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先表明立場，筆者很愛孟京輝。作為一個以《戀愛的犀牛》為劇場啟蒙教材，N刷不同版本還和朋友們自己演著玩的“犀牛”腦殘粉，這些年我集齊了孟導的大部分新作。但《柔軟》之后，每一次進出劇場，對孟京輝的作品劇情到底講了什么都留不下印象，觸及內心的感動也是一片空白，笑料越發不痛不癢，只留下相同的觀后感——那種被用力過猛的喧嘩轟炸過之后的上氣不接下氣。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你在夜店搭訕了一個帥哥，帥哥一路上用各種黃段子挑逗你并跟你宣揚他在泡妞上的光輝戰績，然后你們相約去開房，開房前他還當你的面買了加大號尺碼的套套，于是你不由得腦洞大開心猿意馬滿心期待。結果開了房各種前戲做足，終于等到進入主題的那一刻——帥哥卻陽痿了……這就是這些年孟京輝的戲給我最統一的感覺，一直都在偽高潮，然而，從來沒有高潮。所以當去年孟京輝捧出《活著》笑傲當年劇壇的時候，大家都說這是孟京輝這些年最好的戲了，因為”很忠實原著”，那些他自以為是自顧自的用力想來已經讓太多人覺得累贅。

        盡管維持著始終偽高潮的失望，但還是在這次烏鎮戲劇節上，義無反顧地提前一個月搶下了孟京輝新戲《女仆》的不對號入座入場券。然后，這一次又被孟導噎得很憂愁。

        還是得說一下看這部劇“得天獨厚”的環境和時機。這部劇上演的時間是深夜檔，11點看完前一出長達三小時又悶又長的《萬歷十五年》，踏著水鄉古鎮深夜氤氳的寒氣飛奔向小橋流水人家深處的小劇場。白天古鎮的車水馬龍繁花似錦，一路上文藝青年們他鄉遇故知的交錯寒暄，排著長隊買小吃，沿著河岸品一壺清茶這些所有的小情小調要在這個深夜場收官，結果一記重口味猛料砸得前面一整天鋪墊出的小清新蕩然無存。

       《女仆》改編自讓·日奈的同名戲劇，荒誕派的底子很是襯得上這些年孟導駕輕就熟的“狂躁戲劇”路子。晚上11點半開場的戲，一聲響鑼震得觀眾集體一個踉蹌抖三抖。三個男演員不斷變換著角色，撒歡得滿場亂躥，叫囂、瘋癲，歇斯底里。

        舞臺上的布景就是鮮明的孟氏戲劇風格。吉他、燒熱的鍋爐、模特的假肢斷臂、一只不太新鮮但還不至于發出腐臭的豬蹄膀——這些元素在孟京輝的戲劇中都甚為常見。上一次見到它們不過是幾個月前在《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舞臺上。孟京輝戲里角色要表達心中欲求不滿的恨意，總是喜歡讓人家被大卸八塊裝冰箱或者下油鍋。混搭著民謠和搖滾曲風的“屁眼兒歌”也是很襯得上《女仆》這部從頭到尾散發著骯臟腐臭氣息的劇。

        開場前工作人員給觀眾們發了一張上面印著“劇透”的A4紙。你別恨劇透，如果你的文學或戲劇積累沒那么扎實不了解《女仆》原來的故事，沒有這張紙你還真看不懂這戲。其實劇透了也看不太懂，但起碼能讓觀眾知道臺上那些人的歇斯底里到底是為了要干嘛。

新浪微博@鄧小婉_dxiaow 圖。左一為孟京輝。

        一首看起來并不算優秀的打油詩貫穿全劇，用各種或撕心裂肺或百感交集的語氣反復地誦讀，結果在重復中升華得如同儀式般令人敬畏，于是“這是先生愛你的方式，你得堅持；這是太太的屎，你得吃”的邏輯也就顯得順理成章。而一面演戲一面用舞臺上的攝影機在背景投影上通過擺弄玩偶玩些影像游戲的把式，似乎有個叫王翀的小伙子更能抓住戲劇和電影之間的那個契合點。

        我當然不是說《女仆》這部先鋒劇毫無可取之處，當摒棄掉原劇本敘事的前因后果，只把女仆內心的惡意和欲望，恐懼和掙扎作為一個橫切面轉向舞臺正面面向觀眾，并用一種野獸派的筆觸不斷描摹其切面紋理，便呈現這樣一出烏漆抹黑四處撒潑的午夜戲劇。只是這樣的表現主義在今天既不先鋒也不學術，男優用力到隨時“精盡人亡”的間離與荒誕也顯得如此表面文章。以一種“審丑”姿態花一個小時重復十分鐘就能講清楚的東西，在瞌睡蟲上腦的午夜時分并不提神反而有些令人生厭。更重要的是所有這些表現手段拼拼湊湊都是這些年見多了的老把式。

        演后談的時候，孟導介紹說這個戲排了20天時間，帶這個戲來是因為它輕便、人少又熱鬧。這是今天在商業上越走越遠的孟京輝，一部狂躁了一個小時、沒有高潮的“前戲”，放在水鄉古鎮打發文藝青年們不甘早早散席的夜晚。“高潮”留給散場后，我們自己去喝一杯。