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山頂到底有什么?關于攀登的無數可能性,我們問了4個戶外運動大神
原創 Le iWeekly周末畫報
1923年,當英國探險家喬治·馬洛里被《紐約時報》記者問到為什么要爬珠穆朗瑪峰時,他回答:“山就在那里。”在文明之初,人類便以血肉之軀在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上攀爬,而現在,都市里隨處可見“禁止攀登”的標語。城市盡是坦途,人類為什么還要攀登?5月,在上海舉辦的肯道爾國際山地電影節上,我們見到何川、孜孜、曾山和邱洪樹,和他們聊了聊。

“我離不開攀登”
攀巖運動被稱為“巖壁芭蕾”,最初源于現代登山,后來逐漸發展為獨立運動,可以說登山包括了攀巖。2016年,攀巖被確定為東京奧運會正式比賽項目。據報道,攀巖最初在1987年被引入中國,現在全國約有400家攀巖館,30萬攀巖人口。
在2019年奧斯卡最佳紀錄長片《徒手攀巖》中,主角亞歷克斯·霍諾德在無保護的情況下,歷時近四小時,成為徒手攀登優勝美地公園酋長巖的世界第一人。僅是隔著屏幕看他攀附在巖壁上,便足以讓觀眾屏息凝神、如坐針氈。
但不同于《徒手攀巖》中的亞歷克斯,大部分的攀巖運動都有相應的保護措施。即便如此,在不確定的自然環境中,與巖壁充分接觸,沿著線路,借著大小不一的巖點向上攀爬,這在很多人的想象中,不是一件美妙的事。

▲何川進行華山南峰獨攀 來源:始祖鳥。
何川有時也會懷疑自己,他在肯道爾國際山地電影節上與我們分享到 。他是北京一所大學的老師,從2002年開始攀巖至今,是獨攀華山大巖壁第一人。華山南峰海拔2100多米,峭壁高差近600米,矗立宛如刀削。2015年,何川歷時八天八夜,完成了華山南峰獨攀。這次攀登沒有可供參考的線路,何川自己背著裝備,吃住都在巖壁上,睡覺就在自己臨時搭建的一平方米左右的吊帳內。他一面攀爬,一面在巖壁上尋找保護點,建立保護站以固定繩索。因為長時間攀爬,他的雙手傷痕累累,甚至指甲都有些分離,輕捏東西也會疼痛。
他說,特別艱難的時候,身體上特別疲憊,精神上接近崩潰,恐懼的感受深入骨髓,腎上腺素分泌,有時甚至會懷疑人生:在家里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什么要跑到這里來受這種磨難?
可何川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回來了。近二十 年的攀登經歷,成為了他自己的一部分。“我離不開攀登。”他說。他把這歸結于內心的需求——在安全、生存、情感、尊重等等需求被解決后,他通過攀登來超越過去的自己。
全國攀巖冠軍、中國為數不多的洲際定線員邱洪樹說,十六年的攀登經歷,塑造了他的性格。“要不斷地面對自己的失敗,因為總是在挑戰更難的線路,然后去改進,這個過程就是不斷挑戰自我。”

▲邱洪樹在攀巖中 受訪者供圖。
他在20多歲接觸這項運動,后來,攀巖從熱愛變成了他的事業。與他接觸的人評價他“隨和低調,定線風格嚴謹”。在采訪中,他話不算多,也不常吐露自己的感受,但說起攀巖的環境、線路、技巧和國內外攀巖訓練,邱洪樹如數家珍。“攀巖不是簡單的室內巖壁,還有室外的巖壁,巖壁不僅有石灰巖的,還有花崗巖、砂巖……比如裂縫的一些爬法,這些可能開始都不知道,經過不斷地嘗試,發現攀巖的世界真是太廣闊了,有很多東西可以學。”
荒野的可能
1923年,當英國探險家喬治·馬洛里被《紐約時報》記者問到為什么要爬珠穆朗瑪峰時,他回答:“山就在那里。”這句看上去像是受夠了類似問題的吐槽式回答,成為了登山史上最著名的引語之一,也不禁令人好奇:山上到底有什么?
在城市里,稍許留意便能發現“禁止攀登”的標語。現代人也很難會想起,我們的祖先在文明最初的時候,赤腳行走、攀爬在山野之中,用簡單的工具跟野獸近身肉搏,茹毛飲血。

▲環球旅行途中的孜孜和她的先生 受訪者供圖。
在城市里,頭頂永遠有遮擋,街道上有人、有車,人類適應了這種包裹感,孜孜說。孜孜是英國肯道爾國際山地電影節亞太區總監,是她將這個被稱為“戶外電影奧斯卡”的文化盛事引入中國。2009年,當時在浙江工作的孜孜,在工作壓力之下請假和同伴去了西藏。沒有任何戶外經驗,孜孜成功完成了岡底斯山主峰、神山岡仁波齊的轉山之行,最高處卓瑪拉山口的海拔達到5600多米。在這之后的十多年里,她又陸續嘗試攀巖、攀冰、沖浪、滑翔傘、皮劃艇、滑雪、潛水等多種戶外運動,還曾進行為期800天的環球旅行。
“到荒野的時候,你身邊什么都沒有,距離最近的物體也可能非常遠。這種暴露感阻擋了很多人跨出更多一步,因為不知道在這毫無遮擋的環境里,會發生什么。”孜孜說。

環球旅行途中,在阿根廷巴塔哥尼亞,孜孜站在佩里托莫雷諾冰川上,看著眼前延伸三十幾公里的嶙峋的冰舌,腳下時時傳來冰層移動、爆裂、砸入湖里的聲音,內心無比開心雀躍。
“以前以為,人文的東西更有教育意義,”她說,“但是真正看到大自然磅礴的力量,發現自然的美景也能給人很深刻的教育,它讓你真切地感受到世界的大跟自己的小,人會變得更謙遜、快樂、平和。”
遠離城市和人群的自然環境,給了孜孜空間,讓她短暫地撇開眼前事,充分地了解自己的感受,“我的身體舒不舒服,我的四肢,我的手,我的腿,它們的狀況怎么樣,我的心情如何?”

▲山野中的曾山 受訪者供圖。
這種對自我的覺察,曾山也有感觸。“一旦置身在山野原始的環境里,面臨眼前的挑戰,你就得專注,忘記其他所有事情。那些令你憂心的小事,也不再重要。”曾山來自美國,從事登山運動已經有三十多年。1990年,時年20歲的他前往北京大學學習,在朋友的介紹下加入了當時剛剛成立的學生登山團體北大山鷹社。中國廣闊的山川吸引他留了下來,這一待,就是三十年。
曾山說,山野的環境和攀登讓他從更廣闊的視角看待生活,“人們常常對某些事情癡迷。登山讓我清楚地看到生命中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他熱愛在自然中的時光,享受和女兒一起去山中徒步,在小溪邊搭帳篷。在他眼中,“健康和孩子”,是最重要的。

克制
無論是否與伙伴同行,一個攀登者總是獨自面對眼前的巖壁,承受日曬風雨,對抗著地心引力,恐懼是一個永恒的命題。
亞歷克斯在《徒手攀巖》中這樣描述他與恐懼的關系:“你沒有辦法消滅恐懼,只能想辦法走出恐懼。通過反復練習動作,我試著擴大我的舒適區,直到我不再覺得恐懼。” 他在徒手攀登酋長巖之前,準備了兩年,在有繩索保護的情況下反復練習,有的艱難路段,他攀登了超過90次。

曾山說,攀得越久,他越“保守”,會去想人和自然的關系:“山總是在那里,不要太快,不需要過于執著,得真正理解自己面臨的處境,而不是頭腦發熱地陷入困境。”他還會去研究一些事故發生的原因,也許是攀登者身體不適,也許是天氣不好,也許是途中丟失了一罐燃料。在他看來,這些小因素累積在一起,就像“駱駝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終導致一些事故的發生,但這也意味著,風險可以通過關注這些因素得到控制。
“你的風險意識和風險承受能力,要在自己能夠接受的水平上。”何川說。“當你的認知和能力匹配的時候,風險通常是可控的,不去做超越自己的判斷,在這種情況下其實是可以去享受的。”
雖然攀巖被稱為“巖壁芭蕾”,但攀巖者在巖壁上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比舞者克制得多。人類以血肉之軀在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上攀爬,也像極了一次又一次探索太空的努力——充滿未知,需要勇氣和好奇心。

世人對攀登者的問題,來來去去無非關于意義。但真正想去做的人,縱使有懷疑,想得更多的恐怕是下一座山在哪里,以及怎么攀。孜孜因為在各地推廣戶外文化和生活方式,更多的時候在城市里,她說最理想的生活是住在挨著山的小鎮,有事做,有山攀。何川把北京的攀巖勝地白河當作第二故鄉,除了在市區工作,基本就住在這里。曾山愛上四川豐富的登山資源,也喜歡城市的文化活動和演出,他在成都開了一家登山培訓學校,算是達到了一個“平衡”。邱洪樹選擇和家人一起住在上海,在山野和城市之間穿梭,當被問及如何用一句話表達對戶外探索的理解時,邱洪樹用了一句詩—— “我看見風暴而激動如大海”,他把這句話寫在了自己的攀巖鞋上。
詩句出自賴內·馬利亞·里爾克的《預感》,全詩如下
我像一面旗幟被空曠包圍,我感到陣陣風來,我必須承受
然而在低處,萬物紋絲不動
門輕關,煙囪無聲,窗不動,塵土依然很重
我看見風暴而激動如大海
我舒展開來又蜷縮回去,我掙脫自身,獨自置身于偉大的風暴中。
內容來源于《周末畫報》
采訪、撰文—LE
編輯—Y
圖片—受訪者提供
iWeekly周末畫報獨家稿件,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原標題:《山頂到底有什么?關于攀登的無數可能性,我們問了4個戶外運動大神》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