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有這么位搞笑的帥哥，追隨者無數，他叫羅素·布蘭德（Russell Brand）。如何定義他的身份？棟篤笑喜劇演員、好萊塢明星、作家、前毒癮性癮患者、歌星水果妹佩里（Katy Perry）的前夫、政治活動家、革命倡導人、耶穌－馬克思－格瓦拉的三合體。
布蘭德是站在各種爭議浪尖上的人物，他做過許多聳人聽聞的事，也說過不少不負責任的話。他曾自豪地披露自己曾睡過的女人多得數不清；他至今還對美國人自己制造了“9·11事件” 這一陰謀論持保留意見；他曾在世貿中心倒塌后的第二天打扮如本·拉登般出現在公眾面前；他與水果妹佩里的短暫婚姻結束時，沒有勇氣當面說明，只有發短信請求離婚的勇氣。這位留著一頭亂發穿著緊身皮褲三句話就要扯到自己褲襠里的那玩意兒的老兄，突然號召在全球掀起一場革命，大家的反應似乎只有一個加了問號的感嘆詞：Seriously？
美國歌手凱蒂·佩里（左）和羅素·布蘭德（右）有過短暫婚姻。 這些年來，布蘭德確實沒少與政治打擦邊球，但在他的“革命”口號之前，無論他的評論多張揚，他的身份都是演藝圈的搞笑人士。2008年，他在美國主持MTV的發獎儀式，那時正是大選前夕，他公開號召大家投奧巴馬一票，并開玩笑說：“人們說美國永遠不會選舉一位黑人總統，但我知道，美國是一個先進的同等權利的國家，因為這八年來，你們的白宮里一直就住著個牛仔傻瓜，在我的國家，我們連剪刀都不會讓他用。”2013年，在時尚男裝雜志GQ的年度發獎儀式上，他被授予年度神諭獎。在領獎辭中，他先感謝頒獎人的介紹“真誠和甜蜜”，接著說：“這個環境可不是為真誠設計的，我們最好不要在這里談真誠，要不然就強人所難了。” 在眾人尷尬的笑聲中，他開始攻擊此獎的贊助商男裝公司Hugo Boss，他說：“如果大家稍有一些歷史與時尚的知識，你們就知道Hugo Boss當年是納粹制服的供應商。納粹雖因宗教或性傾向屠殺人民，但我們得承認，他們的制服是真他媽的帥呆了。”后來，GQ雜志的主編責備他“你的作為對Hugo Boss太無禮了”。布蘭德回答說：“Hugo Boss的作為對猶太人更無禮。”
所以，Seriously！現在，這位依然穿著緊身皮褲子的老兄不甘心只在邊緣打擦邊球，他要進入政治的主流，要公眾嚴肅地對待他，與他一起參加革命。
從不投票的人如何編輯政治雜志
帥哥的生活里不能沒有女人，布蘭德這場革命的緣起當然也是因為一位女人。
2013年10月，《新政治家》（New Statesman）雜志的副主編、他的后水果妹女友Jemima Khan請他去客串編輯一期雜志，他欣然答應。這本創刊于1934年的政治評論雜志在英國一直秉承左派知識分子的傳統，邀請特約編輯客串也是常事。布蘭德選擇“革命”為那一期的主題。他請美國當代街頭藝術家 Shepard Fairey設計了封面，他特邀的撰稿人包括加拿大社會活動家、作家Naomi Klein（談關于革命的科學與環保），英國演員Rupert Everett（談從王爾德入獄到當今同性戀婚姻的同性戀革命），美國行為藝術家Amanda Palmer（談藝術家與觀眾之間的關系），英國足球明星Gary Lineker（談如何在學校體育教育中掀起一場革命），英國搖滾樂隊Oasis的主唱 Noel Gallagher（列舉他所鄙視的政治家），好萊塢明星Alec Baldwin（談Edward Snowden），電影導演David Lynch（談坐禪與內在心靈的革命）等等，他這次《新政治家》的“革命”大餐內容相當豐富，當然，還有他自己的一篇四千五百字的長文。
布蘭德客串主編的《新政治家》封面。 他開篇寫道：“當我被邀請客串主編一期《新政治家》雜志時，我答應了，因為邀我的是一位美婦人。”并說，“我之所以選擇‘革命’為這一期的主題，因為《新政治家》是一本政治雜志，而唯一能讓我感興趣的話題就是推翻現有的政治體制。”接著他承認自己從來沒有投過票：“我從來沒有投過票，像大多數人一樣，我早就對政治完全不抱任何幻想，我認為政客都是騙子，他們整天撒謊，當下的政治體制完全是有益于經濟精英的官僚系統。”他談到英國與革命，說，“我們英國人談到革命總覺得尷尬，好像革命的激情太粗野，其過程會把茶灑到衣袖上。革命好像是法國人，或更糟糕的美國人的事。”另外，他在文章中還談到英國的政治格局，說西敏政治框架總讓他心中一沉；談到是否會有人視他為虛偽，生活在好萊塢豪宅中的他是否有資格談革命；談到左派過于嚴肅，“右派尋找的是皈依者，左派尋找的是叛徒”，“左派總覺得自己在道德上高人一等，這是革命的絆腳石”，認為革命也可以先找點樂子，倡導以幽默的態度對待嚴肅問題等等。
《新政治家》向來曲高和寡，讀者群不大，但因為布蘭德的明星身份，這期雜志自然引起公眾的關注，接著帥哥借BBC二臺《晚間新聞綜述》（Newsnight）的平臺，就堂而皇之地加入主流政治的辯論中了。
“不是我對政治冷漠，而是那些政治家對底層百姓冷漠”
Newsnight是我很喜歡的一檔新聞綜述節目，每天五十分鐘，晚上十點半播出。這檔節目的主持人是英國最為資深的政治采訪記者派克斯曼（Jeremy Paxman，此公今年6月已經退休），他也是老奸巨猾的政客最畏懼的采訪人，頭腦犀利，反應極快，問題尖銳，咄咄逼人，關鍵時刻更是窮追猛打絕不松手，即便得不到答案，也要把政客拒絕回答的狼狽樣公之于眾。他為Newsnight掌舵二十五年，他的許多英國及國際政要的采訪現在都是網上流行的經典之作。
去年《新政治家》的“革命”專輯出版時，是否要給布蘭德一個在Newsnight上說話的機會，派克斯曼幾乎沒有猶豫。在這之前一年，派克斯曼就曾采訪過帥哥，他對這個演藝界的壞孩子感興趣，因為他從未遇見過一位如此充滿動感充滿能量的被采訪人，他也贊嘆帥哥那一根蠟燭兩頭燒的激情。那次采訪，布蘭德就說他希望能夠與華麗但浮淺的名人圈子拉開距離，希望能為他的能量和激情找到一個更有作用更有意義的發泄口。現在，他找到了，這個發泄口就是發動一場革命。
關于“革命”的那十分多鐘的采訪播出之后本身就成了熱新聞，被各紙媒網媒電視一再報道，并很快傳到網上，竟成了2013年YouTube上觀看人次最多的十條節目之一。得承認，那個采訪確實好看。與對戰狡猾的內務部長或財政大臣或意大利首相相比，派克斯曼的態度要溫和得多，體態也很放松，更像是位嚴格的老師與一個可以調教的搗蛋學生一來一去比劃拳腳。老師出手穩健，搗蛋學生上躥下跳，花拳繡腿全部使上。帥哥依然充滿動感，時不時還要摸一下派克斯曼的大腿，評論一下他的美髯，肯定讓最強采訪人心中美滋滋地暗笑。
布拉德在Newsnight節目中和資深政治采訪記者派克斯曼過招。 “羅素·布蘭德，請問你有什么資歷去主編一本政治雜志？”派克斯曼語氣調侃地開出第一個問題。布蘭德答：“我想可能是因為一位美女很有禮貌地邀請我吧。我不知道主編政治雜志需要什么樣的資歷，因為我沒有多少朋友是政治雜志的主編。”“像我這種發型瘋狂、幽默感十足、對政治幾乎一竅不通的人，去主編政治雜志，正合適吧。”
“你從未投過票，這是真的么？”派克斯曼的第二個問題直指布蘭德的軟肋。布蘭德說他不投票，因為他不相信現有的政治體制，他要尋找另一種出路，他表情可愛專注認真地解釋：“另一種出路，我指的是另一種政治體制。”仿佛剛剛認真完成了功課，自豪地請老師為他打分并殷切地等待著夸獎。派克斯曼拉長語氣耐心地問：“這體制是？”口氣儼然老謀深算，一眼就看穿小朋友的把戲，原來作業還有一大半沒完成呢。布蘭德馬上以裝萌撒嬌來對付：“我還沒有想出來呢，上個星期我有整整一本雜志要編，我還有好多其他的事要做。”頓了頓又說：“但有幾件事是不應該做的，例如不應該破壞地球，不應該制造懸殊的貧富差距，不應該無視人民的需求。應該關注這些的是那些當權者，而不是我這樣編雜志的。”派克斯曼再追問他連選舉都不屑于參加，如何能讓別人聽信他的政治見解。布蘭德緩過氣來，語速極快連珠炮般回答：“我不投票，是因為我完全的冷漠、疲憊，那些政治階層的謊言、奸詐、欺騙，世代以來就是如此，如今已經達到白熱化的地步，沒有人代表下層社會的老百姓，沒有人為他們說話，他們完全被剝奪了權利，他們的理想幻滅，他們在懊喪地生活。如果參加投票，那就是默許了這種制度，也就變成了這種制度的同謀了。”
布蘭德又說，不是他對政治冷漠，而是那些政治家對底層百姓冷漠，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現有的政治制度是世襲的、精英的、為極少數的國際大財團提供服務的。他的革命就是要打破這種政治模式。派克斯曼一直追問他究竟有什么可以具體實施的方案，布蘭德重復來重復去的當然只是他的理想，那就是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重新分配財富，對國際大財團特別是石油公司征收重稅等等。
采訪快結束時，布蘭德反守為攻，來戳派克斯曼的軟肋：“難道你不厭倦么？你肯定比所有其他人都更厭倦。年復一年，你采訪了這么多人，聽了這么多謊話，這么多胡言亂語，這個上臺了，那個上臺了，但問題還是同樣存在。你為什么還要繼續對這種假象作貢獻？”
還真被布蘭德說中了，派克斯曼今年6月退休，他的理由是自己想和其他人一樣每天能夠準點上床，但許多人都說，最強采訪人確實對政治采訪厭倦了。
資本主義完蛋了，唯一的解決方案是一場革命
但派克斯曼的這次采訪還真讓布蘭德思考了，一年后，調皮的學生做了功課，捧著本新書出來交卷。在這本題為《革命》的書中，他希望他的宣言不再是一個空洞的名詞。
拿到這本新書，興致勃勃拆開來看。帥哥的封面照片很吸引人，但細讀幾頁，發現邏輯和條理顯然不是帥哥的強項。布蘭德稱它為宣言，說要在書中論證“革命是如何進行的，我們的目標是什么”。但此書顯然與《共產黨宣言》相差十萬八千里，它部分是游記，部分是回憶錄，部分是即興演說，部分是胡言亂語，東抓一句，西扯一句。書中重復著《新政治家》及Newsnight采訪中的觀點：資本主義完蛋了，唯一的解決方案是一場革命，能夠保證革命成功的是愛心、和平與理解。
布蘭德的《革命》一書封面。 當然，帥哥一年的思考和伏案，也不是毫無進步的。他有一些革命的具體措施了，帥哥如數家珍：要取消中央集權的政府，要實施無政府集體主義，要推崇直接的流動性民主，要廢除私立學校和私立醫療服務，要打倒國際大財團并解散大型跨國公司，社會經濟應該以集體管理的小型合作社的形式來運作，采取直接的有功能的商業模式，例如自己種菜，開小飯店或小酒吧，大家應該一起聯合起來拒絕繳付個人所得稅，應該取消平民百姓的所有債務，包括所有人買房的按揭及信用卡上的欠款，等等。他依然鼓勵大家不要去投票：“整個投票的概念是沒有必要的，所謂民主只是裝飾，因為沒有人代表真正的老百姓。”
書中也有些理論了，理論來自那些他交往過采訪過的極端思想家，例如美國的地球物理學家 Brad Werner, 英國環保主義者James Lovelock, 加拿大作家和社會活動家Naomi Klein, 美國人類學家無政府主義理論家David Graeber, 法國經濟學家Thomas Piketty。當然，這位常常練習瑜伽進行打坐的帥哥在書中也要提到東方的哲學，例如“無為”的概念。有趣的是，他把“無為”與罰點球聯系起來進行闡釋，說英格蘭隊罰點球之所以總比不過德國隊，是因為球員罰球時達不到“無為”的狀態。
書中不僅有了措施和理論，也有了論據。例如關于貧富差距，帥哥說，據統計：世界上最富有的八十五個人的財富總和，相當于三十五億人口的財富總和。沃爾瑪的六位繼承人的財富總和相當于美國最貧窮的百分之三十的人的財富總和。而且，整個地球的資源有限，而人類的貪婪正在掠奪整個地球的財富。“在英國，最有錢的百分之一所擁有的財富相當于最窮的百分之五十五的財富的總和，當然，有的人，例如我，之前屬于那百分之五十五，現在屬于百分之一，但是大多數普通人的境況是越來越貧窮。”
經不起推敲的政治觀點VS一路飆升的政治名聲
對于革命的前景，布蘭德充滿信心：“個人、社區、全球，都需要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點對我來說越來越清晰，我能感覺到一種強有力的超越一切的樂觀感。”“我知道改變是可能的，因為我現在的生活就和我出生時的境遇截然不同。”布蘭德是窮人家的孩子，幼年時，父親就拋棄了他與母親，他在貧困的單親家庭中長大，知道社會底層的生活。十六歲時他離家出走，染上毒癮，靠救濟金生活，后來進入演藝界打拼，終成正果，戒毒成功也將近十年。他說他的經歷讓他對政治有特殊的感悟，他有資格說話，他不是理解、了解政治，他是“感覺”政治。
布蘭德也意識到宣傳自己的革命思想，需要自己的喉舌。所以，從今年2月起，他開始在YouTube上播出網絡新聞評論，叫Trews（True News，真實的新聞），每天播報七八分鐘，帥哥親自對各種新聞加以評論，例如伊斯蘭國、全球變暖、香港占中、巴以關系、國際足聯等等，凡是英國及國際時政中的熱門話題，他都有話說。他靠說話的速度和激情取勝，口中道出的往往是善于狡辯的歪道理，還沒等人明白怎么回事，他已經沾沾自喜，取得辯論的勝利了。
介紹到現在，大家可以看出這位帥哥是雷聲大雨點小，他的政治觀點能夠一言以蔽之，沒啥值得深入研究的，也經不起推敲。但從去年編輯《新政治家》，接受派克斯曼的采訪，到今年的新書，他的政治名聲一路飆升，居然有不少粉絲鼓勵他明年競選倫敦市長。《革命》出版之后，不僅派克斯曼退休后的Newsnight又給了他十分鐘的平臺，廣播四臺的每周旗艦節目《一周展望》也請他為座上客，左翼的《衛報》更是刊登了他的大篇訪談并連載書中章節，更不用說其他媒體了。保守者抱怨他嘩眾取寵，抱怨主流媒體壓根就不應該給他這么多地盤。但毋庸置疑，布蘭德已經成為一種大家討論的現象，這本身比他的革命號召更為有趣。他的明星身份、口無遮掩的大嘴巴氣概，熊熊大火般燃燒的激情，也許真能激活年輕人對政治的興趣，就像蘇格蘭公投激活了英國人的政治熱情一樣。
如果帥哥能夠做到這一點，那就很有功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