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人認為死亡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他們相信完好的身體可以通向往生，這才有了木乃伊的出現。在一些影視作品中，他們纏著圈圈白布，只露出一雙眼睛，讓人無法分辨其容貌。其實在公元1世紀到3世紀期間，古埃及棺木上開始出現栩栩如生的肖像畫，人們可以透過這扇“窗戶”，直接看到逝者的模樣。

法尤姆肖像畫是羅馬-埃及時期生者為死亡做準備的一種儀式，被一些人認為是歐洲肖像畫的開端。這一張張精致的畫作，吸引著我們思考生命的本質。

法尤姆肖像畫的興起

木乃伊肖像畫是怎么出現的？這還要從公元前332年講起。

當時古希臘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在橫掃歐洲途中征服了古埃及，被古埃及人擁護為法老。后來他的將領托勒密Ptolemy在埃及建立托勒密王朝，許多古希臘人來到古埃及定居、經商。

《一個男士的木乃伊肖像畫》（細節），公元100-125年，熱蠟繪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71.AP.72，現展出于蓋蒂別墅105陳列室。

直到公元前30年，羅馬帝國第一任元首屋大維Octavius帶領軍隊占領古埃及，開始了對古埃及長達600年的統治，使之成了史書上的“羅馬帝國埃及行省”。

古希臘、古羅馬以及地中海其他鄰國等地區的文化與古埃及本土文化不斷融合，許多家庭都是希臘-埃及、羅馬-埃及混血，古埃及藝術也產生了奇特的風格轉變，這一點在木乃伊中的體現尤為明顯。

《Herakleides木乃伊》（細節），公元120-140年，蛋彩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91.AP.6。

《一個女性木乃伊肖像畫》（細節），公元100年，熱蠟繪畫，歸因于Isidora大師。The J. Paul Getty Museum，81.AP.42。

《一個年輕人的木乃伊肖像畫》（細節），公元150-200年，熱蠟繪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78.AP.262。三者現均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傳統的古埃及棺木一般是金色畫的面具，后來深受羅馬藝術自然風格的影響，人們將畫像畫在木板上再和棺木連接，形成了獨特的木乃伊肖像畫。現在面世的肖像畫絕大多數起源于法尤姆Fayum地區，故而它們也被稱為“法尤姆肖像畫”。

法尤姆肖像畫大體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在木板上畫上埃及神像，供奉在家中或神殿中，具有一定的宗教色彩。

使用專業分析技術檢查木乃伊畫像，動圖截自Giacomo Chiari的視頻。作品信息：《一個大胡子男士的木乃伊肖像畫》，大約公元150-170年，熱蠟繪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74.AP.11，現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另一種是畫有逝者肖像的，大多繪于模特在世的時候，并被裝進鍍金框架里懸掛于家中。

等模特去世被制成木乃伊后，肖像畫在葬禮上充當“照片”的作用，之后再置于逝者木乃伊面孔的包裹布上。由于寄托著古埃及人對永生的向往，這類畫像基本都出現在當時上層社會里。

獨具魅力的法尤姆肖像畫 

得益于炎熱干燥的氣候和卓越的繪畫技法，法尤姆肖像畫基本都很完整地保存下來，色彩依舊鮮艷明亮，看起來似乎并未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得黯淡。

紅色亞麻布之謎

《Herakleides木乃伊》，公元120-140年，蛋彩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91.AP.6，現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現在世界上只有約100個完整的帶肖像的木乃伊，位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的這個千年木乃伊就是其中之一。

《Herakleides木乃伊》（細節）

他全身包裹著紅色亞麻布，頭部的肖像畫極為精致。在鍍金的背景之上，他頭戴著金色花環，留著胡須，皮膚紋理清晰可見。

《Herakleides木乃伊》（細節）

上圖紅外圖像。

他腳上方的刻印表明，這是一位名叫Herakleides的羅馬公民。在紅外燈的照射下，這幾個希臘字母更為明顯。且根據骨骼發育狀況可以得知，Herakleides去世時只有18-20歲，在醫療條件并不發達的當時算是比較常見的歲數。

《Herakleides木乃伊》（細節）

包裹Herakleides的亞麻布大有來頭，它由混合了蜂蠟的紅鉛red lead涂制。這種特殊的紅鉛與現如今西班牙的紅鉛相同，表明當時的貿易程度已經非常發達，整個地中海區域可能已經形成了廣泛的貿易網絡。

《Herakleides木乃伊》（細節）

《Herakleides木乃伊》（細節）

《Herakleides木乃伊》（細節）

亞麻布上繪制的是幾位古埃及神祇：掌管亡者世界的冥王歐西里斯Osiris，象征王權的法老守護神荷魯斯Horus和一位長有翅膀的女神。

這位女神結合了創世神的后代努特Nut、死者守護神和生育之神奈芙蒂斯Nephthys、自然和魔法的守護神伊西斯Isis三位神靈的形象。

《Herakleides木乃伊》（細節）

圖為使用CT技術看到的木乃伊化朱鷺鳥。

在Herakleides腹部和亞麻布之間，還有一只木乃伊化的朱鷺鳥，這種古埃及涉水鳥在當時代表著智慧、月亮、數學、醫藥之神托特Thoth。這更加證明了Herakleides的身份，因為當時只有受到高度尊敬的人，才能在逝世后由朱鷺鳥陪伴。

熱蠟繪畫法 

《一個女性木乃伊肖像畫》，公元100年，熱蠟繪畫，歸因于Isidora大師。The J. Paul Getty Museum，81.AP.42，現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這個木乃伊肖像右肩上黑色的希臘語ICIΔOPA指明了她的名字：Isidora。和Herakleides一樣，她也被裹在紅色亞麻布中，發掘于法尤姆地區Hawara考古遺跡，現在世上僅存不到20個。

《一個女性木乃伊肖像畫》（細節）

《一個女性木乃伊肖像畫》（細節）

Isidora身穿傳統的淺紫色外套，戴著金色月桂花環，頭發被一支金釵束起，每只金耳環上鑲有五顆珍珠，金項鏈更有紫水晶、祖母綠、珍珠搭配。這些奢華精致的配飾指明她顯耀的身份和地位。

《一個女性木乃伊肖像畫》（細節）

她的肖像畫采用了典型的熱蠟繪畫法Encaustic，即在加熱的蜂蠟中添加有色顏料，后將液體或糊狀物施加到木板、帆布等物體上。這種畫法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夠長久保存，中國秦漢時期的蠟染就屬于熱蠟畫法的一種。

《一個女性木乃伊肖像畫》（細節）

畫家用黃棕色、粉紅色、銅礦物綠和鉛白等四種顏色描繪了Isidora的唇部，又使用鋸齒形涂抹的方法細膩地描繪出Isidora的脖頸，營造出光影美感。

蛋彩畫 

《一個女性木乃伊肖像畫》，公元175-200年，蛋彩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79.AP.129，現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不同于Isidora，這幅肖像作品采用了蛋彩畫Tempera畫法。這是古埃及非常成熟的繪畫技法之一，人們用蛋黃或蛋清作為基底，加入清水、植物油、樹脂等，畫出的人物肖像大多比較“小清新”。

《一個女性木乃伊肖像畫》（細節）

相較于熱蠟繪畫法，蛋彩畫技法要求畫家快速作畫，因為這種顏料會在短時間內干燥。所以畫家會盡量使用十字形筆觸，每次用一點點顏料涂薄薄一層。這也是為什么這種畫作色彩層次透明而細膩，且帶有朦朧柔和的“濾鏡”特效。

《一個女性木乃伊肖像畫》（細節）

蛋彩畫也被認為是油畫的前身，不同于油畫的顏色會隨著時間流逝而變灰，蛋彩畫不易剝落，不易龜裂，色彩鮮明而保持長久。可惜最終因其復雜的調配和繪制程序被油畫所“取代”。

羅馬-埃及人的“自拍照” 

這些肖像畫是一個獨特的窗口，為后世研究當時的藝術風格和人們的容貌發型、服飾配飾等提供了便利。

神靈法尤姆肖像畫 

《繪有伊西斯的木板》，公元100-200年，蛋彩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74.AP.21，74.AP.20，74.AP.22，現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古埃及神靈數量眾多，在壁畫、法尤姆肖像畫中都能見到他們。蓋蒂館藏的這幾幅肖像畫，或許曾經被供奉在神社中，一左一右的兩幅形成了神社的門。

《繪有伊西斯的木板》，公元100-200年，蛋彩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74.AP.22，現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右邊描繪著女神伊西斯Isis，托勒密時期和整個羅馬-埃及時期，在古埃及乃至地中海地區，人們最崇拜的就是這位女神，許多法尤姆肖像畫都與她有關。

《繪有伊西斯的木板》（細節）

《繪有伊西斯的木板》（細節）

伊西斯是創世神的后代，曾幫助丈夫重生，被敬奉為理想的母親和妻子、自然和魔法的守護神，也被稱作亡靈和幼童的保護神。據說基督教的圣母像，就脫胎于伊西斯懷抱兒子荷魯斯Horus的形象。

《繪有伊西斯的木板》（細節）

左邊描繪的是塞拉皮斯Serapis，是托勒密一世時期人們為伊西斯新創造出的配偶。他可以賦予人力量和健康，和伊西斯一起掌管著生育，這一點從他頭上的谷物就可以看出。

《繪有伊西斯的木板》（細節）

除了這些直接創作有神靈的肖像畫，一些個人畫作中也表達著他們的宗教信仰。

《一個大胡子男士的木乃伊肖像畫》，公元220-250年，蛋彩畫，歸因于Brooklyn畫家。The J. Paul Getty Museum，79.AP.142，74.AP.20，74.AP.22，現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頭戴花環的男孩》，大約公元200-230年。布魯克林博物館The Brooklyn Museum, 41.848。

比如上面這兩幅畫像，他們一手拿著斟滿酒的酒杯，一手握著和伊西斯手中一樣的紅色花環，忠實地信奉伊西斯“生命超越死亡”的理念。

男性法尤姆肖像畫 

《一個大胡子男士的木乃伊肖像畫》，大約公元150-170年，熱蠟繪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74.AP.11，現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在大多數男性木乃伊的肖像畫中，他們都身穿白色上衣，其上帶有古羅馬長袍上的clavi條紋。

在古羅馬，這種clavi條紋象征著極高的社會地位。雖然它們在羅馬-埃及時期的意義尚不確定，但總歸是表達著人們的美好向往。

《一個大胡子男士的木乃伊肖像畫》，公元140-160年，熱蠟繪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73.AP.94。

《Herakleides木乃伊》（細節），公元120-140年，蛋彩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91.AP.6。二者現均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當然，還有極少數男性木乃伊，赤裸著上身。比如這個卷發男子和前面提到的Herakleides。

這種不穿著服飾的肖像畫可能暗示著宗教信仰上的差異，該理論還需要更多依據去證實。

《繪有伊西斯的木板》（細節），公元100-200年，蛋彩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74.AP.20。

《一個留胡子男士的木乃伊肖像畫》，公元220-235年，熱蠟繪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79.AP.141。二者現均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從公元前1世紀到公元3世紀，人們對男性的審美經歷了從“濃密的卷發+滿臉絡腮胡”到“寸頭+不留胡須”的逐漸變化，所以你很容易就能根據發型和胡須判斷出他們生活的時期。

女性法尤姆肖像畫 

《一個年輕女士的木乃伊肖像畫》，大約公元170-200年，蛋彩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81.AP.29，現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在法尤姆肖像畫中，幾乎所有女性都穿著粉色或紫色束腰外衣，這些外衣同樣帶有clavi條紋。

《一個女性木乃伊肖像畫》（細節），公元175-200年，蛋彩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79.AP.129。

《一個女性木乃伊肖像畫》（細節），公元100年，熱蠟繪畫，歸因于Isidora大師。The J. Paul Getty Museum，81.AP.42。

一些女性的脖頸上還有“頸紋”，它們被稱為維納斯圈Venus rings，代表著該女性像執掌生育的愛與美之神維納斯Venus一樣，充滿著活力。

《木乃伊肖像畫》（細節），公元75-100年，熱蠟繪畫，歸因于Malibu畫家。The J. Paul Getty Museum，73.AP.91。

右圖：《一個女性木乃伊肖像畫》（細節），公元100年，熱蠟繪畫，歸因于Isidora大師。The J. Paul Getty Museum，81.AP.42，現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女性的發型和配飾也與她們所處的時代密切相關，比如公元75到100年的羅馬帝國弗拉維王朝時代Flavian Rome，女性大多將卷發盤起，露出耳朵和額頭。

《木乃伊肖像畫》（細節），公元75-100年，熱蠟繪畫，歸因于Malibu畫家。The J. Paul Getty Museum，73.AP.91。

這一時期佩戴珍珠和祖母綠的首飾也非常流行，如前文提到的Isidora和這位女士。珍珠在古埃及非常罕見，它們從波斯進口而來，也因此，配飾上珍珠的大小、位置是當時人們財富的重要標志。

兒童法尤姆肖像畫 

《一個年輕人的木乃伊肖像畫》，公元150-200年，熱蠟繪畫。The J. Paul Getty Museum，78.AP.262，現展出于蓋蒂別墅210陳列室。

羅馬-埃及時期孩童的夭折率很高，法尤姆肖像畫中很少有孩子，就算有也都因為孩子意外去世而草草了事，更顯得這幅來自公元2世紀的兒童肖像畫與眾不同。

傳統上，古埃及兒童會剃光頭，只在額前留兩撇、右耳上方處留一個發纘。這種發型與女神伊西斯相關，傳說她的兒子荷魯斯就留著這樣的發型。

《一個年輕人的木乃伊肖像畫》（細節）

男孩脖子上的項鏈由皮革制成，金色的墜子用于存放護身符。人們相信將祝福語寫在莎草紙上，可以幫助孩子抵御疾病和其他傷害。

法尤姆肖像畫是羅馬-埃及時期生者為死亡做準備的一種儀式，被一些人認為是歐洲肖像畫的開端。這一張張精致的畫作，吸引著我們思考生命的本質。

(本文原載于蓋蒂藝術文化學會The Getty，原題為《古代羅馬-埃及人長啥樣？來看他們的“自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