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知道1992年崔健的北展演唱會，壓軸的《一無所有》high翻全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返場之時，全場觀眾還呼喊著另一個名字：“鼓三兒”張永光。當時，黑豹樂隊鼓手趙明義在沸騰的人群里，聽著觀眾從“三兒來一段”喊到“三大爺來一段”，心情激蕩至今記憶猶新：他覺得那代表了一個鼓手能獲得的最高肯定。

        12月24日上午10點06分，趙明義終于放棄一個上午的求證與“頑抗”，發了一條朋友圈：“中國最好的鼓王、鼓三兒張永光！謙卑、低調的三哥一路走好。”

        23日晚間，張永光妻子、歌手姜昕已告知部分親友這個噩耗。趙明義回憶，24日早上7點多，身在大連的他收到了消息，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他不敢找親屬打探詳情，在多番輾轉打聽之后，才不得不接受了事實。而在發布朋友圈之后，他一天反復接著電話，告訴另一頭的朋友們，“是真的，三哥走了。”音樂人李杰當場放聲大哭，“這么好、這么有才華又這么謙虛的一個人，就這么走了，實在太突然了。”

        澎湃新聞（www.kxwhcb.com）獲悉，張永光因嚴重抑郁癥在12月23日晚自殺身亡。崔健經紀人尤尤向澎湃新聞表示：“心情特別悲痛，沒想到他會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突然離開。三哥雖然有兩年沒有跟我們合作，但一直保持挺好的關系，他是樂隊里特別受歡迎的人，電影首映他也來了。我想圈子里肯定會為他舉行紀念活動，但可能要等等，等姜昕的進一步想法。”

中國鼓手的鼻祖級人物

        2005年許巍的“絕版青春”演唱會，演唱《在別處》之前，許巍向全場觀眾介紹了一位他的音樂路上的良師益友：鼓手張永光。而后，這個戴著耳機和墨鏡的光頭男人在一分鐘solo中展現的實力，至今為很多樂迷念念不忘。

        不過從24日起，這條上傳于6年前的視頻下多了很多新留言，祝福“鼓王一路走好”。

        在樂評人張曉舟看來，盡管很多年輕人因為許巍而知道了張永光，但這遠不能代表張永光在中國搖滾樂乃至流行樂史上的地位：“最重要的是，他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第一代鼓手。如果說崔健是中國搖滾樂的鼻祖級人物，那他就應該是中國鼓手中的鼻祖級人物。”

        張永光1961年出生于北京，11歲跟隨父親學習音樂，14歲從軍，16歲考入中央歌舞團擔任嗩吶演奏，1983年獲得全國民族器樂比賽優秀一等獎。之所以改行打鼓，是因為當時受到Beatles、警察、超級喇叭、卡朋特、AC/DC等樂隊，以及流行的鄧麗君的影響。“我喜歡節奏，所以選擇敲鼓，那應該是一種冥冥中的熱愛。”張永光曾對媒體回憶。

        張永光學習打擊樂的啟蒙老師是中國中央樂團的首席打擊樂演奏家方國慶，在此之前，他已經自學過一段時間：最初沒有鼓，他在自己身前擺5個凳子，每天戴著耳機練習打凳子。而后他改造了變壓器的絕緣筒，為自己制作了人生中的第一只鼓。

        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張永光就開始與崔健保持著長久的合作。1986年，張永光與劉元、艾迪等成立了中國最早的搖滾樂隊ADO。ADO與崔健合作了《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專輯，并一起踏上巡演之路，很多人至今還是崔健團隊的干將。

        張永光曾對媒體回憶，自己有一次幫朋友敲鼓，當晚老崔就跟著那朋友上了他家，“問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創作音樂。我立刻表態，搞創作這么好的事情我當然要支持。”而崔健著名的《一無所有》，就是在張永光家里試奏出來的。而很多專輯中的鼓樂，都是由張永光編寫。

        和第一代中國搖滾樂手們一樣，張永光也有在友誼賓館學習外國樂手演奏的經歷。劉元曾告訴張曉舟，當年的友誼賓館只讓外國人進，而他們一群人費盡心機混進去看外國樂手的表演，渴了也消費不起那里的酒水，只能上洗手間喝自來水，鼓三兒也是其中的一個。

        張曉舟認為，第一代搖滾人幾乎都有自學成才的成分，但鼓三兒的學習的跨度更大一些，“畢竟崔健、劉元他們的父親都是做管弦樂的，而鼓三兒則是從民樂轉到打擊樂的。”而在總結自己的風格時，張永光認為：“我自己經歷過學西方音樂的那段時期，包括固定的一些模式，很多年學到的、聽到的東西，加上我以前小時候學習民樂，已經形成了我自己打鼓的風格，形成了自己對音樂的表達。”

        1980年代開始，趙明義就看過張永光的現場演出，當時他覺得自己“望塵莫及”：“在我開始學習的時候，‘鼓三兒’就是一個符號、一個標桿，特別牛地立在那。在我什么都不懂的時候，三哥已經有這么高的高度，對我來說他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大俠，是我心中的神。”

“一下臺就感到孤獨”

        12月24日上午，得知張永光的死訊后，原鮑家街43號鼓手單曉帆在微博上發了一曲崔健的《誤會》，這首純器樂作品收錄在崔健《紅旗下的蛋》專輯中，發行時間為1994年。單曉帆說：“此曲三哥演繹的鼓至今無人超越也無可替代，這是我認為中國流行音樂作品中，鼓技術難度最高的一曲。現在聽來依然是非常細膩和精準。一聽就知道這是鼓三兒！也只有他！以此曲緬懷三哥張永光！”

        在留下的照片里，張永光看起來并不起眼，清瘦，長臉戴眼鏡；而在很多人的回憶里，他們的三哥謙和、低調、話不多。但這樣一個普通人，只要一開始打鼓，就會變成另一個人：“鼓三兒”。乃至在很多人的心目中，“鼓三兒”就等于“鼓王”的另一個提法。

        甚至在Beyond貼吧里，都有網友砸場子似地把“鼓三兒”列為自己心目中的中國鼓手第一人：“鼓王稱號，名副其實。四肢獨立性強，左右互搏手腳并用都不成問題，關鍵是意識超群、境界高，對大鼓、梆子、鑼等民樂器的駕馭能力和理解能力明顯超出同儕甚多。即興能力直逼世界水準。”

        崔健經紀人尤尤在張永光去世后在微博上發了一組照片懷念，張曉舟對其中一張鼓三兒光著膀子打鼓的照片印象深刻。在張曉舟看來，這一時期的小場地演出最能代表鼓三兒的水平，當時崔健樂隊有雙鼓手，鼓三兒和貝貝，“配合精彩至極，雙鼓的節奏相當飛”。

        張曉舟介紹，正式演出中，樂隊的表現比較程式化，需要按部就班，但在近距離、不插電的小場地中，不必顧及觀眾或演出需要，樂手有更多即興發揮的空間。在他看來，這里的水準才是崔健樂隊的最高體現。而鼓三兒在其中的表現，非常能看出其技術和修養，令張曉舟印象深刻、極為驚喜。

        而在音樂人楊樾看來，張永光所起的作用，并不僅僅是一個打擊樂手；對于一張唱片，他可以起到制作人的作用；而對于一臺Live，他也可能將整體水準提升：“包括孫楠、那英、韓紅、毛阿敏等在內，他幾乎為每個重要的中國歌手打過鼓。他的演出并不是你給他譜子，他照本宣科地打出來，而是在他的演出里有自己的靈魂與再創作，這對每個音樂家的音樂都是提升。”

        但這位極富魅力的鼓手，曾經有一段時間脫離了舞臺。在2006年張永光曾接受媒體采訪，整個采訪過程里，張永光反復提到“孤獨”：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搖滾環境里，每到一處他們都受到熱烈歡迎，但他一下臺，回到房間就感到孤獨，“可能是因為在臺上投入太深、消耗太多的緣故吧。”

        離開的近10年里，張永光做過專輯和幕后制作，但后來還是回歸了音樂，“我在那一段時間做過很多事情，但是我發現，我最喜歡的還是打鼓。”他后來接受采訪時說。如今為人津津樂道的崔健的不插電、許巍的演唱會，都是在這次回歸之后。2003年，他與姜昕結婚，近年還在綜藝節目擔任過樂手以及參與音樂教育工作。

        今年，中國鼓手聯合會成立，趙明義邀請張永光擔任副主席，原本就很忙的張永光在趙明義的堅持下，不僅參加了聯合會，并且很積極地去各個城市當評委，“他對賽制非常認真，每次比賽評分都給很清晰的建議，而我們能給他的費用非常非常少，遠遠比不上他一場演出的報酬。”

        在很多人的回憶中，三哥就是一個仗義、熱情、愿意幫助別人的人。趙明義回憶，自己和唐朝樂隊的趙年都得到過三哥的指點，“經過他指點的鼓手不計其數，你用這些問題去找他，他非常樂意，很熱情、很認真、不怕麻煩地教給你。他絕不是那種擔心把自己的東西教給你然后我怎么辦的人，他腦子里有無盡的才華，是學不完的。”

        生活中，趙明義則念念于三哥的謙和。只要跟張永光一起吃飯，趙明義就沒有機會買單，“不管我說什么理由，他都很堅決，都是他請我。他是我心目中的鼓神，但他對我卻像一個哥哥一樣親切，我是很受寵若驚的，不知道怎么能用語言描述被他這么對待的感覺，而在他來說這很自然。”也因此，在張永光去世之后，趙明義非常自責：“他對每個人都那么客氣，但他從來沒有說過他的痛苦，沒有提過需要我為他做什么，我一想到這點就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