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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佛教和鳩摩羅什和石榴,西域還盛產什么?
亞歷山大和烏弋山離
亞歷山大大帝大概是在中國知名度最高的西方歷史人物之一。無論是歷史教科書還是媒體里面都時常出現他的豐功偉績。不過,雖然他現在這么有名,古代的中國人知道他嗎?你可能覺得古代資訊不發達,中國古人不可能知道亞歷山大大帝,那可就太小瞧先輩了。實際上,亞歷山大大帝的大名早就傳入了東土,只是當時他不叫亞歷山大,而是披上了另一個馬甲。
公元前336年,年輕的亞歷山大繼承了馬其頓王位,兩年后,他即對波斯人統治的阿契美尼德帝國發動進攻,從此開始長達十年的東征。在東征過程中,他攻滅了波斯帝國,兵威直指中亞,甚至一度攻入印度。最后在返程途中死于巴比倫。
在東征過程中,亞歷山大大帝建立了一系列希臘化的城市,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位于今埃及地中海岸的亞歷山大港。它并不是唯一一座叫亞歷山大的城市,亞歷山大大帝似乎是個很自戀的人,東征過程中,他一共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七十多座城市,僅僅在中亞地區就有數座亞歷山大城。這些亞歷山大城的希臘語拼寫為Αλεξ?νδρεια。拉丁轉寫即為Alexandria。

《后漢書·西域傳》里面記載了一個西域叫烏弋山離的古國:“自皮山西南經烏秅,涉懸度,歷罽賓,六十余日行至烏弋山離國,地方數千里,時改名排持。”烏弋山離國位置在哪里?到底是什么?一直是個未解之謎,難倒古今無數學人。
近年,語言學家通過用漢語古音和外語比對,發現烏弋山離實際上就是Alexandria。烏雖然在普通話里讀wu,但是在漢朝的漢語里面卻是讀a的。弋則是lyk,山是sren,離為re。組合在一起恰恰和Alexandria非常接近。結合描述中的其他信息,如歷罽賓(今克什米爾),改名排持等信息,則可推斷這個烏弋山離國大概是位于今阿富汗的Alexandria Prophthasia城。
所以,古人雖然不一定知道亞歷山大其人,但是卻知道他建的烏弋山離城。千萬不要小看古人的眼界,事實上像這樣的古代西域譯名在漢語中有許許多多,只不過漫長的歷史造成語音的變化讓一般人看不出聯系罷了。
月氏?肉氏?
遙遠而神秘的西域雖然被不少中原人視作畏途,不過這世上從來不缺乏勇士。張騫就是其中一位。
張騫通西域最開始的目標是尋找月氏人以圖共同進攻匈奴。他們月氏人本來在今甘肅一帶游牧,后來被夙敵匈奴人擊敗,被迫西遷到今天伊犁河到阿姆河一帶。
那么問題來了:月氏怎么讀?有特別講究的人可能會把“月”讀成“肉”。可惜的是,這種講究可是標標準準地講究錯了地方。正如把“吐蕃”讀“吐波”一樣,“月氏”讀成“肉氏”其實是后起附會的結果。這乃是由于古代肉、月兩字字型相近,后來的文人自出機杼把月當成是肉的訛寫了。實際上月氏在先秦的書籍中已經出現,即當時所謂的“禺氏”。月有由肉訛來的可能,但要說禺也是肉訛來的,那就未免異想天開了。
和中原地區自古漢文化一家獨大的格局不同,西域則一直是民族和文化的大熔爐。有很早就從西方遷來,屬于印歐人一支的吐火羅人,也有后來遷居西域的伊朗語族人群和希臘人。東方則有匈奴人、漢人、藏人、突厥人等先后徙入。多樣的民族和文化讓西域的語言情況非常復雜。吐火羅語、粟特語、于闐語、回鶻語、漢語、藏語等語言的文獻在西域都有發現。
也正因為如此,月氏這個詞到底詞源是什么,月氏人屬于什么人由于資料的匱乏至今尚未有明確的說法。有說他們是吐火羅人,也有說他們是突厥人,甚至有說是羌人的。最最離奇的說法是他們和后來歐洲日耳曼哥特人有關系(月氏古音Ngodtje,和哥特稍近),這只能可備一說了。
張騫聯合漢朝和月氏共同攻打匈奴的企圖最終由于月氏不愿配合而失敗,但是他的努力卻打開了中原和西域交流的大門,隨后西域物事漸漸泛入中土。在這諸多西域舶來品中,以宗教對中國的影響最為深遠。
佛教和鳩摩羅什
佛教是在中國流傳最廣的外來宗教。這種宗教本起源于南亞次大陸,在佛教傳入中國的過程中,西域是必經之路。來自西域的高僧更是對漢傳佛教的傳播作出了杰出的貢獻。
“佛”這個詞源于巴利語?????(buddha),意思為“覺醒者”。這個詞的漢譯早期為浮屠,后來由于漢語自身音變,浮屠和buddha差得遠了,就改成了佛陀。但是在漢語中最最通行的用法“佛”卻并非直接來自巴利語原詞,而是經過某個西域語言轉手,在此過程buddha的尾巴掉了,就變成了單音節的but,進入漢語后即為“佛”。所以“佛教”這個詞本身就帶著點西域風情。在佛教傳入內地的過程中,西域僧人一直相當活躍,其中最能體現西域在漢傳佛教中的重要性的恐怕應該是四大譯經師之一的高僧鳩摩羅什。
鳩摩羅什名字的含義佛教界一般說法是“童壽”的意思,該說流傳甚廣,但是準確性如何呢?
根據歷史記載,鳩摩羅什父親鳩摩羅炎是天竺人,母親耆婆是龜茲王的妹妹。鳩摩羅什梵文作????????(Kumārajīva),實際上是把鳩摩羅和耆婆拼在一起的產物。?????(kumārá)是王子的意思,而???(jīva)意為生命。譯為童壽也未嘗不可,但是引申為“雖是童年,而有青年的德氣”恐怕就略顯牽強了。
要純粹看鳩摩羅什的經歷,他恐怕是倒了八輩子霉。鳩摩羅什大師從小出家,素有盛名。結果人怕出名豬怕壯,內地僧人僧純、曇充從龜茲歸來后對鳩摩羅什大加稱贊。隨后苻堅邀請鳩摩羅什入中土。鳩摩羅什不肯,苻堅就派呂光率領七萬大軍過去“請”他。鳩摩羅什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的夢想徹底破滅了,呂光脅迫其娶妻飲酒。后來又被姚興擄至長安,生了兩個兒子,娶了十個妓女。

這樣的生活表面聽起來雖然悲慘,但總是透著一種微妙的人生贏家感。不過鳩摩羅什對漢傳佛教的影響主要并不在他傳奇的人生經歷,而是他對佛教經典的翻譯。著名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即為鳩摩羅什譯經中的名句。漢傳佛教界使用的《金剛經》《法華經》多用鳩摩羅什譯本。雖然很多經書后來的玄奘和尚也進行了翻譯,不過可能因為漢語是玄奘的母語,他翻譯時反而束手束腳,不敢發揮。因此玄奘的翻譯經常顯得略有繁重,不如鳩摩羅什的清新自然,流傳也就不那么廣泛了。這真恰恰印證了“外來和尚好念經”的說法。
石榴是大伊朗的饋贈
在西域各語言族群中,伊朗語族的影響尤為重要。伊朗語族屬于廣義范圍的印歐人的一支,現今伊朗民族分布范圍并不算廣闊,主要在今伊朗國、塔吉克斯坦、阿富汗一部。中國塔什庫爾干縣的塔吉克族也是其中一員。但是在歷史上,伊朗語民族分布范圍比現今大得多,西邊伊拉克的兩河流域原屬于伊朗本部自不必說,中亞各處都有他們的蹤跡。與西域其他族群相比,伊朗語民族對外交流頻繁,文化程度較高。河中地區的粟特人更是在絲綢之路商貿上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因此,漢語中伊朗語族的留下的痕跡也就特別豐富。
中國蔬果種類之豐富在全球范圍內都是罕有匹敵的。甚至有說中國人的種族天賦就是種菜。但是中國很多蔬果其實是地地道道的外來戶,并非中土土產,其中就有西域來的移民。
石榴是深受中國人民喜愛的常見水果,酸甜多汁,還可以當中藥。這種水果正是伊朗人民饋贈給中國人的一大厚禮。

亞歷山大死后,他東征十年的勝利果實為他人做了嫁衣,他的部下將帝國瓜分,其中靠東方的原波斯帝國故土被塞琉古一世攫取,他建立了塞琉古帝國(即中國古書中的“條支”)。塞琉古帝國建立后不久,從東北方向崛起了一支新的伊朗語民族——帕提亞人。隨后帕提亞帝國不斷向西進攻,最終取代了塞琉古帝國成為大伊朗的控制者。
帕提亞在中國古書稱作“安息”,最早記錄安息帝國的中原人正是張騫。“安息”該名來源于帕提亞帝國的開國領袖阿爾沙克(Ar?ak)已基本成為定論。但是阿爾沙克對中國語言的貢獻可不僅僅限于少有人知的“安息”。
石榴古稱“安石榴”,據《博物志》記載,該名是因為“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國榴種經歸,故名安石榴”。安石國其實跟安息國就是一回事,都是對Ar?ak的翻譯。Ar?ak產的榴也就成了安石榴。不過后來中國人喜歡偷懶,就把“安”給去掉了。這種以產地名命名的套路中國人可一點也不陌生,英國人正是用China來命名瓷器的,看來是拾我們老祖宗的牙慧啦。
中國從魏晉南北朝到唐朝的史料中都有一個有趣的國家,在《魏書》中叫普嵐,《大唐西域記》中作“拂懔”,《隋書》《舊唐書》稱“拂菻”。這個國家其實就是東羅馬帝國。
東羅馬帝國也稱作拜占庭帝國,但當年的東羅馬人民自認為羅馬正統,直接自稱羅馬帝國羅馬人。他們的自稱羅馬傳入古亞美尼亞語變成????(H?om),該名傳入大伊朗地區東部后由于方言差異再轉為From,最終傳入中國就成了拂菻(中古音Phiutlim),轉了這么多次手,也難怪面目全非了。

“光明先生”安祿山
最后隆重介紹一下中國歷史上最最有名的粟特人——安祿山。安祿山發動的安史之亂是唐朝由盛轉衰的節點。自安史之亂后,中原王朝失去了染指西域的能力。又由于海上貿易路線的興起,西域作為文化交匯節點的重要性也漸漸降低。這位很大程度上終結了中原西域交流的安祿山雖然名字看起來像是個漢語名字,但倘若細細推敲,便會覺得祿山二字其實頗難用漢語解。
祿山確實很有可能根本不是漢語,而是粟特語Rokhshan的轉寫,即為“光明”的意思。這個名字和當年亞歷山大大帝的巴克特里亞人羅克珊娜(Roxana)剛巧是同源詞。可惜“光明小姐”與亞歷山大的婚姻讓馬其頓人大為不滿,間接促成了亞歷山大帝國的解體。而“光明先生”更是讓唐朝生靈涂炭,由盛轉衰。兩位“光明”的經歷應該可以讓所謂人如其名的說法不攻自破了吧。
閱讀鏈接:
季羨林:《浮屠與佛》,收入《中印文化關系史論文集》1982年版
鄭張尚芳 :《上古音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勒內·格魯塞: 《草原帝國》,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
勞費爾:《中國伊朗編》,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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