上古文字治學之路的是四舅鄧爾雅。鄧爾雅曾留學日本,是近代嶺南著名詩人、書法家和篆刻家。他教容氏兄弟讀書,容庚從其學金石學。
1922 年,28歲的容庚帶著增補吳大澂《說文古籀補》的三冊《金文編》稿本,前往天津,拜見羅振玉。羅氏看后大加贊賞,主動向北京大學金石學教授馬衡寫信推薦。之后,只有初中學歷的容庚被破格錄取為北大研究所國學門的研究生。
1926年北大研究生畢業后,容庚先后在北大、燕大任教,兼故宮博物院古物鑒定委員會委員和《燕京學報》主編。1941年,燕京大學被日本憲兵接收,容庚沒有隨多數師生遷往西南,而是選擇留在北平,并于次年被聘為偽北大教授??箲饎倮?,傅斯年暫代北大校長。一上任,傅宣稱要對偽北大教職員一概摒棄,不予錄用,容庚、周作人等被開除。
1945年11月7日,容庚在北平《正報》上發表一封公開信,信中列出了自己留在北京的原因:“而庚獨眷戀于北平者,亦自有故:日寇必敗,無勞跋涉,一也;喜整理而拙玄想,舍書本不能寫作,二也;二十年來搜集之書籍彝器,世所稀有,未忍舍棄,三也。”(容庚:《與北京大學代理校長傅斯年先生的一封信》,見《胡適來往書信集》下冊,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81頁)但傅斯年并不接受這樣的說法。此時,李宗仁籌辦廣西大學,邀請容庚前往廣西教書,容庚接受了這一聘任。
容庚在廣西大學停留不到半年,前往廣州,任嶺南大學中文系教授兼主任。1952年,嶺南大學并入中山大學,容庚任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容庚與劉節、謝文通等人作為中山大學第一批“牛鬼蛇神”被揪出來。6月7日,《中山大學校報》發表了批判容庚的大字報,宣稱要“砸爛‘鬼鎖’,宰掉‘野馬’”。
“野馬”、“鬼鎖”的出處是容庚在1950年代所寫的入黨申請書,其中有“我是野馬,是鬼鎖,是一個自由知識分子,需要一個緊箍咒,需要黨的鐵一般的紀律來約束自己”的話。
“文革”期間,容庚有很多驚人之語。他的學生曾憲通曾感慨:“在那么多的運動中,他總是想怎么說就怎么說?!绷直肟迮_后,中山大學中文系開展批判林彪運動。輪到容庚發言時,他將林彪叛國歸結為階級斗爭的結果:“整天階級斗爭、階級斗爭,我以為社會到此就不得安生,逼著他(林彪)走這條路?!?/p>
“文革”后期,楊榮國曾勸他認清形勢,批判孔子,容庚回答說:“孔子死了兩千多年了,他有什么不好?批孔不如批我?”(易新農、夏和順:《容庚傳》,花城出版社,2010年版,第331、341頁)后來校方給容庚平反,稱贊他一生愛國,為人正直,他并不領情,說:“我以前沒你們說的那樣壞,現在也沒你們說的那樣好,我還是我容庚。”(陳煒湛:《憶容庚師》,《語文建設》,1993年第11期)
商承祚:自幼愛古董,曾四批徐悲鴻

商承祚于光緒二十八年(1902)出生在廣州紙行街蓮花巷,商家是嶺南著名的書香世家。光緒二十九年(1903)癸卯科,伯父商衍灜中三甲進士入翰林。光緒三十年(1904),父親商衍鎏參加最后一次科舉考試,中殿試一甲第三名,成為“末代探花”。在廣東科舉史上,商衍灜、商衍鎏兩兄弟有著“禺山雙鳳”的美譽。
少年時代,商承祚便酷愛古董文物,幾近癡迷。1912年,商承祚跟隨伯父在曲阜參觀孔廟時,見孔廟“累累漢碑,淵懿古雅,于篆隸之學由是頓生研求之念。”(龍敏主編:《花都文史》第25輯,2007年版,第192頁)后來,當商承祚將畢生從事古文字研究的決定告訴父親時,父親嘆氣說:“你學這行是找不到飯吃的,只能做個名士,名士也要生活啊。你既決意走此路,是你的志愿,我有什么話說呢?”(王祥:《商承祚》,嶺南美術出版社,2012年版,第28頁)

1921年,伯父將他引薦給羅振玉,商承祚拜羅氏為師。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商承祚編成《殷墟文字類編》十四卷。這本書的出版,使他年少成名。后經馬衡推薦,商承祚成為北大研究所國學門的研究生。23歲研究生尚未畢業時,東南大學聘請他擔任講師,月薪100元。父親商衍鎏知道這一情況后,興奮地說:“真想不到,如此冷門之學,居然可以謀生,令人從何說起?”(王祥:《商承祚》,第29頁)
其實,當時甲骨文發現時間不長,研究學者不多,是一門“冷門”之學。但在大學里,卻是一門“熱門”課程,很多學校缺乏教師。商承祚被許多學校爭聘,有人笑稱其手捧“鐵飯碗”。
抗戰期間,商承祚和徐悲鴻都在重慶,二人意氣相投,關系密切。一次,徐悲鴻邀商承祚來評賞他的畫。商承祚先是看了一幅奔馬圖,寫下評語“三條腿的馬”,意為徐悲鴻只畫了三條腿。又看了一幅坐貓圖,評為“狐貍尾巴的貓”,意思是貓的尾巴畫得太粗。又評價一幅竹畫為“甘蔗的竹子”,指出其粗細無變化如甘蔗。最后又點評一幅仕女圖為“吊死鬼的美人”,意指美人的脖子畫得太長。徐悲鴻挨此四批,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向商承祚躬身稱謝,說:“我到重慶以來,聽到的都是一片贊揚聲,即未聞意見,更談不上這樣好又尖銳的批評,此之謂知友!”(王祥:《商承祚》,第117-118頁)

1948年,商承祚回到廣州,在中山大學中文系執教。1956年,與容庚聯名招收研究生,中山大學中文系因此成為古文字學研究重鎮。商、容相交六十年,友情深厚,卻也常常為了學術和收藏上的不同意見而爭得面紅耳赤,互不相讓。在商承祚子女所寫《永恒的懷念》中,有一段這樣的話,讓人讀來不禁莞爾:
父親晚年與容庚先生同處一樓,我家樓下,容老樓上,誰得佳作,必請至居所,有時為得一佳作,二老怡情悅性,共享采獲;有時為一書畫真贗,兩老又各持己見,爭辯不已,甚至還很激烈。
唐蘭:不修邊幅vs.一絲不茍

光緒二十七年(1901),唐蘭生于浙江嘉興市秀水兜。民國初年,他入讀商業學校,畢業后改學醫、學詩詞,后來又就讀于無錫國學專修館。他在1939年出版的《天壤閣甲骨文存》自序中談到:
民國肇建,余方讀于商業學校,即卒業,改習醫學,既為人診疾,又頗厭之,而學為詩詞。稍博覽,思輯文選注所引古書,并為晉書注。九年冬,盡棄所業,就學無錫,同學有熟習段注說文者,余由是發奮小學,漸及群經。
唐蘭走上甲骨文研究之路,與王國維、羅振玉兩人的賞識是分不開的。他曾對羅振玉的甲骨文考釋進行訂正,得到羅氏賞識。后經羅振玉引見,在上海拜謁王國維,請教學問,獲得王氏稱贊。他在《天壤閣甲骨文存》自序中回憶:“于時初知有甲骨文字,取羅氏所釋,依說文編次之,頗有訂正,馳書叩所疑,大獲稱許,且介之王國維氏,余每道出上海,必就王氏請益焉?!?/p>
1924年,唐蘭北上天津,在周馥家中教書,授文字訓詁。1931年,任東北大學中文系講師。九一八事變后,代顧頡剛講《尚書》于燕京、北大,后又代董作賓先生講甲骨文??箲鸨l,北平淪陷后,唐蘭只身逃離北平,取道香港、河內,輾轉至昆明,任西南聯合大學副教授??箲饎倮螅铺m擔任北大中文系教授,代理中文系主任。1952年,調任至故宮博物院,曾任副館長等職。
王國維曾評價唐蘭:“立庵孤學,于書無所不窺?!钡拇_,唐蘭出身于一般商賈家庭,不似容庚、商承祚、柯昌濟等人有家學淵源。他雖曾有幸受到羅振玉、王國維的指點提攜,但并不以羅王的傳人自居。在學術上,唐蘭以孤學聞名,能夠自成一派,較多創新之見。他打破了《說文解字》中的“六書說”,提出了“三書說”,將漢字分為象形文字、象意文字、形聲文字三類,影響較大。
生活中,唐蘭常常豪放不羈,不修邊幅。一位學人回憶他時?!笆兹顼w蓬,胡須長久不薙,與名史學家張蔭麟可相匹敵……我并無意說飽學之士如立庵這樣的人,均應不修邊幅,但對服裝儀容都無暇顧及之人,其一心一意專誠治學不問可知”。(牟潤孫:《海遺叢稿(二編)》,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201—202頁)
與生活上的不拘小節相反,對待工作,唐蘭卻是一絲不茍,極其認真。杜迺松在《唐蘭先生的學者風范》一文中提到他1977年夏隨77歲高齡的唐蘭前往陜西省岐山縣鳳雛村考察出土甲骨的過程,“先生不顧旅途勞累和炎熱,每日不停地工作,重要處隨時作筆記……由于工作辛勞,又炎熱,先生口里長了幾個大泡,吃飯都不方便,我讓先生去醫院看看,休息休息,先生哪里肯呢?只讓我給買了幾瓶中藥冰硼散上了上?!?/p>
1979年1月11日,唐蘭逝世于北京,享年79歲。逝世后,故宮博物院根據他多年的夙愿,追認為中國共產黨正式黨員。
柯昌濟:“年紀最小,讀書最多”

柯昌濟是著名元史專家,《新元史》作者柯劭忞次子,金石學家柯昌泗之弟。
膠州柯氏家族是當地的名門望族,遠祖為元代著名學者和畫家柯九思。道光以來,每代皆有名人,以其父柯劭忞最為知名。其兄柯昌泗曾與商承祚一同拜入羅振玉門下,柯聰慧過人,過目不忘,商智力不及他。但柯昌泗迷戀仕途,沒有一心向學,羅振玉曾對他說:“你比錫永(商承祚)聰明得多,可是他有自知之明,苦攻讀,而你迷戀宦海,毀了自己,太可惜了,何不及早回頭,到達彼岸,做個學者。”(王祥:《商承祚》,第29頁)官場風云變化,幾十年后,柯昌泗晚年落魄潦倒,與商承祚不可同日而語。
柯昌濟生長于書香門第,自幼受到家庭文化的熏陶。1921年他出版了《殷墟書契補釋》一書,共考釋甲骨文字、詞60個。雖然此書錯誤較多,但多釋為前人未釋,在甲骨文學史上有其獨特的地位。1925年,柯昌濟畢業于清華大學文史研究院,后任上海社科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另有《金文分域編》、《姓氏源考》、《韡華閣集古錄跋尾》等著作。
王國維在《殷虛文字類編》序中夸獎柯昌濟說:“純卿為鳳蓀學士次子,年最小讀書亦最多,嘗以書問字于余,余嘆其逸足,每思所以范之。”得到王氏如此高的評價,可見其博觀廣識。筆者盡力收集相關資料,無奈孤陋所見有限,只能簡要敘述其生平,實可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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