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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問題,找沈峻”:丁聰黃苗子楊憲益葉淺予們共同的大家長

冬曉
2014-12-19 17:04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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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這一代的老人,精神世界那么豐厚,那么真情地對人,我們以后一代一代人都應該記在心里。”——這是這篇訪談的作者在跟沈峻聊家常時的一句話,也是讀完這篇訪談后我們最想說的話。2009年,丁聰走了。2014年,沈峻走了。那代老人的精氣神,在他們的文字里,在別人紀念他們的文字里,更在家常里。

       澎湃新聞經“活字文化”(微信號:mtype-cn)授權轉載《仁義沈峻》,整理者張靜芳,全文系首次公開發表。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作者按】

        “嘴巴不饒人,心善似菩薩。”

        ——這是丁聰對老伴沈峻的“評語”。

        上世紀三十年代,尚不滿20歲的丁聰即在上海美術界嶄露頭角。他的漫畫針砭時弊,幽默深刻,“小丁”之名,漸漸人盡皆知。然而,丁聰遲遲未成家的問題卻把朋友們愁壞了。一次,夏衍甚至當眾宣布:“小丁如果今年結婚,一切由我包了,我請客!”就在這一年,丁聰經妹妹介紹,認識了在外文出版社工作的沈峻。

        1956年底,40歲的丁聰和29歲的沈峻走到了一起。丁聰憨厚,沈峻爽直;丁聰是出了名的“事業高智商、生活低能兒”,沈峻則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大能人;丁聰愛管沈峻叫“家長”,樂得飯來張口,沈峻卻自嘲為“小丁同志的終身高級保姆”,一輩子牽腸掛肚。

        難得的是,從此,沈峻不但擔任了丁聰的“家長”,也成了丁聰那一大批老朋友的“大家長”。

晚年沈峻在家中

        

幾番讓丁聰“起死回生”

        

        冬曉(以下簡稱冬):您的朋友們經常說一句話:“有問題,找沈峻!”有了問題馬上想的是趕緊找您。您先說說您最主要的“管理對象”丁聰,然后再說說比您老的那些老朋友們。

        沈峻(以下簡稱沈):丁聰很好管理,因為我怎么做,他怎么是,從來沒有意見,雖然他老是發牢騷。

        冬:他說您給他的一片肉,風都吹得掉,哈哈……

        沈:他老在外頭“控訴”我,說我虐待他,不給他吃東西,早飯就給他一片薄薄的面包,風一吹就能飄走。有一次有個朋友來我們家,聽說這個8故事后就畫了一幅畫:天上一塊面包,丁聰坐在面包上頭,就像坐在一張神毯上。

        冬:但是我知道,您幾次讓丁聰起死回生。醫生都已經宣告沒有希望了,您卻一定要帶回家,把他喚醒了。

        沈:哎呀,我是“死馬當活馬醫”,當時真的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他突然就變成了一個植物人……我真的接受不了。人老了都會生病,最后不行了就會走,這些我都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可是他突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冬:是不是那次手術以后變成這樣的?

        沈:他是摔了一跤,把骨頭摔壞了,腦子里有淤血,開完刀以后沒有馬上發現,過了一陣就不行了。大小便也不行了,東西也不會吃了,話也不會講了,人也不認識了,連我都不認識。

        冬:哪一年?

        沈:就是2006年的事。我跟他說話,他也不應,我說我是誰,他也不應。整個人都沒有感覺了。那時候我真是接受不了,我說怎么突然這家就變成這樣了?人還在,但什么都沒有了。書也不會看了,電視也不會看了,大小便失禁。那段時間實在是把我累壞了,還不只是精神上怎么樣,那都是重體力勞動。

        冬:那會兒您也是快80歲的人了,真難為您了。

        沈:晚上睡覺,他大小便失禁,我就得起來給他換呀,從里換到外,還有被褥、床單什么的。剛換完,累得賊死,我想躺下閉會兒眼睛,又一輪開始了。

        冬:一夜要折騰好幾次。

        沈:一夜要三四次。

        冬:天哪,完全靠您自己?

        沈:就我自己,沒有人啊。一個人要是不能使勁的話,扶起來特別沉,所以后來我的頸椎就壞了。就這樣,睡覺也睡不踏實,他瘦了很多,我也瘦了很多。

        冬:為什么不送醫院呢?

        沈:他就是從醫院開完刀回來以后變成那樣的呀。這樣的病人是占床位的,是治不好的,醫院不收。后來我問大夫怎么辦呢,大夫說,回家好好侍候著吧。怎么辦?沒辦法。九十多歲了,腦萎縮,沒什么辦法。

        冬:就這個結論。

        沈:這樣兩次……

        冬:兩次出現這種情況?

        沈:一共三次。第一次過了大半年好了,恢復得很好,他們都說是奇跡,也能走路,也能說話,也能寫字,跟以前差不多。

        冬:第一次就是因為摔跤?

        沈:摔了一跤,把骨頭摔壞了,到協和醫院換了根骨頭。大夫老怕他的腿不好,說年輕人大概三個月就能好,你這個年紀半年能好就不錯了。回來以后,三個月就好了,又能走路了,又開始出去吃飯了。有一回我們去附近吃飯,吃完飯該走了,他說想上廁所。我扶著他到廁所,說你慢慢進去,我在門口等你。他就進去了。我說你不要著急,慢慢走出來。話還沒有說完,咣當一聲,也不知道是地滑,還是碰到了什么東西,我趕緊跑進去,一進去就看見他滿頭滿臉都是血,腦袋上破了一個大口子。我用一大把紙按住他的腦袋,車還在門口,馬上拉到附近醫院,縫了5針。

        冬:摔得這么厲害!

        沈:到醫院趕緊拍片子,大夫說還好,骨頭沒摔壞,腦子也沒摔壞,我們就回來了。過了兩天,又成這樣了,又成植物人了,又開始第二輪的折騰來折騰去,過了大半年,又好了。

        冬:他的生命力真頑強。這整個過程都是在家里,都是您管著?

        沈:都在家里,都是我管。大醫院都不肯收,后來我想能不能找個老年醫院、養老院什么的。跑到郊區的一家老年醫院去看,那兒倒是能收。但我一看,住的都是老年癡呆癥,都只有一個保姆看著,挺可憐的,待在那兒什么事都不做。我說不行不行,不能在這兒待著,還是決心回家。在家里弄個病房,找個人幫忙,在眼皮底下看著放心。

        后來有人跟我說,這個病扎針挺好,我就在附近的304醫院找了個熟人,我說病人年紀大了,想住院扎針。扎針的老中醫一看,說,都九十多歲了……

        冬:扎針的都拒絕了?

        沈:他說,老年人這種病一般是腦血栓,腦供血不足,可以每半年打一次點滴。一個療程三個禮拜,打完了又跟我說,他不是腿不好嗎,我們這兒有種藥對骨頭挺好,你要不要打?我說打。打完針,醫院也就不讓再住了,于是就回家,再慢慢恢復。

        冬:這次回來的時候也不認識人?

        沈:這次回來可以認人了,但很遲鈍。我早上九十點鐘給他做午飯,中午送到醫院,看著他吃完午飯。他開始睡午覺,我回來再做晚飯,做完晚飯再給他送去,再看著他吃完晚飯,我再回來,你說我這一天哪還有時間啊?

        冬:真夠辛苦的。

        沈:他說你就給我弄到小床上,自己成天跑出去玩。所以說他腦子不是很清楚,但好像又知道一點兒。后來出院回來就在家待著,我找了個人幫忙照顧,過了大半年就好了。第二次基本上都恢復了,除了不會寫字畫畫,手腕控制不了。

        冬:我記得他第一次患病的時候還堅持為《讀書》畫畫,第二次患病才不畫的。

        沈:對。他是2006年3月份第一次得的這個病,2007年3月份他畫了個圖稿,說“我將不能畫畫,以后再也不畫了”。

        冬:一直堅持到2007年,他為《讀書》一月不拉地整整畫了28年。

        沈:對。

        冬:第二次回來以后,手就抖了?

        沈:不是手抖了,是不會畫了,腦子控制不了,手也不行了,眼神也不行了。我找了個護工幫忙,結果那個護工幫他上廁所的時候沒扶好,咚一下倒在馬桶邊。這是第三回,這回沒有前兩回那么厲害,稍微輕一點,但是也不行,只是糊涂程度沒那么嚴重。

        冬:這回病倒以后他還能認得您嗎?

        沈:還認得一點,但很多人不認識了,也不講話,也沒有精神,也不看電視,筷子也不會拿,往鼻子上杵。后來我老跟他講話,老跟他講話,天天跟他講話,因為報紙上說這樣的病人你需要同他講話。

        冬:看看他有沒有回應?

        沈:不管有沒有回應,都給他講,什么都講。只要他一起床,我就把電視打開,讓他一睜眼就看電視,老給他刺激。每天還給他全身按摩。

        冬:您自己給他按摩嗎?

        沈:都是我自己。就這樣堅持著,慢慢地,現在又好一點了,有時還會幽一默。我說,小董認識嗎?董秀玉!“認識!怎么不認識?”我說,小董請你吃飯,怎么樣?“去呀,干嘛不去?”

        冬:真情暖人,真是能喚醒人的意識。

        沈:一開始,我摸著他的臉跟他說怎么怎么,他都沒有反應,我真是死馬當活馬醫。

        冬:您有沒有覺得很累的時候?

        沈:第一次真的很累,白天我要看著他,一會兒就得換衣服,換下來一堆,我這人還看不得擱著,隔天不行,多不衛生,換完就洗,剛剛弄完躺下睡覺,他又開始了,所以夜里也睡不了覺。這兩年多,我就是這么過來的。

        冬:會不會有時候覺得很無助、很無奈?

        沈:第一次我實在是覺得失望,家怎么變成這么一個家?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呀?后來慢慢的,有那么多現實的問題要去面對,就又調整過來了。認命了吧。

        冬:可是我都覺得奇怪,您一邊要照顧丁聰,這么忙、這么累的時候,一邊還去照顧那么多老朋友……

        沈:我還修房子呢!

        冬:修什么房子?

        沈:夏天下大雨,陽臺漏了,水都流到屋子里了。晚上我就拿著個桶,到陽臺上接水,接半桶水,倒掉,再接。后來我咬咬牙,這不行,夏天咱們這兒不是老下雨嘛,這樣子我怎么受得了?所以我就去找人收拾陽臺。他們還笑我,說家里有病人那么多事情,你還弄房子?我說這是逼得我沒有辦法呀。最后兩個陽臺都收拾好了。

高莽繪“返老還嬰”圖 畫上人物為丁沈夫婦

        

古道熱腸為朋友

        冬:聽說您還是黃苗子先生家的“大管家”?

        沈:他們叫我“黃苗子辦公室主任”,簡稱“黃辦主任”。

        冬:當時他們在澳洲……

        沈:他們從澳洲來信,一會兒讓我辦這事,一會兒讓我辦那事,后來我就說我是“黃辦”,黃家的辦公室主任。

        冬:以后真就有點“名正言順”的意思了?有求必應。

        沈:都年紀大了,都是老朋友,能做的也愿意為他們做一點。

        冬:聽說還去幫忙滅蟑螂?

        沈:滅蟑螂是去年的事兒,當時郁風走了,丁聰又還好,而且這兒還有個護工,要不然我根本出不去。

        冬:從西城一直跑到東城!

        沈:啊,還自費。(笑)

        冬:還有楊憲益。

        沈:楊憲益有些事情他們家人都不知道。他的房子是我給他弄的。

        冬:是嗎?

        沈:我給他寫的申請房子的報告,讓他自己簽的名,我到辦公室去給他疏通關系。

        冬:怪不得都說您是大家長。

        沈:這些事情大家可能都不知道。后來也挺逗的,楊先生有個妹妹,是北師大的教授。她到楊先生家去,說她要買個沙發,我也不記得那是什么年代的事,然后楊先生就說,你不要自己去,我們有個朋友叫沈峻,你去找她,她特仁義,她什么事情都會。他妹當時沒來找我,但是后來她告訴我,從那時候開始就知道有我這么一個人。后來楊先生一病,她就經常給我打電話,一打電話就說,我哥最喜歡你了,最聽你的話了,要我啥事都來問你……

        冬:郁風當時把黃苗子托給您,也是因為您的仁義。

        沈:郁風知道自己不行了,她總覺得放心不下。她托不托我都得管。

        冬:郁風是特別歡、特別開心的一個人,每次打電話都把我笑得不行……

        沈:老太太是一個開心果。

        冬:最后她知道自己的病不好,才托付給您的。

        沈:她是疼得不行啊,才知道自己不行了。不疼的時候她才不在乎。

        冬:那時候我還奇怪呢,她開刀不到一個月就說,你們吃飯可別落了我。

        沈:線都沒拆就到黃陵、鳳凰玩了一趟,回來才拆的線。

        冬:真的?就是那次發現癌癥以后動手術?

        沈:那好像是第二次手術,后來擴散到肺部,就不行了。

        冬:這老太太以前做了那么多事,受了那么多罪,可性格還那么開朗,真是挺棒的。

        沈:她是很有個性。

        冬:您的這些老朋友一個個都是大家,都極有個性,卻都那么信任、喜歡您,您這“大家長”很厲害啊。

        沈:這個事是怎么個來龍去脈呢?就是這些人都特愿意吃飯、聚會,但他們慢慢都老了,無能為力了,怎么辦呢?就我相對來說比較年輕,所以我就組織他們吃飯,就是這么起的因。每次都是我組織,起先是兩桌,后來吃著吃著就剩一桌了,一桌吃著吃著就剩半桌了,現在就剩這幾個人了,像王世襄他們都不出來了。

        冬:胡考跟你們離得遠嗎?

        沈:以前我們就是到他家里去吃飯的,他太太很會做飯,胡考就很得意,說我們胡家菜好。后來他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大家就很少上他家吃飯了。胡考跟丁聰解放前就認識,一直是好朋友,所以我們兩家來往很多。后來胡考年紀大了,有什么事老找我去,一會兒打電話說:沈峻,你趕快來,我這兒有點事。我說什么事?他說:我寄封信。我說你寄信找我干嘛?讓你的保姆去寄嘛。他說不行,寄到國外的信她不會寄。沒辦法,我還得去。過幾天他又打電話來:沈峻你來一趟,我要買點東西。我說你要買東西讓保姆去買啊。他說:保姆不會買奶酪。那時候奶酪只有在對外商店才有賣,我又得跑去給他買。就是諸如此類的事。

        冬:對唐瑜您也費了不少心。

        沈:唐瑜他們九十多歲了,也挺寂寞的,我一不打電話,他老伴就說:沈峻,你怎么那么長時間不給我們來電話?有一次她跟我說:沈峻,我這兩天晚上睡不著覺?我說干嘛?原來,有人想請唐瑜出去吃飯,唐瑜要去,但她覺得唐瑜那幾天身體不太好,不放心,急得睡不著覺。這老太太就是這么個緊張派。我說你放心,你去告訴他,就說是我說的,叫他不要去,他要是想吃飯,過幾天我請他,你就這么說,肯定管用。老太太跟他說了,他就不去了,她自己也就睡著覺了。

        唐瑜也挺有意思的,一會兒給我寫封信,一會兒給我打個電話。他耳聾了,什么也聽不見:啊,是沈峻嗎?我說:是。然后他就呱呱呱說一通,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我老說那是“單程電話”,就像汽車的單行道似的,他自己又聽不見我講話,拿起電話講講講,講完了他高興了,就把電話掛了。

        冬:就是有個對象傾訴。

        沈:唐瑜的稿費還是我幫他取的。他說:我那個稿費你能不能給我取一下?原來的那個張同志調走了,找不到那個人了。我說好了好了,你不要管了。然后把稿費領回來,再問他怎么處理。他要我把稿費捐給潘漢年董慧兒童基金會。

        冬:他不是自己也很困難嗎?你當時好像還張羅了一個什么基金會幫助他?

        沈:他從香港剛回來時還好,后來年紀太大了,又長期沒收入和醫保,就困難些。我那基金會可是個假的,當時就因為唐瑜困難,九十多歲的人了,出門舍不得打車,吃飯也老湊合。直接在物質上幫他,他肯定不接受。我就說有個基金會,還專門擬了個“章程”,里面每一條都是針對他的,比如說規定九十歲以上的可以報銷計程車費和餐費等等,他信以為真,很高興,還跟丁聰說:“你明年也可以報銷了!”(大笑)

        冬:您對他們真是很貼心。別看事不大,沒那信任,這些老派文化人還真不肯輕易開口求人。

        沈:是啊,龔之方也這樣。龔之方特別重友情。他對朋友講,那時候他走錯一步路,就是“運動”以后回到老家蘇州去了,再想回北京就回不來了。他老惦記著這些朋友,所以我隔一段時間就給他寫封信,告訴他老同學、老朋友的情況。隔一段時間再打個電話,說說這里的好玩的事。他后來跟我說:沈峻,我就靠你活著了,因為我就關心這些朋友,你給我提供這些朋友的信息讓我感到溫暖。有時候我到上海去,順便就去蘇州看看他。有一次我們在黃永玉家聚會,我說,咱們給龔之方打個電話吧。他們說好,然后我說了話,丁聰說了話,黃永玉說了話,還有其他一兩個人,龔之方高興得不行。后來他告訴我,那天打完電話后他激動得暈倒了。

        所以這些老頭我覺得都挺可憐的,年紀那么大,自己做不了什么事,心里又老惦記著一些東西,我就覺得,我要是有能力幫他們做些事情,讓他們高興,那我就盡力去做好了。

        像楊憲益,我老去他們家。戴乃迭說我是他們真正的好朋友,就是因為“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她住在我們外文局宿舍,我們離得近,我常常到她家去。有一天,戴乃迭特別緊張,告訴我說,楊先生不見了。我說你不要著急,不會有事的,我給你慢慢打聽。那時候誰也不敢上她家去。我想,楊先生不見了怎么辦呢?我就邊打聽,還天天上她家去陪她說會兒話。過了一陣子,打聽到楊先生是到長春女兒家去了,我們就放心了。有時候她想吃點東西,我就給做一點,就是沙拉之類的;她喜歡花,就買點送給她,就是這些小事情。其實我跟她也沒太多話,也許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們都關心對方,我常常想著她,她也確實常常想著我,就是這樣的交情,幾十年就這樣過來了。

        冬:葉淺予跟你們的感情也很深。

        沈:葉淺予就住旁邊嘛,很方便,他就是喜歡吃點兒,那時也很少出去下飯館,他喜歡吃魚啊,豆制品啊,我隔三岔五做了給他送去,就這樣子,別的也沒什么。有一次他女兒跟我說,想給她爸爸買個微波爐,但是她爸爸也很節儉,不讓她買,她問我怎么辦。我說我跟你一塊去,買完了回來擱那兒就完了。

        冬:這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沈:對。這老頭挺倔的,別人說話他不怎么聽的,有些事我跟他說說還可以。那次他生病住在協和醫院,有一天給我打電話,說沈峻你來一趟。那時他已經快不行了,我馬上坐車跑過去。他跟我說:我現在跟醫生進行斗爭,要把能拔的都拔掉。我說你在這兒好好住著,要好好聽醫生的話,你跟醫生斗爭有什么好處?我勸止了他,過了沒兩天,他就走了。

        你知道丁聰從來不散步的,他不愛動彈,但他陪葉淺予散了好幾年步,每天到紫竹院散步,還有陸志庠,他住在白塔寺,每天趕過來,三個老頭一塊兒散步,堅持了好幾年。后來紫竹院散不動了,就散到紫竹院門口,再后來,就到馬路邊上坐著了。再往后,葉淺予說:小丁啊,你不要再陪我散步了,我自己在院子里走走就行了。他不散步,丁聰也不散步了。

        冬:完全是為了朋友。

        沈:完全為了朋友。陸志庠呢,讓他畫畫,他也不肯畫,所以生活上也不是太富裕,有時候我就給他點錢,那時候我們也不富裕,我工資才幾十塊錢,我給他二百塊錢,他也挺高興的。朋友之間要互相照顧,這些人都是丁聰的好朋友,而且都是很好、很有才華的人。他們到了晚年,很多事情力所不能及,我畢竟比他們年輕點兒,能夠幫著做的,就幫著做一點。

        

“我把自己忘得想不起來了”

        冬:您想過沒有,自己也那么大年紀了?

        沈:跟你說老實話,我就沒想過自己多大歲數,整天忙得都顧不上想這個。除非有一天我弄不動了,身體衰弱了,那時候可能我會想,哎呀,不行了。

        冬:現在還沒有這種感覺?

        沈:還沒有。

        冬:太好了,身體不錯,心態更年輕。

        沈:前二三十年我能干的事,現在基本上我都還在干。

        冬:還是騎車去買菜嗎?

        沈:買菜不騎車了,可去郵局、附近商場、去醫院看丁聰,還騎車,方便。幾年前我從這兒騎車到美術館,給丁聰辦展覽,然后從美術館騎車到協和醫院給他送飯,然后再騎回美術館照顧展覽,回到家已經天黑了,天天這樣跑一圈。那時候中央電視臺的幾個人經常到美術館去,我說不能拍,丁聰剛開完刀,麻藥還沒過去,人都沒知覺,你拍什么呀?他非要拍,我說不要拍,他就追在我后頭。

        有一天他發現我騎自行車去協和醫院,他說,你七十多歲還騎自行車啊?真了不得啊。我說沒什么了不得。后來他看我有空就去美術館照顧展覽,他說,那這樣吧,丁聰拍不了,我可不可以拍你?我說你拍我什么呀,我整天從家里到這里,從這里到醫院,就這點兒事,有什么好拍的?他說:我們想拍你。我說我不管,我沒工夫跟你說那么多瞎話,你想拍就拍,但你不能影響我任何工作,到時候我做我的,你不能跟我講話,你也不能誤我的事。

        結果就這樣,他跟在我屁股后頭拍,到最后丁聰醒了,在醫院里又給丁聰補了幾個鏡頭,做成一個短片。那片子黃永玉說特好看,應該得獎。他問我要了一個,擱在他家里。他自己看了不止一遍,還給別人推薦,還跟我說:沈峻,下回你要再辦展覽,叫上我,我來給你幫忙。那片子從展覽開始拍到展覽結束,都沒人幫我忙啊,一個大廳里,我拎個小箱子,一張一張把畫收拾完了出來,把小箱子擱在小推車上,一直拉到美術館門口,我坐在那里,說,哎呀總算完了,把我累壞了。

        冬:都是您一個人?

        沈:就我一個人,大廳里空空蕩蕩的,就我一個人在那兒一張一張地收畫。丁聰的那些畫都是我自己裱、自己貼、自己排版,做成一塊一塊的板,然后我按照大小做了木頭箱子。收完畫,我把木頭箱子擱在推車上推到門口,總算完成了。所以黃永玉說,你以后再辦展覽叫我來幫忙。

        冬:把他感動的,老太太不簡單!您60歲以后不是有一大堆計劃嗎?

        沈:哎呀,我發現我這個人一事無成。我呢,性格比較開朗,好動,好玩,實際上我這一輩子老想玩,可一輩子老沒有機會玩。結婚以后就是一個運動接一個運動,就在運動里過日子。運動完了以后工作幾年就退休了。我想這下好了,退休了,我得安排安排自己的生活。我特別喜歡旅游,但是旅游要錢呀,我們又沒有錢,窮得要命,怎么辦呢?我的計劃是這樣的:60歲退休,那時候已經改革開放了,我說我去做點生意賺點錢,60歲做到70歲,十年怎么也能賺到點錢吧。用這錢到全世界去旅游,70歲旅游到80歲,80歲回家,坐下來當老太太,什么也不干了,差不多也快完蛋啦。這就是我的偉大計劃,最后這個計劃呢……

        冬:全面破產!

        沈:對。我快退休的時候,丁聰就去找我們單位的領導,說:我求求你們,千萬不要讓她退休,她精力太旺盛,她在這兒管了好多人,在家里管我一個人,我受不了,壓力太大。當然不是真的因為他說了這個話,確實單位也不放我,到了該退休的年齡又干了幾年。回來我說好了,可以開始實現我的計劃了,可還是實現不了。丁聰一攤子事,以前我都不管他,他自己管,這時他也老了,管不動了,我退休沒事了,就開始管他的事。然后就開始給他出書,出書就要收集資料,他的畫都散著,我給他找出來,那漫畫都是一小張一小張的,零零碎碎的,整理完了出書。

        那時我們單位在廈門開了家分公司,為了擴大影響,他們找我,說丁聰能不能辦個展覽?我說丁聰從來不辦展覽,漫畫在報上登了就行了,還辦什么展覽?后來他們就到我家來做工作。丁聰這個人,你說點好話他就不好意思拒絕你了。人家說了說好話,丁聰就說好好好,等人走了他又說他不去。我又去跟人家說,他們說那哪行,他得去。他們又來跟他說,說完他又答應了。過后又反悔了,我都不好意思了。人家說,他可能覺得這事挺煩,干脆你替他干得了,你也是編輯,你替他干。本來我不想參與這事,可我又覺得對不起人家一回二回三回,我說那好吧,我試試看。

        我就把他的畫找出來,拼起來,很麻煩,那時候什么都沒有,都得自己弄。后來我一想,以前丁聰跟葉淺予到香港辦過一個小型展覽,后來展品退了回來。他們是怎么做的呢?是貼在一個紙板上,上面蒙了一層,旁邊用膠粘好。我想這個辦法好呀,省得現場還得教人家哪幾張擺一起,還容易丟。但是呢,這些材料沒地方買。我就去新華印刷廠買大紙板,讓印刷廠裁成四開那么大,然后再去買一筒一筒的玻璃紙,再托他們裁成這個尺寸,然后再把這一大堆的紙板、玻璃紙運回來。

        白紙板的白邊挺難看的,就拿顏色筆涂,每頁用粗筆畫一個框子,這一組是綠顏色,那一組是黃顏色,那一組是紅顏色,也好分配。畫好以后,里頭畫都貼好,再畫個小細邊把畫隔開,畫完用雙面膠把玻璃紙貼上。雙面膠現在咱們有,那時候沒有,我托人到香港買窄的雙面膠,買回來,把玻璃紙貼在那個上頭,就我一個人弄。

        弄完了一個個就都成了四開大的,然后找個熟人給我做一個木頭箱子,隨后我們就跑單幫去了,我們兩個人拎兩個箱子到處辦展覽。

        冬:你們是巡回展?

        沈:不是。第一次辦展以后,人家知道了,說你們有個展覽,而且這個展覽代價很低,大家很容易做到,又方便,就到處找我們。那兩年我跟丁聰就跟跑碼頭、跑單幫一樣,跑到廈門,跑到杭州,跑到上海等等,最后一次是在北京,都很大,而且反響很好。

        冬:人家是一個大籌備組,您就一個人,真不得了。您退休以后還是很充實的,做了這么多事情。

        沈:都是為人家做的,我不想老為人家做,想為自己做點兒。

        冬:您不是還有更宏偉的計劃嗎?

        沈:沒有了,現在什么計劃也沒有了,就守著老頭兒吧。其實我很想辦一個托老所,把這些沒了老伴的老人都集中起來,讓他們在一起,他們喜歡朋友,整天在一起。可惜我沒有條件,沒有錢,也沒有房子。后來有朋友跟我說,這些都好辦,我說什么不好辦?他說你不想一想,這些好朋友一個比一個有個性,你管得了嗎?我一想,倒也是。

        冬:您管得了,做了幾十年的大家長了。

        沈:他說養老所一人一間房,還是兩人一間房?我說他們最起碼一人得兩間房,還有各自的事情。

        冬:那倒是,他們一個人兩間房都嫌少,隨時要寫寫畫畫。

        沈:房子得挺大,還得吃得好,汽車還得出得去。

        冬:裝備要最優良的才可以。

        沈:你把這些老頭集中在一起,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事你想到沒有?就是所有的記者都跑來了。

        冬:還得辦個新聞發布部門,越想越可怕。

        沈:我沒有這個力量,就管好一個老頭子就行了。

        冬:不過您這個計劃保證很多老人都歡迎,都高興,因為他們這些人都住得比較遠嘛。

        沈:那不一定,還是自己家里好。我想想,算了算了,計劃泡湯了。一塊兒管理還有個看病的問題。黃苗子今天血壓又高了,我說怎么血壓高啦?他說換藥了,以前吃的藥不生產了。我說血壓藥你得老吃呀,他說不,血壓高就吃。我說那不行呀,后來我又問他藥怎么吃,我說你去問問大夫,可不可以每天吃半片。現在他在吃治腎臟的藥,換藥就引起高血壓,血壓一高就加一片,不高就不加。我說你一高就加,不高就不加,你老這樣還行呀?他說那不行,再吃就太多了。我說那能不能吃半片?他最近老是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的。

        冬:我覺得像您這樣的退休生活,忙忙碌碌也挺開心的。希望您永遠是這樣歡天喜地的,精力充沛的,可以讓所有的老朋友都生活在友情和溫暖里。

        沈:我收心了,我就管好自己的老頭就行了。

        冬:“大管家”的帽子戴著就由不得您了。

        沈:過兩天又得找唐瑜吃飯了,好久沒和他吃飯了。

        冬:你們這一代的老人,精神世界那么豐厚,那么真情地對人,我們以后一代一代人都應該記在心里。

        沈:現代人都太忙了,根本顧不上。

        冬:現在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越來越淡,真是很糟糕。您可以跑幾十里路去辦一件小事,雖然事情不大,但是要付出您的關心、您的時間和勞動,尤其您現在也已經80歲了,還想著您的養老院,這個心太難得了。但凡想著自己一點,自己去玩玩不好嗎?您也是好動的人,卻都給別人了。

        沈:把自己忘得想不起來了。不過晚上我照樣看書、看電視、聽音樂,不影響。

        
八十多歲的沈峻滑雪英姿

        

        2009年5月26日上午,丁聰平靜地走了。沈峻在他左邊的衣兜里放了些紙巾,右邊的衣兜里放了些牙簽,這兩樣,是丁聰平日外出的必備物品。隨后,她提筆寫了一封信,連同高莽為他們畫的《返老還嬰圖》,揣入丁聰的衣襟——

        小丁老頭:

        我推了你一輩子,就像高莽畫的那樣,也算盡到我的職責了。現在我已不能再往前推你了,只能靠你自己了,希望你一路走好。

        我給你帶上兩個孫子給你畫的畫和一支毛筆,幾張紙,我想你會喜歡的。

        另外,還給你準備了一袋花生,幾塊巧克力和咖啡,供你路上慢慢享用。巧克力和咖啡都是真糖的,現在你已不必顧慮什么糖尿病了,放開膽子吃吧。

        這朵小花是我獻給你的。有首流行歌曲叫《月亮代表我的心》,這朵小花則代表我的魂。

        你不會寂寞的,那邊已有很多好朋友在等著你呢;我也不會寂寞的,因為這里也有很多你的好朋友和熱愛你的讀者在陪伴著我。

        再說,我們也會很快見面的。請一定等著我。        

        永遠永遠惦記著你的兇老伴 沈峻

        2009年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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