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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賦演員 | 任素汐:在舞臺上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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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WOMAN WE LOVE
她進入這個角色,
而不是讓這個角色成為她自己。
“沒見過這么好的演員”
十年前,導演周申被同學請去看一部話劇,周申記得,劇情大概是說一個遇到了人生困境的女一號被不靠譜閨蜜開導的故事,帶有一點兒喜劇成分。之所以這么多年還能記得,是因為戲中飾演女一號閨蜜的演員任素汐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巨大沖擊,在舞臺上,“我沒有見過這么好的演員”。
后來,任素汐出演了由周申導演的電影《驢得水》中的女教師張一曼,并一舉成名。后二人又合作了電影《半個喜劇》,任素汐依然是女一號的人選。
“我那天去看演出的時候其實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我都不知道有她,因為她演的是一個配角。我就看到了一個在舞臺上和生活中一模一樣的人,既是她自己,又是角色,”那份意外延續至今,周申在說起這段經歷時仍會按捺不住興奮地加快語速,“完全演出你自己就已經很難了,演員只要到了舞臺上,多多少少就會有一點兒裝腔作勢,甭管是什么老藝術家也好,有靈氣的新演員也好,我就沒有見過在舞臺上跟生活中一模一樣的人。”
按照世界三大表演體系中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要求:“要求演員不是好像存在于舞臺上,而是真正存在于舞臺上,不是在表演,而是在生活。”“我一直知道這個要求,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直到那天他在北京人藝二樓的小劇場里看到了舞臺上演出的任素汐,“既是自己又是角色,等于說她一下子把這兩步全做到了,我就很驚訝。”在這段不足三分鐘的對話內,周申至少用了五個“沒有見過”來強調這一表演要求的難度系數之高和任素汐給他帶來的震撼之大。要知道,兩年前,任素汐還只是周申眼中一個姑且稱得上“優秀”的剛畢業的普通青年演員。
那時的任素汐還是萬千北漂年輕人的一個典型縮影,每天追趕著末班公交,從這座龐大城市的外緣涌向市內,而當時這個身高1米73的長腿姑娘總是欠缺著那么一點兒小運氣——那輛開往朝陽雙井的669路公交車時常將她甩在身后,一騎絕塵而去,任素汐拔著長腿邊追邊喊:“你怎么就不能等等我呢?”

2012年,周申排演話劇《驢得水》,找來任素汐出演戲中女一號張一曼,一個充滿爭議的山村女教師。電影中的她奔放、自由,但卻與所處環境格格不入。“一定得找她了,我真的覺得她是合適的演員。”周申暗暗下了決心。
2016年,話劇《驢得水》被改編為電影,口碑爆棚,年輕演員任素汐一舉成名,并憑借該片獲得騰訊視頻星光大賞年度新銳電影演員獎 。之后《無名之輩》中陳建斌癱瘓的妹妹馬嘉旗、《我和我的祖國》中的方敏、《半個喜劇》中的女主角莫默,每一部電影中的每一個角色都為她捧回了一座“最佳女主角”的獎杯。
對于演員而言,當你獲得一定成就之后,片約就會像霍格沃茨寄給哈利·波特的錄取通知一樣雪花般飛進門。越過被疫情重創的影視寒冬,今年,任素汐將有包括《尋漢計》《有一點動心》《我在他鄉挺好的》等多部影視劇上映。
她再也不用去追那輛669了,排得滿滿當當的通告也不允許她再浪費二十分鐘去等一班公交車。雜志拍攝期間,任素汐正在朝陽區的一處片場拍攝新片《我在他鄉挺好的》,那是她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電視劇,挑戰著其前所未有的工作量。下了戲的每一個空隙都會被其他工作瞬間填滿,記者的問題還沒答完便又被攝影師喊去趁著殘存的日光拍照,錄音筆里留下她轉身而去時的一句無奈,“我今天是什么?碎片人嗎?”
她已經成了新演員口中“德藝雙馨的表演藝術家”,導演心目中非常期待的合作實力演員。在知道搭檔和導演這么評價她時,任素汐有一絲不好意思地笑說,“哪兒有?都是商業互捧。”
電視劇《我在他鄉挺好的》導演李漠是行業新銳力量,他對任素汐能來參演他的新劇表現出一副意外的驚喜,“我從來沒想到任老師會來演我們的這部電視劇,是個挺幸運的事情。”
李漠覺得任素汐將其塑造的每一個人物都演得鮮活,包括這部劇中的都市職場女精英,那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與能力,“她不喜歡刻板的表演,對很多東西都很真摯,這些真摯和鮮活都讓這個角色變得比劇本層面上更立體了。”李漠發現任素汐不會像大多數人們概念里的電視劇演員,對很多情境有預判,按照預判去演繹往往會有點兒死板。“覺得一個城市的白領應該是什么樣子的,生氣的時候應該是什么樣子,有一些既定模式。”
在劇中與任素汐飾演情侶的青年演員馬思超記得有一場酒醉的戲,任素汐沉浸在人物中,每一場每一鏡都能給到不同的狀態——瘋狂的、默默不語的、流淚以及感嘆的,他覺得這是給到導演和對手演員最精彩和美妙的時刻,“她是有天賦的演員,你不會感覺到她在演戲,你感覺她是在生活。”

斯坦尼的信徒
任素汐是藝術院校中難得用功的那一小撮學生,“認真交作業,認真回課。”除去導演與老板的身份,周申還曾是任素汐大學時期的代課老師,而這名女生在大學時給人留下的最深刻印象也就是她的用功,“她是很老實的,該上課的時候準時去上課,該排練的時候認真排練。”
老實用功的任素汐自然也將表演中的“最高指導方針”斯坦尼體系貫徹到底——演員應當永遠是舞臺上活生生的人,要遵守生活的邏輯和有機性的規律,在規定情境中真誠地去感覺,去想,去動作。所以她從不會在一場需要表現悲傷的戲中去問導演,“我這兒需要流下眼淚嗎?需要滴到哪里嗎?”“我每次感受的情感強度都是不一樣的,每個瞬間的感情都是不一樣的,不可能達到某個既定程度,那是不自然的。”
正是因為這個,觀眾才看到了舞臺上、熒幕上那鮮活的任素汐和鮮活的角色。“她不是表演一個戲中人物的感情,她是把自己的感情放到了戲中飾演的人物身上。”
李漠說得更進一步,“她進入這個角色,而不是讓這個角色成為自己”。這話聽起來并不是很好理解,任素汐給出了她自己的解釋:“我只能是真的把金靖當成我的表妹,這個事情還挺難的,需要做大量的功課,這就是為什么我演電影《驢得水》的時候要寫很多小傳,因為我要把這人的生平經歷記下來——我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刻,他對我做過什么事情,我對他做過什么事情,完全印在我腦子里不用想,到那一刻調動跟這個人物之間的真實情感,而不是我演員自己本身的個人經歷。”她在自己的腦海里構建了一個新的聯結劇情的世界。
任素汐愿意為每個飾演的角色在自己的心中種下一顆種子。“種子”就是角色與她本人重合的地方。再具體一點兒,就是兩者相合的某一點兒特質。
任素汐的新電影《尋漢計》的預告片出來了,在看到其中自己的某些表演時,任素汐甚至覺得咋舌,“這人是誰?”《尋漢計》中的女主角王招,一個離異后卻發現自己懷了孕的女人,有著極端的討好型人格。當媽媽想要她中獎的那臺大電視時,那句“我也想看”堵在王招嘴里說不出,她的身體總是違背心意,最終結果是她親手將電視搬下樓送給了媽媽。任素汐說自己本身不是這樣的人,“但不代表我的性格里沒有這一部分,只是它有點兒小。”任素汐坦陳在自己的成長經歷中確實有過那么一段時間,生怕別人不高興,“王招是我放大情緒的另一種可能”,也就是王招長在任素汐身體里的那顆小種子。
“種子”越小越不好演,因為培養“種子”長大成熟需要制造更多條件,比如演王招就要調動并集中任素汐所有曾經討好別人的記憶,并逐漸去相信、理解這個人物,“盡量把她的這種討好行為變為自己的習慣,在我演的時候這就不會成為我的負擔。”而電視劇《我在他鄉挺好的》中她飾演的女老板紀南嘉,明理扛事又仗義,“這都是我的大種子,所以演紀南嘉非常輕松。”
“不是模仿形象,而是成為形象、生活在形象之中,并要求在創造過程中有真正的體驗。”
這是斯坦尼體系對演員的要求,“她非常非常地遵從,也是很謹慎地按照斯坦尼體系的要求在做的”,周申告訴《時尚先生 Esquire 》的記者。
與自己毫不匹配的角色任素汐從來不接,也不去做這樣的“挑戰”,比如林黛玉,“我就是演到死我也演不了她,因為我就不像”,在任素汐的認知中,“像比演得好要重要得多”。
“人的性格的種子其實是很多的,你從你的種子里面挖掘,然后找到一個和角色相近的把它放大,就變成了角色。但是如果說你身體里完全沒有,確實是不能去演的,這是斯坦尼體系的要求。”周申說。
“人家找你演不就想讓你演好?你如果沒有把握,我覺得就不要給人添麻煩了,讓人去找更合適的演員來完成工作,不是更好嗎?”任素汐覺得演戲這種事兒還是不要“挑戰”為好,“老是挑戰,你老做不好,你給人添多大麻煩,不太合適。”也許你會覺得這是任素汐的一種強烈責任感的體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作為演員,要建立起一個好口碑有多么不容易。
好學生任素汐始終記得老師說過的一句話:“他說如果你有五分,你演了五分出來,你的得分是五分;但如果你有五分硬要演十分,你就變成了零分。”所以任素汐只求堅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事,你多一分都是假。我覺得人要誠實地面對自己的能力,我演不好我就得認,我也得誠實地說我來不了,然后去研究為什么你夠不到那個表演,”任素汐說這段話時毫不遲疑,“這樣才會有進步啊。”

藏起來
任素汐說,自己不是天生的好演員,而是某一天演著演著,突然就“開竅了”,這種“開竅”并不來自某一場戲的刺激,不來自某一次感悟,而是突然就懂了,如何穿梭在不同角色中表達人物的內心。如果你準備向更深一步去試探她并提問時,她會下意識地伸出一只手將你阻擋在外,“你不用關注我,我不重要。”她覺得沒有必要讓觀眾知道角色背后的她是什么樣的,更多時候,她喜歡藏起來。
“我對頻繁的曝光不太感興趣,要是我有什么動靜就全表達在作品里面,其他的途徑就算了。”任素汐不太渴求自己在作品之外的熱度,對她來說,那并不是什么特別好的事兒,甚至會被當作一種干擾。人紅終究是非多,不可控的外界言論總是會對公眾人物有著多多少少的誤解,她不想把自己的精力耽誤在去處理這些沒必要的事情上,“我自己心里很清楚事實到底是什么樣的,但我真的有必要去跟每個人掰哧這個事情嗎?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況且自己也并不擅長,“類似于拍雜志的這種事推了不少,因為我覺得我做不好,我自己也難受,我圖啥呢?”
任素汐早就過了那種站上高位后搖擺飄忽的階段,在因飾演《驢得水》中張一曼而躥紅的時候,她不算太年輕,已經28歲,有了足夠穩定的“三觀”,那些海浪般突然襲來的喜愛、評論,抑或諷刺都不會深入撼動她。“沒有人是這些東西來之后紋絲不動的,我覺得沒有這樣的人。但是平心而論,我已經算是相對很穩定的那一類人了。前提是什么?前提是因為我沒有奔著這個‘紅’去過,一次都沒有,它來了就來了,它要走了也就走了。”從懂事起,任素汐就一直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誰也會有走錯路或者栽跟頭的時刻,但是大方向不能跑偏,世間萬物都不值得你去用靈魂和愛換取。”

微博熱度是反映明星熱度的重要晴雨表之一。密集宣傳時任素汐的微博評論成千上萬,沒作品的時候也就幾十條,她覺得這樣最好,“沒有新作品的時候我就應該老實待著。”但她馬上又跟了一句:“每個人想法不一樣,當然我也尊重其他人的想法了。”所有人都看重熱搜的年代,她還是對此非常淡然,但由于今年新片的密集上映,任素汐不得不頻繁坐到媒體面前,一輪輪去講述那些角色里的故事。
但當你與她的關系突破了一個圈層的隔閡后,她會將自己的真摯全盤托出。當初將任素汐當作明星演員的導演李漠,片場監視器下面已經擺了一排跟任素汐合照的搞怪拍立得照片;對手戲演員馬思超——一個起初還會用問別人籍貫的方式試圖拉近距離的年輕演員,也不會再為最初任素汐沒接過他遞過去的餅干而感到內心忐忑,畢竟開拍前還是任素汐主動給他打了電話對戲;而她也是我所采訪過的演員中第一個主動在微信中問好并認真回復每一個問題的人。所以之前與她打過交道的雜志編輯一早就告訴我,“任素汐啊,不太像個女明星”。日常中坦露出的真摯能夠為她輕易博得周圍人群的好感。“我對真摯和誠實這件事情是有執念的,因為演員這個工作如果還不誠實和真摯的話,干不了這個。”任素汐說。
不讓她做演員是不行的,除了不會別的,還因為這份職業中蘊含著她對人與人性的求知欲。從小,她就會牢牢記住發生在她身上的任何事情的感受,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調動出來。
任素汐將大部分記憶都用在了對這些細膩感受的收集上,除此以外,她說自己的記性非常差,差到什么地步呢?嘴里這句話還沒說完,她就反問道,“剛才你問我是什么問題?我還挺想說這個。”
最初那些記憶中的感受為任素汐在體內撒下了豐富的人物性格,也就是“種子”。而現在,她在通過不斷塑造人物去從各個面向內探索自己藏于深處的某些微小感知,是為了反觀自己,因為“每個人都對自己有不滿或需要反省的地方,我覺得先看見比較重要”。
“你不滿自己的什么?”我問。
“我可不說。但每個人都有。”任素汐答。

攝影:張亮
采訪、撰文:喬也
編輯、策劃:暖小團
化妝、發型:安輝
服裝造型:傲寒
造型統籌:沐浴鹿
原標題:《天賦演員 | 任素汐:在舞臺上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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