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通公司的辦公室在一棟居民樓內 澎湃新聞見習記者 周琦 圖

        臨時招人、租用場地的小公司，但在投標過程中擊敗大公司。這看似離譜的事情，發(fā)生在湖北大冶市出租車經(jīng)營權招標過程中。

        澎湃新聞（www.kxwhcb.com）調查發(fā)現(xiàn)，湖北大冶出租車經(jīng)營權招標三次評標過程，選用同一批專家評審。雖由同一批評標專家評分，卻出現(xiàn)截然不同的結果。兩家原本中標的企業(yè)落標，而兩家落標企業(yè)翻身中標。

        更讓人狐疑的是，第一次評標結果涉嫌泄密，第二次評標結果并未公布。參與招投標的評委遭投標人圍堵，以致專家不得不在警方的護送下離開……

        這場鬧劇雖已歷時4個多月，但時至今日，這場出租車經(jīng)營權之爭仍未有一個結果。

        “投標的企業(yè)太多，我們不可能一一實地考察?！贝笠笔泄操Y源交易監(jiān)督局回應澎湃新聞稱，只要通過資格預審這個門檻，企業(yè)就能參加投標。

        “如果你在開標前一天，突擊到勞動部門備案，只要符合招標文件的要求，我們也是認可的?！惫操Y源交易監(jiān)督局負責人表示，他們作出的判定都是與招標文件一致，如果要深究，就是招標文件的細則沒有制定詳細。

三次評標后結果逆轉

        事情雖已過去4個多月，但大冶市通順客運公司（以下簡稱：通順公司）總經(jīng)理傅德仍對過去的那場落標耿耿于懷。

        “這哪是招投標？這就是一場兒戲！”說這話時，傅德有些憤憤不平。

        傅德口中的那場招標，發(fā)生在今年7月11日。大冶市針對新增120輛出租汽車客運經(jīng)營權有償出讓項目，對資格審查的申請人發(fā)布招標文件。

        客運出租車管理局是此項目的招標人，招標代理機構為武漢市天時立工程咨詢有限公司，大冶市公共資源交易監(jiān)督管理局是此次招投標的監(jiān)管部門。

        8月15日，專家評委作出第一次評審結果。傅德說，這一次共有7家公司投標，評標結束后本只公布前三名的公司名字。然而，第一次公布評標結果后，評標的分數(shù)隨即在業(yè)內傳開，大冶市中南客運公司（以下簡稱：中南公司）和通順公司以89分并列第一，大冶市安發(fā)客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安發(fā)公司）以84分位列第三，第四名為大冶市利通客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利通公司）。

        傅德說，由于評標結果泄密，中標結果公示期間，利通公司、安發(fā)公司兩家單位對此次招投標提出書面質疑。

        9月25日，評審專家進行了第二次評標。中南公司副總經(jīng)理殷紅軍說，參與第二次評標的專家并沒變化，但此次評標沒有公示結果。

        10月26日，評審專家進行第三次評標。結果讓殷紅軍、傅德大跌眼鏡，利通公司、安發(fā)公司中標，中南公司和通順客運公司落標。

        這一結果在當?shù)匾疠浾搰W然，同一批5名評審專家三次評標，為何會出現(xiàn)大相徑庭的結果？

        在對利通公司、安發(fā)公司中標結果公示期間，中南公司和通順公司對第三次評標結果進行了反投訴。

中標企業(yè)是“幾個人的小公司”？

        據(jù)傅德介紹，此次招標文件，考評分值為100分，其中企業(yè)實力的分值為30分，所占比例最大，公司現(xiàn)有管理機構及配備的管理人員為6分。其他則為安全生產(chǎn)、服務質量承諾等等內容。

        “我們有這么大的辦公樓和場站，怎么會輸給幾個人的小公司？”殷紅軍說。

        澎湃新聞了解到，中南公司和通順公司曾都是大冶市交通運輸局的下屬公司。中南公司于1998年改制，并在2010年投資興建了城南客運站。通順公司于2003年改制，得到交通運輸局副樓近1500平米的辦公室，以及大樓背后3000余平米的停車場。

        而殷紅軍口中的小公司，則是中標的利通公司和安發(fā)公司。

        澎湃新聞調查了解到，利通公司位于大冶黃四升灣一棟民房二樓。11月13日（周四）下午1點半，公司并沒有人辦公。

        附近居民告訴澎湃新聞，利通公司的房子只有幾十平米大，公司有兩三個人上班，但不經(jīng)常到公司。

        安發(fā)公司位于大冶市交通運輸局對面一處5樓民房里。11月13日下午2點，公司大門緊鎖，敲門無人應答。附近居民介紹，這家公司租用的民房百余平方米，也只有幾個人上班。

        大冶市勞動部門出具的勞動合同備案情況顯示，利通公司在勞動部門備案18人，備案時間為2014年8月4日、8月6日、8月11日三天。安發(fā)公司在勞動部門備案8人，備案時間除一人為2014年8月1日外，其他均為2014年7月31日。

        澎湃新聞拿著這兩家公司在勞動部門的備案名單在幾個客運場站進行調查，利通公司和安發(fā)公司的車輛駕駛員表示，名單里很多工作人員他們并不認識。

        澎湃新聞在大冶市社保中心查詢得知，利通公司共有10人在今年7月參保，共交了兩個月社保，且所有工作人員參保金額全部一樣。而安發(fā)公司僅有法人曹細生及其妻子兩人參保，且繳費截至今年7月。

        社保中心工作人員表示，如果在勞動部門備案勞動合同，而不給員工繳納社保肯定屬于違規(guī)行為。

        殷紅軍拿出中南公司的參保記錄對澎湃新聞表示：“你看我們公司有59人參保，且參保金額因為職位和工作年限不一，金額也不一樣。”

        “如果僅以在勞動部門備案的工作人員為判斷，我們隨意簽假勞動合同也能備案。我們公司連離退休人員共300多人，現(xiàn)在職的78人，全部都購買了社保、醫(yī)保等職工保險，而且遠不止一年。”傅德認為，一個出租車公司必須要有真實的、穩(wěn)定的、一定素質和數(shù)量的管理人員，對出租車的管理才有保障。

安發(fā)公司：投標前新招了一批員工

        “司機不認識備案名單里的職員很正常。”利通公司法人代表陳大國說，以前相關管理部門并未強調必須給職工繳納社保。公司由小做大后開始自我規(guī)范，不久前給10名員工交了4個月的社保。

        “我們現(xiàn)在有100多名職工。”陳大國表示，有的員工要求公司交社保，有的員工則要求公司進行現(xiàn)金補償。公司司機不認識勞動備案名單里的人是正常的，因為有的公司職員不一定長期上路，所以司機并不認識。而且司機的流動性大，不認識公司的職員很正常。

        陳大國還表示，公司租用的大場地在城西客運站旁邊，但澎湃新聞并沒能找到利通公司租賃的場地，城西客運站附近人也沒有聽說利通公司搬到這里。

        安發(fā)公司總經(jīng)理曹細生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說，為了此次投標，公司重新組織了一批人，合同已經(jīng)簽了。如果公司員工要求，就給其交社保，如果員工不要求，就給他們交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保險。

        此外，曹細生還告訴澎湃新聞，為了此次出租車經(jīng)營權投標，公司已和大冶市天龍金屬制品有限公司簽訂4000平方米場地租賃合同，并支付了訂金，如果公司中標就馬上搬過去。

        “這個場地還不夠用。”曹細生說，如果該公司中標，該公司旗下的修理廠，洗車廠，還有個保潔中心，都要一起搬過去。

        曹細生坦陳，租用場地，聘用人員都是為了這次招投標。如果沒有中標，不會租下場地，聘用人員。但如果成功了，就一定按照投標時的承諾來做此事，并和這些聘用員工簽訂勞動合同。即使如果沒有中標，安發(fā)公司及其下屬的洗車公司、修理廠仍會搬過去。他強調，該公司的營業(yè)執(zhí)照地址已經(jīng)變更到天龍公司的寫字樓。

        同時，曹細生還承認，在第三次招標現(xiàn)場他們有擾亂招標秩序的行為。他對此解釋說，“主要是讓我們等的時間太長了?！?/p>

        曹細生說，第二次評標從下午2點等到6點，當時沒有公布結果，他并沒有說什么。第三次評標，從下午2點等到晚上7點，家里兩個孩子很小，公共資源交易監(jiān)督管理局又不讓他回家，水都沒有倒一杯給他們喝，導致他情緒激動，后來評委喊來了警察。曹細生還稱，平時到公共資源交易監(jiān)督管理局的干擾他未參與，是利通公司去的。

        “說句良心話，我們的人員和場地，就是沖著這次招標來的。”曹細生說，如果此事成功，一定按照標書的承諾來履行承諾。假如沒有成功，也會向聘請的人員解釋。

        “我們不可能沒有這個事業(yè)，就租用這么大的場地招聘這么多員工，如果這樣干企業(yè)不是要虧本么？我們付出這么大的精力來搞這次招投標，我們的誠意是非常大的?！辈芗毶鷮ε炫刃侣劚硎尽?/p>

“專家認識到錯誤”得以繼續(xù)評標

        對于這次招標，大冶市客運出租車管理局局長李相勤拒絕接受采訪。

        大冶市公共資源交易監(jiān)督管理局委托大冶市政府高級雇員張楊對澎湃新聞進行了回應。

        張楊介紹，這次招標實際上是進行了兩次評標。第一次評標結果遭到質疑后，第二次再次召集評標委員會。但由于此次評標委員會存在不按招標文件規(guī)定的內容評標的行為，該局下達了投訴處理決定書，要求評標委員會改正其錯誤，然后重新組織評標。然而，評標委員會認為其評標不存在過錯，也沒有進行改正，所以此次評標沒有公布結果。

        至于評委哪些評分存在問題，張楊表示屬于招標的保密內容。在這種情況下，大冶市公共資源交易監(jiān)督管理局向上級部門黃石市公共資源交易監(jiān)督局反映情況。

        張楊稱，隨后上級部門對這些專家進行了約談，這些專家“認識到錯誤”。而后，大冶市公共資源交易監(jiān)督管理局第三次召集專家委員會，這實際上是第二次評標的延續(xù)，也是專家委員會改正錯誤的一個延續(xù)。

        公共資源交易監(jiān)督局負責人向澎湃新聞證實，因為評標的時間跨度長，評委、招標代理公司、出租車管理局，再加上該局要對結果進行公示，中間環(huán)節(jié)確實有泄露投標的可能。

        他說，如果投標的利益方發(fā)現(xiàn)投標過程的相關材料、資料已經(jīng)泄露了，公共資源交易監(jiān)督管理局肯定會進行核查，但該局并未收到相關方面的投訴。

        這名負責人還證實，第二次召集評標委員會時，有人在現(xiàn)場大聲喧嘩，因為擔心造成更大影響，所以通知了公安部門前來現(xiàn)場維持秩序。而第三次召集評標委員會，由于有人阻止專家離開現(xiàn)場，并追至停車場阻止專家離開，為保證專家安全，最終該局報警，并由警車護送5名專家離開。

        “從法律上說，我們有權利決定是用原評委還是重新抽取評委，這個決定是我們權衡利弊作出的?！痹撁撠熑苏f，沒有換評委是因為原評委比較了解投標人的各項情況，為了確保第二次評標投標人提供的資料和第一次評標提供的資料一致，所以要原來的這批評委繼續(xù)評標，保證評標前后的一致性。

        但這名負責人也表示，確實有可能存在投標人私下和評委勾兌，甚至施加壓力的情況，但是評委應該有責任避免這種干擾，且有法律對評委進行約束。

只核查投標企業(yè)遞交的材料

        “投標的企業(yè)太多，我們不可能一一實地考察?！睆垪畋硎?，只要通過資格預審這個門檻，企業(yè)就能參加投標。該局對所有投標人的情況都是了解的，至少對其提供的書面材料了解。

        “招投標文件里要求投標人可以提供兩種類型的場地證明文件，一種是自有產(chǎn)權，一種是租賃合同。”張楊表示，雖然大冶市交通運輸局出函證明，中南公司和通順公司擁有自有產(chǎn)權的辦公場地和客運站，但兩家都沒有房產(chǎn)局和土地局的自有產(chǎn)權證明。而另外兩家公司都提供了場地的租賃合同，但不能透露利通公司租用的場地在什么地方。

        再就是，招標文件里只要求投標人提供其機構的人員名單，以及其和工作人員簽訂的勞動合同的原件，并沒有說必須和社保交納的名單一致。在評標過程中，專家只能進行形式上的審查，而不能做推想，甚至道德上的評判。

        “如果你在開標前一天，突擊到勞動部門備案，只要符合招標文件的要求，我們也是認可的?！睆垪钫J為，他們作出的判定都是與招標文件一致，如果要深究，就是招標文件的細則沒有制定詳細。

        對于“這樣作出的評判會不會脫離實際？”的問題，張楊稱，招標文件已經(jīng)對投標人提出了相關的要求，首先投標人要有一定的注冊資本金，其次有交通行業(yè)管理部門出具的道路運輸?shù)馁Y格條件，已經(jīng)對投標人的承擔風險的能力作出要求。而且中標后企業(yè)還會購買相應的保險，會有承擔事故的能力。

        大冶市公共資源交易監(jiān)督管理局副局長祝軍表示，整個招標過程是公開透明的，而且給了長時間的公示期，就是為了給投標各方一個充分發(fā)表意見的權利。所有的招標、評標、投標工作都是按照投標人遞交的書面證明材料來審查的，如果投標人提供的材料是假的，在評標結果公示時如果有投標利益方進行投訴，該局就會根據(jù)他們提供的證據(jù)進行實地考察。針對中南公司和通順公司的投訴，該局已經(jīng)展開調查，并將在近期有結果。

        張楊表示，此次招標不會無休止反復評標，如果此次查實投訴的情況屬實，肯定會首先廢除中標結果。如果投標人提供虛假資料，投標資格會取消，有可能還會對企業(yè)、當事人進行處罰，而且未來的一到三年的投標資格會取消。

        一名不愿具名的當?shù)卣ぷ魅藛T表示，這次招標看似評標都是以招標文件為準繩，實際上評標和現(xiàn)實脫節(jié)?！叭绻遗R時組建團隊，臨時租賃場地參加投標，而這樣的突擊應付投標并中標，結果會得到社會肯定么？”他表示，這樣的招標反復折騰，實際上已經(jīng)浪費了公共資源，且有損政府部門的公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