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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吳清源|化身長逝,棋道永存
雖然早就知道,這一天終將來臨,但是在看到消息的一剎那間,還是猝不及防,整個身心起了極大的震動。以人之常理來說,享年百歲,油枯燈滅,夫復何求。然而,情動于衷,終究還是不能自已。
百身莫贖,哀慟曷極。
在此之前,諸如此類的文字,只是修辭。即便抱著最大的同情,也只是想象。而在這一天,變成了切身的感受。說真的,在此之前,自己也沒想到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慟定思慟,捫心自問:為什么?答曰:
吳清源先生是圍棋積五千年變化而下來之道成肉身。他是棋道之化身。
這不是修辭,而是實實在在的真事。
當然,不是說,他一生中下的每一手棋都不容置疑。隨著他終其一生所推動的、并且還將以他釋放出來的能量繼續推動的世界圍棋不斷發展,一些具體的評析會有細微的調整,但是他在圍棋世界里的位置終將不可撼動,就像憑借天文望遠鏡和其他手段的改進,我們可以對頭頂上的星空觀測得更加清晰,但是日月星辰仍將在原有的軌道上運行。
武宮正樹說得好:“對于幾乎所有的棋手來說,吳先生猶如蒼天在上。”中國古代將天地君親師并列,而吳清源先生是天下學棋之人的大成至圣先師。
圍棋之道,博大精深。吳清源先生生前致中國棋迷書里說:“我這一生都在試圖搞懂圍棋,現在看來,今生的100年太短。”他晚年提出的“21世紀的圍棋”(從時間來說)或“六合之棋”(從空間來說)是他最后的足跡,給一切后來者指示著探究圍棋奧秘幽玄之域的路徑。當今所有一流棋手和所有真正懂得一點點圍棋的愛好者必定不敢夸口自己對圍棋有多么深入的理解。與此同時,所有棋手和愛好者焉能妄自菲薄?子曰:“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有志者固當自強不息。而作為一個愛好者,在浩瀚無邊的棋道中有一點一滴的收獲,都是各自的福分。說來話長,且待換個地方再談。
以上是此刻真正想要說的話,好像都已經說完了。
可是,到底還有點意氣不平。盡管沒有太大必要,還是不妨就這幾天來看到的一些議論再說幾句。
其一,國籍問題。吳清源先生的恩師瀨越憲作先生說:“吳清源的世界里只有圍棋。”圍棋是他這一生唯一的天命。他身外的世界非要糾纏不清,這跟他作為棋道之化身有什么相干呢?
其二,信仰問題。正如王陽明格竹七日,以至于勞神成疾,或許也有人當作笑料,那也只能任其笑之。而在吳清源先生那里,信仰與棋道實為一體兩翼,所以也應該放到別的地方去談。
此外,實在不想再說什么了。
實際上,吳清源先生在《中的精神》這本自傳里,有意無意之間,已經對這兩個問題作了最好的回應。可是,實在不愿意把他的話跟那些議論扯在一起。所以,還是把那些東西撇到一邊,來看看他是怎么說的:
其一,“比起木谷先生培養了眾多后輩棋手來,我更想把圍棋推向世界。”——他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而且,可以相信,他這么想,這么做,也完全只是跟圍棋有關,跟圍棋之外的任何因素無關。如果一定要加以發揮,那么,頂多也只能聯系他從圍棋之道領悟到的“中和”。
其二,“從2002年開始,準備致力于‘21世紀的圍棋’的集大成工作。……我準備在今后的10年就專注于這項工作。”——這是一位88歲的老人的愿心。即便現在讀來,也讓我輩只能贊嘆稱頌不已。真是無獨有偶,另一位老頭,黃永玉,在他89歲的時候說起自己的工作計劃,竟然說“我想我在100歲之前都沒得時間玩了”。說到黃永玉,想到沈從文。幾個月前,一口氣讀完《沈從文的后半生》,卻什么都不記得了,銘刻在心里的只有四個字:百年長勤。人生百年,唯有長勤,好像挺辛苦的。反過來想,長勤而能至于百年,則又何其幸哉。如此說來,吳清源先生這一百年,終歸圓滿。
化身長逝,棋道永存。
吳清源先生去宇宙下棋了。
在他身后,留下八百多局棋譜,收錄在《吳清源對局全集》里。當然,肯定還有一些可以收集的吧。
子子孫孫永寶用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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