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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廠實習三個月后,他們迎來“中年危機”
原創 塔門 塔門 收錄于話題#一個觀察16個

中年危機,正在實習生身上蔓延。
如今,實習早已經不是大三大四、研二研三求職前的簡歷演練。越來越多剛步入高校沒多久的學生就開始找實習,為“光明的未來”焦慮不已。他們一邊兢兢業業做著實習工作,一邊在網站上心驚膽戰地搜索:
“職場上 35 歲以上的人去哪了?”
以往人們在 30 歲才到來的中年危機,這種焦慮已經提前發生在 25 歲甚至剛畢業、還沒畢業的年輕人身上。
整個社會不停地轉折、變化、動蕩著,如同一架高速運轉的機器。
處在學校和職場的夾縫中的大廠實習生,如同這架機器的神經末梢,還沒成為主要動力,就已經敏銳地感受到壓力和焦慮。
名校畢業、大廠OFFER也難以填滿他們內心的危機感:“這一行是不是青春飯?”“等我中年了會不會被淘汰?”盡管他們隱隱知道,“穩定”或許已成為這個時代最大的奢侈品。
因而我們能在最近幾年頻繁看到,“剛來到互聯網大廠信心滿滿的年輕人,工作三年后回家考公”、“985研究生,還沒畢業就想著如何進‘體制內’”。
我們采訪了三位曾在大廠實習的年輕人,他們曾強烈且短暫地體驗了這種快節奏的“工廠運轉模式”,并在這個過程中產生相似的焦慮、迷茫,但最終,他們選擇了三條不同的路。
@二氧遷徙
#女 #20歲
00后,已經變成了“功利的實用主義者”
“不再試圖從工作中尋求成就感。”
這是我兩次在互聯網大廠實習,得出來的感悟,或者說,是一種教訓。
我是00后,今年大三,已經在兩家互聯網大廠有過實習經驗。聽上去或許很光鮮,但幾次大廠實習,也讓我更早地接觸到“現實”。
實習時,我寫過一個紀錄片的稿子,前期看片子的時候,我流了好幾次眼淚,共鳴很深,看完之后,還給媽媽發微信說“好像看到了你的影子。”
這種強烈的感觸之下,我情感充沛地寫了一版大綱。
然而——對接的客戶給出的反饋是:否定、否定、再否定。
那篇稿子按照客戶的意見改了很多遍,最后的成稿,和原稿相比,面目全非。
文章發布之后,我甚至連分享它的欲望都沒有;負責的編輯向我表示無奈,告訴我“雖然也覺得第一版更好,但溝通下來,最后還是要聽客戶的。”
這種事情發生了不止一次,也有和我比較親近的正職向我吐槽,小到用什么字體、如何排版、大到策劃、寫文。
我發現,個人的想法、審美、才華,哪怕有時候是“正確”或者“被更多人認可的”,在資本面前,很少有主動選擇或表達的機會。

至于薪資、回報,也很難因此提高。
我是飯圈女孩,知道娛樂圈的很多事情都是跟著資本運作那一套,但在那一天,我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事實上,或許所有的工作,本質上都是“跟著資本走”。
我逐漸意識到,對于互聯網大廠,做內容輸出的角度是否新鮮、是否具有社會價值,并不是他們最關心的事情,好的流量、穩定的商業價值才是他們最在乎的。
換句話說,想要吃飯,就要妥協。
我很快把握住這種“訣竅”。
我選擇“三段論”的寫文結構,老舊但保險。
我了解如何措辭,讓一篇文章里的“自我存在感”更弱一點;
我懂得規避風險,但語言逐漸不再犀利。
甚至是,面對某些不認同的要求,我能夠接受拋棄自己原本想表達的,直接順著他們的意思來。
大廠如同一個嚴密運作的機器,每個人都是一顆螺絲釘,容錯率很低,但你的可替代性很強。
老實說,我是抱著很功利的心態去大廠實習、去完成工作——大廠實習,只是為了給自己的簡歷上增光添彩。
我今年大三,聽上去好像應該還是“逐夢”的年紀。
但當下的我,已經非常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理想主義”在流逝。
我以前從來沒有覺得房子、戶口很重要,直到第一次租房子住,很小的一間房,大概十平方米,房租卻要兩千多。
因為租得急,當時很多事情沒考慮到,跟我合租的都是男生,公共空間的衛生狀況特別差,淋浴噴頭還總壞。
有一次我下班,到家已經很晚了,剛進房間,外面就有人很大力地敲門。
我當時嚇傻了,站在原地不敢開門,壯著膽子慢慢移動過去開門,才知道,其實只是一個男生想要轉交電卡。
那個時候我就開始想,如果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也是那個時候,我意識到“夢想”真的是很輕飄飄的東西。
我想要憑自己的能力扎根在某座城市,想要住更舒服一點的房子;想要有一輛車、想要悠閑地養一只貓。
但這些的前提統統都是,首先,你要有錢。

因為大廠實習,我提前面對了某些現實:
我在小屋子里點著臺燈一直加班或者看論文;
我在公司的廁所里看到過小姐姐偷偷抹眼淚;
我身邊許多優秀的人不斷變動,讓我壓力變大、時刻焦慮;
也因為大廠實習,我獲得了薪水、經驗和更多的渠道,比起許多同齡人,我提前享受到了經濟獨立的甜頭。
這些現實和甜頭加起來,讓我逐漸變成“一個實用的功利主義者”。
我覺得自己身上的理想主義在逐漸磨滅,為此感到難過,但在大環境的裹挾中,似乎什么也挽回不了。
前段時間,國外有一個很出名的“FIRE運動”:經濟獨立,提早退休。攢夠一年生活費的25倍,就靠4%的理財收益實現退休生活。
這是我的目標。
雖然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某部分東西,但還是,一直往前走吧。
@胖嫣啊
#女 #24歲
985研究生,想過平庸的生活可恥嗎?
某種程度上,實習生是互聯網公司系統最末端的環節。
和正職相比,我們擁有更少的工作量,更低的kpi要求,最重要的是,因為周期的短暫和競爭的相對輕松,幾乎人人都不可避免地擁有:“反正是實習三個月,只要沒有‘特別差’,三個月后一樣拍拍屁股走人”的輕松心態。
但我的焦慮從不止于此。
我是小鎮出來的孩子,成績很好,本科畢業后拿到了學校的保研名額,現在,在字節跳動實習。
大學時,我最開始的成績只是中等。
但我發現,只要我能在考試之前的一周拼命熬夜刷題、背書,最后的考試成績,都不會差。
平時照樣出去玩,也可以一整天躺在宿舍追劇。
但離開校園,應試教育教給我的這一套,在大廠實習的職場上,好像失靈了。

在字節跳動,每個人都像一架高速運轉的機器,手上同時主導著好幾個項目。
本來以為,我初來乍到,年紀又小,或許會有一些緩沖時間。
但已經上研二的我,其實比某些本科畢業就來這里工作的正職年紀大。
我像一只笨鳥,還沒來得及學會怎么飛,就一頭扎進了猛禽競爭的叢林里。
他們年輕、聰明、有經驗,還有怎么也用不完的精力。
至于我,985高校、研究生學歷、國家獎學金……曾經所有令我驕傲的,在密密麻麻的代碼和鋪天蓋地的“待辦”面前,變得毫無底氣。
我有很多不會的,但看著眼前忙碌的其他人,我不敢主動去問;坐在工位上自己慢慢研究,于是效率低下,心情更加糟糕,形成惡性循環。
周圍的人都很優秀,也很拼命,但我真的很想躺一會兒,做一個“不用那么努力”的人。
對我來說,內卷不是從實習才開始的。
讀書時的各種補習班,高中時瘋狂刷題的小鎮做題家,越來越多需要考的證書、越來越高的分數線,都是壓垮我緊繃神經的稻草。
我報考了教師資格證,無數次我都想離開大城市,內心暗想:要不,就回家當個老師,或者考個公務員吧。
以前我和朋友探討過,未來想過什么樣的生活?
朋友說,打死也不會過那種一眼望到底的生活。
但我反而覺得,這種原本以為的平庸生活,已經成了我苦苦追求的、很有安全感、很奢侈的生活。
就像蔣方舟說的那樣:你必須要么非常努力,要么非常聰明,才能勉強過上一種平庸的生活。
一方面,當然是和性格有關,另一方面,朋友是那種“有很明確想做的事”的人,但我不是。我沒有非常喜歡做的事情,對自己的專業也僅僅是“不討厭”“偶爾覺得有趣。”我沒有什么宏大的目標,沒有“非你不可”的心儀工作,人生最大的開心,是和朋友出門吃吃逛逛、自己宅家做飯刷劇。
這真的是,好淺薄、好無聊,但我好喜歡的生活。

有一段時間,我很喜歡看華農兄弟的短視頻,一群竹鼠,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的活潑,有的安靜,最后,它們的結局驚人地相似——全部被吃掉。
我隱隱覺得,這如同一個現實版的寓言,或許,每個人都要面臨未來被“吃掉”的命運。
但無論怎樣,就算沒有夢想,就算不想“那么用力”,就算一畢業就回老家、去過平庸的生活,都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我時常對自己說,胖嫣啊,請首先,盡可能地,讓自己放松一點、開心一點吧。
@小北
#男 #26歲
拼命拿到大廠offer,然后拒掉
大廠的工作就像“圍城”:安穩平淡時候想有挑戰,每天挑戰的時候就渴望平淡。
直到今天,我依舊覺得,在鵝廠實習的那段日子是一段很珍貴、很充實的時光。
但如果重新選一遍,我還是會放棄留在大廠工作、選擇去薪資低但更為穩定的央企。
研二的時候,我所學的專業正好對上了互聯網行業風口,通過校招實習,入職鵝廠。
那時候,雖然是實習生,但因為是校招,一進去就接觸到了核心的工作:項目、產品、運營、統籌,我們部門做了很多爆款,成就感很高。
當時,每個人手里至少有兩個以上的項目,每天都在不同項目里各種切換。
最忙的時候,是從上班到下班,電腦上掛著微信,但時刻都在處理工作,和各種部門對接、溝通,有朋友找你,連回復的時間都沒有。
有一天周六晚上,我在工體陪好朋友過生日,其他人都在卡座上喝酒,我被Leader微信呼叫,直接抱著筆記本電腦,在13的存包室角落里蹲著處理工作。
那段時間,我已經習慣了24小時待命,隨時出來回復工作消息、出門隨身帶電腦的,每天晚上到家累到什么也不想做,倒在床上就睡覺。

在大廠實習一年半,幾乎已經確定了要留在那里。快畢業時,我又拿到了一家央企的offer。
在夢想和現實、在挑戰和穩定之間做選擇。
我很糾結,甚至開了個家庭會議商量,多方打聽很多過來人的經驗。
兩天后,我選擇了后者。
其實綜合考慮穩定性、薪資待遇、工作壓力、平臺發展,兩者各有千秋,但讓我最后作出決定的,是一種始終藏在我心里的危機感:
留在騰訊,當然很好。但有一天,我35歲了,怎么辦?
在互聯網公司的優勢非常明顯——體面的工作和薪資、更寬廣的渠道和資源,但一旦掉隊的代價同樣慘烈——上個月還被追捧,下個月可能就會被市場淘汰。
更重要的是,互聯網大廠沒辦法給我一種,被堅定選擇的安全感。
我還不到30歲,就已經開始憂慮中年危機。
我研究生畢業26歲,校招進入騰訊,但很多正職的員工都比我小,同批的實習生也都是97、98年的。
在我們這個行業,同樣的時間,工作三年攢的行業一線經驗、結識的人脈、形成的圈子,和待在學校三年是完全不一樣的。
更何況待在互聯網公司做內容,年輕就是資本。
上學的時候談夢想,想做出屬于自己的、面向一線大眾的產品,現在,我只想搞錢。
我沒有放棄夢想,能通過夢想賺錢,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但我知道,那是一種奢望。

其實畢業不久,還站在職場門口的我,到現在也不確定,到底哪種選擇是對的、是更好的。
前段時間,我看到之前的同事發朋友圈,他手上又有新的項目要上線了,我很羨慕他們:豐富的資源、活躍的氛圍,當然,還有高薪。
但換個角度看,那位前同事凌晨一點還在公司加班,而我早八晚五,比起他,生活舒服得多。
我離開騰訊的時候,騰訊的同事都說我去了個好地方。
我在新公司的時候,當同事知道我放棄了騰訊offer,都說騰訊才是好地方。
想來想去,不過“圍城”而已。
寫在最后
美國作家布魯克斯在52歲時經歷了一場中年精神危機:和朋友的話變少、獨居、每天疲于工作。他形容自己的狀態是“有很多不持久的友誼,很少有人信任我。我太忙了,疲于奔命,身似浮萍,孤單寂寞,垂頭喪氣,眼神渙散。”
多年之后,這已經成了許多輕人的現狀。
在互聯網大廠,聚集了聰明的頭腦、旺盛的野心和強大的生產力,在這里,能生存下來的人往往都有共通之處,比如理性、抗壓、善于自省,自我驅動力強,他們努力工作,得到一份體面的薪水、優越的資源和同齡人的尊重。
但故事的另一面往往令人心酸。
在新型勞動密集型企業的互聯網大廠,節奏快、競爭大、變化多,比起疲憊和壓力,更讓人難受的是生活“始終充滿不確定性”的不安感。
在這里短暫停留的實習生們,感受到這個時代強烈的“工廠氛圍”后,最后做出種種選擇:有人堅持留在其中,有人苦苦支撐,潛意識里已經伺機而逃,還有人主動選擇離開漩渦中心……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焦慮的情緒幾乎無處安放,環境和同齡人造就的壓力,讓他們幾乎無處可逃。
或許,無論做出什么選擇,讀書或工作,大廠或國企,在太多的未知面前,有些事情其實只關乎選擇,無法評判“好壞”。
作 者 | 張晨陽
編 輯 | 王朝靖
插 畫 | ins @onlyjoke
題 圖 | ins @simonlandrein
談談
現如今,你身邊的實習生是什么樣的?
原標題:《在大廠實習三個月后,他們迎來「中年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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